一直都在用理性寫作,今天試著拋開條條框框,說一說寫作這件事。
從小學開始,我就迷戀漂亮的本子,一看到那種古樸、有質感的硬殼筆記本,就忍不住買下來,然後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周末下午,懷著激動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翻開它,工工整整地寫下一段話——作為小說的開頭。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樣反覆幾次,我開始面壁,半日之後得出一個「結論」:寫小說,還不是時候,於是這件事就在我的自我安慰下就此擱置。
等到了初中,開始迷上了寫日記,每天一篇日記可以讓我寫得如痴如醉不吃不喝不睡,幾年下來日記本堆成了小山,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思想和青春期的小秘密估計一個不漏全都記錄其中了。
之後一直保持著寫日記的習慣,但是學業工作忙碌時就變成了流水帳——關於這一點一直有些慚愧,直到看了季羨林老先生的《清華園日記》——於是更慚愧了。
很多人知道季羨林先生,他的頭銜很多,北大校長、被尊為國學大師、學界泰鬥,會八國語言,尤其精通吐火羅文,全世界會這個語言的只有幾個人。
這麼多頭銜一渲染,是不是覺得這形象特別高大,遙不可及?
來看他晚年出版的這本《清華園日記》(節選)。
前兩天下了點雨,天氣好極了。今天看了一部舊小說,《石點頭》,短篇的,描寫並不怎樣穢褻,但不知為什麼,總容易引起我的性慾。我今生沒有別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同幾個女人、各地方的女人接觸。
還有:
九月十一日
我冒雨到圖書館去看報,我的稿子還沒登出,媽的。
九月三十日
現在上起班來,生活實在覺著太單調。早晨一早晨班,屁股都坐痛了。過午檢查身體,累了個不亦樂乎。
十月十五日
早晨上法文,練習做的太壞,非加油不行。Holland又叫我們作文。她用法文說了兩遍,我沒聽懂,下班再問,她就不說了。真老混蛋。
十一月六日
早晨躺在被窩裡,只是不願意起,拿了現代詩的Notes,想寫paper的材料。起來就開始寫,一寫寫了一早晨,弄得頭昏眼花,才只寫了兩頁。
十一月二十一日
過午德文,頗形疏散。看清華對附中女子籃球賽。說實話,看女人打籃球,其實不是去看籃球,是在看大腿。附中女同學大腿倍兒黑,只看半場而返。
……
這不僅是流水帳,更是一些真實到沒朋友的文字,但這確實就是十八九歲的季羨林所寫。
當季老晚年把自己的日記出版的時候,有人曾經建議他把一些文字刪掉,但是老爺子直接拒絕了。
2018年與季羨林讀書會發起人、資深出版人王佩芬女士和北京印刷學院教授葉新博士一起在清華舉辦《清華園日記(全文校注版)》發布會的時候,曾經聊起過真實的季羨林。
作為與季老有過交集的人,他們的最大感受也是兩個字:真實。
葉新博士說:「了解一個真實的季羨林,就必須打破一個神話的季羨林,真實的季羨林應該是站在地上的」。
在這一瞬間,我才感受到真正無地自容的慚愧。
把日記寫成流水帳不是什麼問題。
就像季老說的,「日記是最具體的生命的痕跡的記錄。以後看起來,不但可以在裡面找到以前的我的真面目,而且也可以發現我之所以成了現在的我的原因」。
不敢面對真實,才是真正的問題。
一次次從開頭到放棄的小說之路,連寫給自己的日記都要求華麗辭藻的苛刻要求,這些歸根結底都是不真實。
離開了真實,文字還有什麼力量,記錄還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再次拿起筆,我決定,說真話,講實事,寫最真實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