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文藝出版社
日前,第四屆全球華人國學大典頒獎典禮在京舉行。許淵衝先生成國學大典創立以來最年長的獲獎者,獲得國學傳播獎之海外影響力獎。
當百歲高齡的許淵衝先生拄著拐杖登上頒獎舞臺,並且中氣十足、慷慨激昂地發表感言時,全場氣氛達到高潮。
許淵衝先生發表獲獎感言
許淵衝先生說,曾經有英國學者認為中國詩詞英譯必須要讓英國人來做,而他認為恰恰相反,「中國人不但不比外國人差,還比外國人強。」他還特別用《道德經》中的「道」舉例說明,中國文化裡很多經典的翻譯,只能中國人來做,外國人很難真正理解其內涵。
據悉,本屆國學大典主題為「致敬國學,繼承創新,文明互鑑,重建斯文」,由湖南大學嶽麓書院、鳳凰網、敦和基金會聯合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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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淵衝:百歲追夢人
採寫:穆安慶
來源:《名人傳記》2019年第4期
數字「九」有「多次或多數」之意,在中國的傳統數字文化裡,它又有「最多、最大」之意。第一次見到翻譯大家許淵衝是在2019年1月9日,這位畢生致力於翻譯工作的中國詩詞英法韻譯專家,有著多項榮譽:2010年獲全國翻譯行業最高榮譽獎——「中國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2014年又獲世界翻譯界最高獎項——國際譯聯「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成為亞洲獲此殊榮第一人……
許淵衝先生與《名人傳記》記者穆安慶
2019年,適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追夢成為中國人的主題詞。在此,讓我們看看這位接近百歲的翻譯大家在自己不平凡的一生中,在國家的發展建設中,是怎樣追逐夢想、超越夢想的。
許淵衝印象
2019年1月9日上午,冬天的北大暢春園內行人不多,偶爾走過去的也多是老人。這裡是相對較老的小區。走進許淵衝的家,老舊的印象繼續衝擊著我的視線。這是套面積不大的三居室,屋內老舊的地面、過時的家具也在告訴來人,主人是個生活簡樸的人。進門右手邊是許淵衝的臥室,狹小的臥室被一張床、一排書櫃、一張桌子外加一張靠背椅填得滿滿的。看上去,主人的生活應該挺充實。事實也確實是這樣,他每天晚上要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把翻譯的內容先寫在紙上,然後再補充修改,最後再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進電腦裡,從不找人代勞。
許淵衝生於1921年4月18日,江西南昌人,1943年畢業於西南聯大外文系,第二年考入清華大學研究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後赴歐留學,1950年獲法國巴黎大學文學研究文憑。回國後在北京等地外國語學院任英文、法文教授,1983年起任北京大學教授。許淵衝畢生致力於翻譯工作,在國內外翻譯出版了《詩經》《楚辭》《李白詩選》《西廂記》《紅與黑》《莎士比亞選集》《包法利夫人》《約翰·克裡斯託夫》等中、英、法文學作品一百二十餘部,成就斐然。
九十八歲的許淵衝除了背有點兒駝、耳朵稍有些背,並不像個年近百歲的老人。老先生很健談,且思維敏捷,說話時,肢體語言也很豐富,兩隻大手在一雙長臂上揮舞。
許淵衝當前的主要工作是翻譯《莎士比亞全集》。一提起翻譯的作品,他的精神又來了,說市面上不同版本的譯作都不如他的,「還是我翻譯得好一點」。他的目標是活到一百歲,把《莎士比亞全集》翻譯完。
西南聯大的高才生
「小時候聽老人說得最多的是『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九十三歲時我在七十二行中的一行,居然得到了一項國際大獎,也可以算是中了一次狀元吧。」 許淵衝說的國際大獎就是2014年他獲的世界翻譯界最高獎項——國際譯聯「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許淵衝之所以能得這個「狀元」,和他的求學經歷分不開。
1938年,許淵衝高中畢業,考入西南聯大外文系。其實,高中的初始階段,許淵衝的英文並不好。「在高一的時候,不但英文,我的數理化成績也差。那年考試我的幾何和化學都不及格,如果英文得不到六十分就要留級,父親就不讓我上學了。好在英語最終得了六十五分,過了關。」這事對許淵衝的打擊很大。「後來在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我突擊背熟了三十篇英文名篇,包括莎士比亞《愷撒大帝》中的演說詞,英文考試成績居然從中等躍居全班第二,從人中人變成人上人了,這又增強了我學英文的信心。」高二時英文成績的突飛猛進,大大提高了許淵衝學習英語的興趣,也奠定了他一生事業的基礎。「到了高中三年級,我在永泰河濱讀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的英譯本,覺得人與自然融洽無間,這是我從前讀郭沫若的中譯本感覺不到的。」
許淵衝大一上學期的英文老師是外文系主任葉公超,下學期的是錢鍾書。葉公超二十幾歲回國就當大學教授,在清華大學還教過錢鍾書英文。他對學生要求很嚴,課講得很精彩。
說起自己的老師,許淵衝最敬重的還是比自己年長十一歲的錢鍾書。「錢鍾書先生教我的時候才二十八歲,剛從牛津大學畢業回國,他講課時只講英語,不說漢語。」許淵衝說,「他用一口牛津英語,對我們講英國口音和美國口音的不同,要我們學標準的倫敦口音。」當時國內說的都是美式英語,錢鍾書這樣獨崇英式英語,學生們都覺得他做作。許淵衝卻不這麼認為,他對錢鍾書最深的印象就是感覺他什麼都知道,有些高不可攀。只可惜,錢鍾書在西南聯大隻教了一年就離開了。
在西南聯大,許淵衝的國文水平也得到很大的提高。在大一國文課堂上,他聽過朱自清講《古詩十九首》,也聽過聞一多講《詩經》,還有名家講《論語》《左傳》《文選》《唐詩》《宋詞》……可以說,教授是各展所長,學生則大飽耳福。
「記得1939年5月25日,聞一多先生講《詩經·採薇》,他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是千古名句,寫出了人民戰時的痛苦,達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他講時還捻捻抗戰開始時留下的鬍鬚,流露出無限的感慨。」
五十年後,許淵衝把《詩經》三百零五篇、《古詩十九首》、《唐詩》一百五十首、《宋詞》一百五十首、《西廂記》四本十六折,統統譯成格律體的英文;又把《唐詩》《宋詞》中的各一百首,譯成押韻的法文。「回憶起來,不能不感激大學時代教《詩經》的聞一多先生、教《古詩十九首》的朱自清先生、教《唐詩》的羅庸先生、教《宋詞》《元曲》的浦江清先生。」
大三的必修課有西洋小說和莎士比亞戲劇。教授們上學期精講了喜劇《如願》,下學期精講的是悲劇《哈夢萊》(通常譯作《哈姆雷特》),許淵衝業餘時間又閱讀了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無事生非》《羅密歐與朱麗葉》等名著,並從此「迷」上了這個叫莎士比亞的外國男人。
莎士比亞的《如願》中談到人生的第三個階段是情人,第四個階段是軍人。在大學三年級前後,許淵衝的確是個多情的大男孩,有了自己的愛情萌動。到了大學四年級,他也果然成了半個軍人。1941年,美國援華志願航空隊(即「飛虎隊」)來華參加對日作戰,需要大批翻譯人員。通過考試,許淵衝進入美國援華志願航空隊機要秘書室當了翻譯。他的工作是翻譯情報。
那時昆明行營每天都發布敵情訊息,許淵衝要儘快將其譯成英文,送給美國援華志願航空隊大隊長陳納德,陳納德根據行營的情報,再綜合「飛虎隊」的情報,分配飛行任務。「有一次我翻譯了一則情報,說一艘日本軍艦到達海防,登陸士兵有多少人,飛機多少架,進駐河內機場。林文奎(美國援華志願航空隊機要秘書)得到情報後,立刻召集四個參謀進行研究,認為日軍很有可能對昆明進行空襲,要我立刻把情報送給陳納德。到陳納德的指揮室,他正和中國空軍總指揮毛邦初少將研究軍事地圖,看了我面呈的情報,他們立即對軍隊、艦隻、飛機做了調整。第二天,日軍飛機果然襲擊昆明。但『飛虎隊』早有準備,不等敵機飛到市區上空投彈,就在滇池上空進行了阻擊,一架架日機被擊落了。從此以後,日機不敢再來侵犯昆明……」跟著威名遠揚的「飛虎隊」工作一年,許淵衝得到了一枚鍍金的「飛虎章」。
後來,聯大常委、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來航空隊了解聯大學生的服役情況,林文奎充分肯定了許淵衝的工作和能力。梅校長聽了表示欣慰,告訴許淵衝服役期滿後要回聯大學習一年才能畢業。林文奎後來調去空軍總司令部,本來準備帶許淵衝同去的,許淵衝也同意了。如果這樣的話,中國可能會多一個空軍軍官,但會少一個譯林泰鬥。
留學法國
抗戰勝利後,許淵衝留學法國,進入巴黎大學學習。出國前,他聽校友說「一天只要記一百個法文生詞,兩個月就可以讀法文書」,他真的在兩個月裡記了六千個法語單詞,這使得他在前往法國的輪船上竟然讀了兩本法國文學作品:紀德的《窄門》和莫泊桑的《水上》。他對後者很感興趣,後來就把它譯成中文出版了。
許淵衝學習法文的過程也較曲折。他第一次去西南聯大圖書館(當時設在昆華農校的一間平房裡)借書,是因為讀林語堂的《大荒集》,林語堂在該書中說《牛津詞典》如何如何好,是他得益最多的詞典。於是,許淵衝就想借一本看看。不料,圖書館管理員給了他一本法英《牛津詞典》。那時他還沒學法文,但是能猜到法文的大意。當時就想,法文這麼容易學,我一定可以學好。於是他就選了法文教授聞家駟的課。但聞教授用的是中學英文教師的直接教學法,很不容易學。於是,他又選了吳達元先生的法文課。吳先生是用英文講法文,用國際音標教法文讀音,許淵衝的英文不是問題,學起法語發音來自然也不是什麼難事。就這樣,他打下了英文、法文對比的基礎。後來,許淵衝在吳達元先生的《紅與黑》直譯本後,出版了《紅與黑》的意譯本。
在巴黎大學,許淵衝讀了巴爾扎克和莎士比亞的作品,又讀了夏多布裡昂和雨果的浪漫主義詩文;他前往莎士比亞和雨果的故居瞻仰,他向日內瓦公園裡盧梭和巴黎街頭巴爾扎克的石像致敬……他還參加巴黎留學生組織的「星五學會」,討論法文本的馬列著作。1950年年底,許淵衝獲巴黎大學文學研究文憑後回國。
傳播中國古詩詞文化
西南聯大的老師吳宓先生是第一個改變許淵衝翻譯觀念的人。中學時代,因為喜歡魯迅的雜文,許淵衝認為魯迅提出的直譯理論是正確的。到了聯大,聽吳先生評研究生的翻譯考卷,才覺得意譯有道理。
關於譯詩,錢鍾書在給許淵衝的信中也提到兩種方法:一種是無色玻璃翻譯法,一種是有色玻璃翻譯法。他說,前者會得罪詩,後者會得罪譯。兩難相權擇其輕,他寧願得罪詩。許淵衝說:「我認為無色玻璃翻譯法追求的是真,有色玻璃翻譯法追求的是美。原詩是真而美的,譯文如果真而不美,不能算是傳真;譯文如果美而不真,那有可能失真,但也有可能是超過了原文的美。」許淵衝認為求真是低標準,求美是高標準。他舉王之渙的名句「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來說明。國外一位翻譯家把這句詩譯成英文,還原成中文大致意思是:你登上一層樓,就可以擴大三百英裡的眼界。這個譯文可以算是「求真」的,但是原詩是有韻、有對仗的,譯文卻沒有,這就說明譯者只求真而不求美,是低標準。
許淵衝是怎麼譯的呢?他的譯文每行八個音節,有韻有調有音美,既有對比的意美,又有對仗的形美,是求美的高標準譯文。「意美、音美、形美」是許淵衝一貫追求的翻譯原則。
在許淵衝的翻譯道路上,西南聯大的英文系主任葉公超、教英詩的謝文通、教英國散文的莫泮芹等,都曾讓許淵衝受益良多。
許淵衝的翻譯成就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中國古詩詞的英譯和法譯,這是傳出去;一是外國文學名著的中譯,這是引進來。
從法國回到北京的許淵衝先是被分配到北京外國語學院(即今天的北京外國語大學)任教。1952年,趕上越南抗法戰爭,需要翻譯相關資料、書籍,他又去了香山外國語學院教法文。其間,許淵衝翻譯出版了英國德萊頓的詩劇,中文書名是《一切為了愛情》,後來另一家出版社出版時,書名改為《埃及豔后》;他還翻譯了法國羅曼·羅蘭的《哥拉·布勒尼翁》等作品。
那個年代,「一三五七九,運動年年有」。不但中國好多作家的作品受到批判,就連好多外國作家及其作品也受到了批判,可以翻譯的作品只有毛澤東的。當時毛澤東的作品只有外文出版社翻譯出版。有一天,《人民日報》發表了毛澤東的《蝶戀花·答李淑一》,許淵衝第一時間把它翻譯成英法韻文,寄給外文出版社。這是他用英文、法文翻譯的第一首詞。但外文出版社不接收別人的來稿,就退了回來。後來,他又翻譯了巴爾扎克的《人生的開始》,寄給了上海譯文出版社,不料稿件也被退了回來,說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已經出了《人生的開端》。「我比較了一下兩個版本,覺得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譯本遠不如我的譯本。」許淵衝對出版社的說辭很不屑。後來,他把這兩種譯本比較的結果寫成《巴爾扎克譯論》,寄給人民文學出版社和上海文藝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同意出版該書。想不到的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在出版《巴爾扎克全集》時,居然沒有用原來的《人生的開端》,而是用了許淵衝的譯本《人生的開始》,只是換了個名字,叫《入世之初》。這讓許淵衝感到很意外。
「文革」中,挨批鬥時,在烈日下非常難熬,許淵衝就背起毛澤東的《沁園春·雪》,一面背,一面推敲怎樣翻譯更恰當。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接連翻譯了毛澤東的《沁園春·長沙》《菩薩蠻·黃鶴樓》《西江月·井岡山》《如夢令·元旦》《七律·長徵》《水調歌頭·遊泳》等名篇幾十首,既譯成英文,又譯成法文。「文革」結束後的1978年,他的《毛澤東詩詞選》英、法譯本由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出版,在院內發行。1981年,《毛澤東詩詞選》英譯本由香港商務印書館收入《中國革命家詩詞選·動地詩》,暢銷國內外。北京大學的朱光潛教授說他的譯文勝過已出版的譯文,還說:「意美、音美和形美,確實是作詩和譯詩所應遵循的。」美國密西根大學的費爾沃克教授也說他的譯文是「絕妙譯本」。
接著,許淵衝和呂叔湘合作重編了《中詩英譯比錄》,由香港商務印書館出版,得到國內外好評。
1987年,許淵衝的中譯英《李白詩選一百首》出版,錢鍾書的評價是:要是李白活到當世,也懂英文,必和許淵衝是知己。1994年,許淵衝的中譯英《中國不朽詩三百首》在英國企鵝圖書公司出版,這是該社出版的第一本中國人的譯作。顧毓琇讚揚此書為「歷代詩詞曲譯成英文,且能押韻自然,功力過人,實為有史以來第一」。更讓許淵衝自豪的是,1999年,他譯成法語的《中國古詩詞三百首》在法國出版,被諾貝爾文學獎評委稱作「偉大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樣本」……
數十年裡,許淵衝翻譯出版了包括《毛澤東詩詞選》《中國古詩詞六百首》《不朽之歌》《新編千家詩》《古詩絕句百首》《中國古詩精品三百首》《中國古詩一百首》《詩經》《論語》《楚辭》《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元曲三百首》《西廂記》《牡丹亭》等英文譯著和《唐詩選》《唐宋詞選一百首》《詩經》等法文譯著共六十多部。
許淵衝的翻譯作品在「意美、音美和形美」的「三美」原則下,兼顧了「真」與「美」,因此受到中外讀者及專業人士的推崇。
2015年「中華之光——傳播中華文化年度人物」的殊榮授予了許淵衝。
好作品傳出去的同時,也要注意引進來。許淵衝不但把中國古代優秀的古詩詞文化傳了出去,也把國外優秀的文學作品引進了中國。「文革」後,他的中文譯著巴爾扎克的《人生的開始》出版了,法國雨果的《艾那尼》和英國司各特的《昆廷·杜沃德》也出版了。然後,又有了《包法利夫人》《紅與黑》等。數十年裡,他翻譯出版了包括《莎士比亞全集》(部分)在內的英譯、法譯作品幾十部。除此之外,許淵衝還出版了譯論、散文、文集、選集等中英文著作幾十部。
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就是幸福
許淵衝在翻譯上追求「意美、音美和形美」,在生活中也追求幸福的美感。他說,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這就是幸福。
在西南聯大,偌大的校園裡,匯集了清華、北大、南開的才女,這讓許淵衝的視線裡除了課本,多了些許色彩,他也第一次有了「意中人」。
許淵衝的「意中人」叫周顏玉。「她是一片雲彩,投影在我的波心,她不會訝異,我怎能不歡喜?」初戀的滋味是美好的。「我們相逢在白天的課堂,有共同的學習方向,她可能不記得我轉瞬消失的蹤影,我怎能忘記她眼中發出的光芒?」遺憾的是,這位周姓女子已訂婚。幾十年後,許淵衝的譯詩出版,曾寄給她一本。看來,初戀的印痕已深深地鐫刻在許淵衝的記憶裡。
後來,許淵衝對同上莎士比亞課的女同學南茜有了好感。南茜曾在中學演過話劇《白雪公主》裡的白雪公主。他們是大學二年級暑假在陽宗海夏令營認識的。從陽宗海回到昆明,二人同選了吳達元先生的法文課。白天上課時,許淵衝喜歡坐第一排南茜旁邊的扶手椅上;晚上,他則和南茜一起坐在圖書館的同一盞燈下溫習功課或做作業……有一次許淵書請南茜同寢室的姐妹們吃蘋果餡餅,南茜當眾介紹他是她男朋友,許淵衝心裡樂開了花。但這段感情好景不長,南茜後來去了美國。
許淵衝遇上他的真愛是在他留法歸國後。她叫照君,河北人士,原名趙軍,參加過淮海戰役,後赴西柏坡做密碼破譯工作。一次她見到毛澤東,毛澤東一聽她的名字就說:昭君是要出塞的呀。於是,趙軍就取姓名之諧音改名為照君。照君在香山外國語學院學習一段時間後,轉入北京外國語大學俄語學院,畢業後被分配到塞外從事教學工作。1959年的春節,她回北京母親家過年,在一次歐美同學會的舞會上,認識了許淵衝。她仰慕許淵衝的才華,於是走進了許淵衝的情感世界。
在一個對的時間、對的地方,遇上對的人,愛情就變得簡單了。幾個月後兩人便結了婚。婚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分居兩地,許淵衝在北京,照君在塞外。好詩的許淵衝絕不吝嗇詞語,藉此來表達他的相思之情:「煩請雲影帶塞外,流水不幹情不盡。」「新月入窗君入夢,入夢模糊入窗明。」正是這位有著雅名的才女,陪伴許淵衝走過數十年的翻譯生涯。照君是許淵衝的妻子,也是他的崇拜者,她始終如一地支持著許淵衝的翻譯事業,而且甘願幾十年如一日地做丈夫的生活助理和學術秘書。只可惜,照君先生於2018年6月15日離世,留下了許淵衝孤身一人。如今,許淵衝帶著與妻子共同的夢想,在耄耋之年向世界文學瑰寶——《莎士比亞全集》發起總攻。
愛較真兒的「大炮」
許淵衝從小就特愛較真兒,好勝心強。「我小時候喜歡的第一本連環畫是《楊戩出世》,畫的是少年英雄楊戩打敗哼哈二將鄭倫、陳奇,後來又打敗孫悟空的故事。畫上的楊戩頭戴紫金冠,身披黃金甲,手執三尖兩刃刀,身邊跟著一隻哮天犬。孫悟空會七十二變,楊戩卻能每一變都勝過他:悟空變鳥,他就變鷹;悟空變虎,他就變獅;悟空變廟,他又變神。這從小培養了我的好勝心。甚至後來翻譯文學作品時,如果作品已有前人譯文,我就要儘可能勝過前人。不能勝過,也想別出心裁,不肯落入前人的老套。」
在聯大學俄語時,有個同學是東北人,從小就學俄文,俄文考了九十八分。許淵衝不服氣,一下子考了一百分。一位叫張蘇生的女生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西南聯大外文系的,許淵衝還是不肯服輸,「第二年上吳宓的歐洲文學史,她考了九十一分,而我考了九十三分」。
他也和老師爭。在上吳達元先生的法文課時,第一次考試,他得了九十九分。按說已經不錯了,但為那扣掉的一分,他和吳先生爭論,說這個問題在課文中沒有出現,吳先生也沒講過,不該算錯,不該扣他那一分。弄得吳先生沒了脾氣。
他還和久已成名的翻譯界同行爭。和呂叔湘在翻譯《中詩英譯比錄》的過程中,他認為呂的譯法不如自己的「音美」譯法;他和王佐良就詩體譯詩和散體譯詩也發生過論戰,王佐良批評他的翻譯是「鴛鴦蝴蝶派」;他與作家、翻譯家馮亦代就《紅與黑》中字詞句的翻譯同樣有過爭論。
許淵衝因說話直落了個「大炮」的綽號。第一個叫他「大炮」的人是高中同學陽含和。當時正值抗戰,學校解散,準備外遷。陽含和在南昌與許淵衝分別時在他的紀念冊上題詞:「悲怒……各色各樣的味兒使我昏昏然,只能幹脆地說幾句老實話:『別再那麼大炮似的脾氣!』」
他總是那麼自信。「有人說我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那要看我的瓜甜不甜,如果瓜甜就不能說我是自吹自擂。如果我是亂譯,怎麼可能有兩首譯詩被國外的大學選作教材?我的書怎麼可能受到國內外的歡迎?」許淵衝說話中氣十足。
有了底氣,許淵衝自然不謙虛。「全世界能把中文翻譯成英文、法文,再把法文翻譯成中文,並且出一百多本書,我是第一人。」
雖然狂勁十足,但聊天中能感受到他有一種大的情懷。許淵衝時刻強調文化自信,要把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翻譯好,讓它走出去,讓外國人了解中國、認識中國。在他看來,中國文化要走向世界,關鍵是翻譯,而且翻譯要正確,要體現原文的「意美、音美和形美」,讓外國人看到我們真正好的東西。
許淵衝明白:人要盡其所能,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實現自己的價值,這是做人之道。他的好勝心成就了他的翻譯事業,他的較真兒,讓他的翻譯作品更經得起推敲,因為他「大炮」,他才是那個有夢想就努力去實現的許淵衝。
超越夢想
在西南聯大時,有同學問許淵衝的夢想是什麼。那時他表叔熊式一翻譯的名劇《王寶釧》和《西廂記》在英、美演出,引起轟動,他就回答:想做表叔那樣的著譯家。當時他認為只要「從心所欲不逾矩」,讓讀者認為自己的譯文勝過熊式一的譯文,那就是夢想成真了。如今他的確已經夢想成真了。2014年,中國翻譯協會把他譯的《詩經》中的「千古麗句」(即「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英、法譯文作為譯例送報國際譯聯,得到了國際譯聯的最高獎項「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他說:「這就超越我的夢想了。」
其實,人設定夢想,就是用來超越的。許淵衝的一個夢想實現了,又有一個新的夢想等著他去超越,他現在的夢想是一百歲時譯完《莎士比亞全集》。
從西南聯大走出來的許淵衝,在中國翻譯界是大師一樣的存在。在追隨夢想的道路上,他延續了時代的脈絡,走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人生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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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與真——許淵衝自述》
作者/來源:河南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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