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央視《朗讀者》《開學第一課》等節目被公眾熟知的96歲翻譯家許淵衝,日前受到了抄襲指控。前青海師範大學外國語言文學系副教授黃少政在閱讀許淵衝所著的《中詩英韻探勝》一書時,得出了許淵衝英文水平低、諸多詩作為抄襲的結論,並寫下《許淵衝如何抄襲中詩英譯的名家弗萊切、韋利和方重》(下稱《許》)一文,界面文化曾對此事進行報導。
在撰寫這篇報導時,界面文化(公眾號ID:booksandfun)曾經試圖聯繫許淵衝,但未果。在這篇報導刊載後,許淵衝才通過學生讀到黃少政的文章。他隨後主動聯繫了界面文化的記者,希望就此事做出回應。
黃少政:(許淵衝)詞法複雜性不達標,習慣用高頻詞,不擅用動詞;句法複雜性也不達標,使用的句式百分之九十是簡單句、並列句,即使使用了複合結構,也是中國學生都會使用的副詞分句;除此之外,他的寫作中還極難見到詞彙的創造性。
許淵衝回應:就拿「道可道,非常道」來說,看起來字很簡單,可實際上內容又很複雜。第一個「道」我翻譯成truth,第二個我翻譯成known,都簡單,可是這是不得了的技術啊。再說第二句 「名可名,非常名」:
北大版《道德經》:The name that is namable/Is not the eternal name.
許淵衝譯:Things may be named/But names are not the things.
這個句子看起來很簡單,但是要翻譯好非常難。用things文字全通了,用name全不通。我用的詞很簡單,但是其中的功夫是百倍。我的翻譯符合魯迅提出的「三美」原則:意美、音美、形美。
一般來說,原文複雜譯文複雜,原文不複雜譯文不複雜。有時即使原文複雜,也可以翻譯得簡單好懂。黃少政認為簡單是我的缺點,但其實恰恰是我的優點呀!
某高校英語系副教授:許的英語不過關,我早就是這種看法。我不否認許淵衝的譯文常常有妙語,但語法不過關的地方很多。2015年,我曾經撰寫過一篇帖子批評某譯文,後來才知道譯者正是許淵衝。
許淵衝回應:詩有詩的語法,和散文的語法是不一樣的。
冠詞的用法,即使是有,肯定是他錯誤。冠詞的用法本身莎士比亞的用法和普通用法就不一樣,到我這裡,我用冠詞有用的理由,不用有不用的理由。為了實現「三美」,我可以節省冠詞,這個叫做poetic license(詩的破格; 詩可違反普通文法的自由)。
黃少政:作為以譯詩聞名的翻譯家,許淵衝從來沒有以古詩詞寫作見長,也未曾發表過任何英詩。
許淵衝回應:《楊振寧傳》中收錄了我的贈詩,「振寧不老松,揚帆為小翁。歲寒情更熱,花好駐春風。」我還把這首詩譯成了英文,其中「歲寒情更熱」翻譯成Love will warm winter cold.「這句詩多好啊,一句頂一萬句。楊振寧也欣賞,所以放到他的傳記裡來。
黃少政說我寫詩水平不夠,但實際上他推崇的弗萊切、韋利等譯者也都沒有以寫詩見長。
黃少政:英美名家曾在19世紀末上世紀初掀起過中詩英譯的高潮,但這些名家的譯作在國內很少或從未出版過,而許淵衝的譯文正是抄襲了這些傑作。「有些地方改頭換面一下,主動句改成被動句,地點狀語置前改置後」。
許淵衝回應:說我抄襲方重的《歸田園居》。方重是我老師輩,他在上海外國語大學教書,寫了一本《陶淵明詩文選譯》,讓我提意見,我認為翻譯得不錯。但是我認為翻譯應該遵守「三美」原則:「意美以感心,音美以感耳,形美以感目」,所以我對方重說,要是能實現「三美」就更好了。他同意,叫我改改看。我改完了他很滿意,還請我們家人吃了飯。這能算抄襲嗎?
再說《登高》。弗萊切的版本是The wind so fresh, the sky so high。我的版本是The wind so swift and sky so wide。改了兩個字,算是抄襲嗎?並不是弗萊切使用了wind和sky,我就不能用。(界面文化:翻譯前看過前人譯文嗎?)看過,但看過有什麼關係呢?我看過,但我翻譯我的,還用』三美』的辦法勝過了他。怎麼叫做抄襲?
(界面文化:是否算是借鑑?前人的用詞、句式等是否會對許譯產生影響?)不能影響嗎?這個沒有關係的嘛。這不能叫做抄襲。莎士比亞整個都是抄襲,他的故事前人都講過,但他講得比別人好啊。
問題是崇洋媚外,還是走自己的道路。外國人不夠「三美」,我改成「三美」,怎麼不好?黃少政文章最大的問題就是反對中國的「三美」,崇洋媚外,一用外國人的就是抄。這個問題很大。
2015年,曹明倫在《英語世界》上發表文章《關於中國詩歌英譯的一點思考》,對比宇文所安(Stephen Owen)和我翻譯的李白詩,宣揚宇文所安的觀點,說譯者始終都應該把外語翻譯成自己的母語,絕不該把母語翻譯成外語。我隨後發表文章《詩詞英譯可以走向世界》反駁。 時隔兩年,又出現了黃少政,說弗萊切、韋利這些人翻譯得比中國人好。批評我,表揚美國人,之前認為宇文所安比我好,這次認為弗萊切、韋利比我好,這就是走中國路還是走外國路的分歧。
黃少政:《中詩英韻探勝》一書1992年、1997年的版本抄襲嫌疑更重,而以後出版的譯文則作了修改。
許淵衝回應:怎麼叫抄?我改得比原來更好了嘛。中國人有「一字之師」,我加了一個字,方重自己認為好,還請我吃飯。《中詩英韻探勝》(1992年版)整本書就是講的我的翻譯如何勝過別人。這裡面還有一篇哥倫比亞大學博士伊生的來信,稱其他譯文都沒有我好。
質疑者黃少政(獨立學者、中國作協會員,前青海師範大學外國語言文學系副教授)說,20多年前,他曾經與許淵衝有過通信,並見過一面。當時他也只讀了許淵衝最有名的三五首詩,覺得很不錯,但在這些年來,通過研究國內學者的英語寫作,他越來越發現,「許淵衝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那三五首詩」。而且還意識到「許淵衝譯詩歌這麼有名,英文卻是中學水平。」直到看到今年許淵衝在《朗讀者》節目上高調的表現,他覺得有點生氣:「很多學生把他的翻譯當做教材,也變得對語法不敏感,對英文玩世不恭。」於是決定撰文批評許譯。他陸續在自己的博客裡寫了四篇文章批評許譯。而對於許淵衝的此番回應,黃少政依然堅持他的觀點,認為許淵衝英文水平欠佳,並且不止一首詩有抄襲嫌疑。
黃少政提出,英文水平的判斷可以交給二語寫作研究的學者文秋芳、王立非、秦曉晴等使用現成的分析軟體,幾個指標,一輸入,就可以得出結論。還提出可以用自己的文章或者請在華任教的英語教授提供兩篇範文,「一小時就能得出結論」。
「許淵衝永遠都不會承認他抄襲。但抄襲標準不能由他來定,是不是?」黃少政稱,借鑑和抄襲界限有時候難以界定,關鍵是第三人要介入,「我說沒用,他說也沒用。」黃少政告訴記者,他認為有兩種方法,一是「所有大學都配備了反抄襲軟體,一輸入我的舉證就出來了。」二是邀請同行評議。「為了公正起見,國內學者一律應該避嫌。」黃少政認為,應當邀請中詩英譯的最有成就、最具公信力的漢學家宇文所安和在世晚唐詩譯者葛瑞漢。「許淵衝也可以提名兩位英美學人,哪怕是他認識的、誇過他的我也認帳。」
黃少政不認為崇尚宇文所安等海外學者的翻譯就是許淵衝所說的「崇洋媚外」,「我賴以成長的知識譜系中也包括本土傑出的英語高端學者使用者,如林語堂、辜鴻銘、呂叔湘、王佐良,葛傳槼。」
「請他告我誹謗,我願意承擔法律責任」。下一步,黃少政準備要求北京大學成立真相調查委員會,「如果坐實了抄襲事實,許要向全國人民道歉。」
而在聽說黃少政的回應後,許淵衝說,自己決定走法律程序,起訴黃少政誹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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