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項榮譽,百歲翻譯泰鬥許淵衝先生實至名歸

2020-12-05 西部文明播報

河南文藝出版社

日前,第四屆全球華人國學大典頒獎典禮在京舉行。許淵衝先生成國學大典創立以來最年長的獲獎者,獲得國學傳播獎之海外影響力獎。

當百歲高齡的許淵衝先生拄著拐杖登上頒獎舞臺,並且中氣十足、慷慨激昂地發表感言時,全場氣氛達到高潮。

許淵衝先生發表獲獎感言

許淵衝先生說,曾經有英國學者認為中國詩詞英譯必須要讓英國人來做,而他認為恰恰相反,「中國人不但不比外國人差,還比外國人強。」他還特別用《道德經》中的「道」舉例說明,中國文化裡很多經典的翻譯,只能中國人來做,外國人很難真正理解其內涵。

據悉,本屆國學大典主題為「致敬國學,繼承創新,文明互鑑,重建斯文」,由湖南大學嶽麓書院、鳳凰網、敦和基金會聯合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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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淵衝:百歲追夢人

採寫:穆安慶

來源:《名人傳記》2019年第4期

數字「九」有「多次或多數」之意,在中國的傳統數字文化裡,它又有「最多、最大」之意。第一次見到翻譯大家許淵衝是在2019年1月9日,這位畢生致力於翻譯工作的中國詩詞英法韻譯專家,有著多項榮譽:2010年獲全國翻譯行業最高榮譽獎——「中國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2014年又獲世界翻譯界最高獎項——國際譯聯「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成為亞洲獲此殊榮第一人……

許淵衝先生與《名人傳記》記者穆安慶

2019年,適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追夢成為中國人的主題詞。在此,讓我們看看這位接近百歲的翻譯大家在自己不平凡的一生中,在國家的發展建設中,是怎樣追逐夢想、超越夢想的。

許淵衝印象

2019年1月9日上午,冬天的北大暢春園內行人不多,偶爾走過去的也多是老人。這裡是相對較老的小區。走進許淵衝的家,老舊的印象繼續衝擊著我的視線。這是套面積不大的三居室,屋內老舊的地面、過時的家具也在告訴來人,主人是個生活簡樸的人。進門右手邊是許淵衝的臥室,狹小的臥室被一張床、一排書櫃、一張桌子外加一張靠背椅填得滿滿的。看上去,主人的生活應該挺充實。事實也確實是這樣,他每天晚上要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把翻譯的內容先寫在紙上,然後再補充修改,最後再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進電腦裡,從不找人代勞。

許淵衝生於1921年4月18日,江西南昌人,1943年畢業於西南聯大外文系,第二年考入清華大學研究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後赴歐留學,1950年獲法國巴黎大學文學研究文憑。回國後在北京等地外國語學院任英文、法文教授,1983年起任北京大學教授。許淵衝畢生致力於翻譯工作,在國內外翻譯出版了《詩經》《楚辭》《李白詩選》《西廂記》《紅與黑》《莎士比亞選集》《包法利夫人》《約翰·克裡斯託夫》等中、英、法文學作品一百二十餘部,成就斐然。

九十八歲的許淵衝除了背有點兒駝、耳朵稍有些背,並不像個年近百歲的老人。老先生很健談,且思維敏捷,說話時,肢體語言也很豐富,兩隻大手在一雙長臂上揮舞。

許淵衝當前的主要工作是翻譯《莎士比亞全集》。一提起翻譯的作品,他的精神又來了,說市面上不同版本的譯作都不如他的,「還是我翻譯得好一點」。他的目標是活到一百歲,把《莎士比亞全集》翻譯完。

西南聯大的高才生

「小時候聽老人說得最多的是『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九十三歲時我在七十二行中的一行,居然得到了一項國際大獎,也可以算是中了一次狀元吧。」 許淵衝說的國際大獎就是2014年他獲的世界翻譯界最高獎項——國際譯聯「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許淵衝之所以能得這個「狀元」,和他的求學經歷分不開。

1938年,許淵衝高中畢業,考入西南聯大外文系。其實,高中的初始階段,許淵衝的英文並不好。「在高一的時候,不但英文,我的數理化成績也差。那年考試我的幾何和化學都不及格,如果英文得不到六十分就要留級,父親就不讓我上學了。好在英語最終得了六十五分,過了關。」這事對許淵衝的打擊很大。「後來在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我突擊背熟了三十篇英文名篇,包括莎士比亞《愷撒大帝》中的演說詞,英文考試成績居然從中等躍居全班第二,從人中人變成人上人了,這又增強了我學英文的信心。」高二時英文成績的突飛猛進,大大提高了許淵衝學習英語的興趣,也奠定了他一生事業的基礎。「到了高中三年級,我在永泰河濱讀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的英譯本,覺得人與自然融洽無間,這是我從前讀郭沫若的中譯本感覺不到的。」

許淵衝大一上學期的英文老師是外文系主任葉公超,下學期的是錢鍾書。葉公超二十幾歲回國就當大學教授,在清華大學還教過錢鍾書英文。他對學生要求很嚴,課講得很精彩。

說起自己的老師,許淵衝最敬重的還是比自己年長十一歲的錢鍾書。「錢鍾書先生教我的時候才二十八歲,剛從牛津大學畢業回國,他講課時只講英語,不說漢語。」許淵衝說,「他用一口牛津英語,對我們講英國口音和美國口音的不同,要我們學標準的倫敦口音。」當時國內說的都是美式英語,錢鍾書這樣獨崇英式英語,學生們都覺得他做作。許淵衝卻不這麼認為,他對錢鍾書最深的印象就是感覺他什麼都知道,有些高不可攀。只可惜,錢鍾書在西南聯大隻教了一年就離開了。

在西南聯大,許淵衝的國文水平也得到很大的提高。在大一國文課堂上,他聽過朱自清講《古詩十九首》,也聽過聞一多講《詩經》,還有名家講《論語》《左傳》《文選》《唐詩》《宋詞》……可以說,教授是各展所長,學生則大飽耳福。

「記得1939年5月25日,聞一多先生講《詩經·採薇》,他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是千古名句,寫出了人民戰時的痛苦,達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他講時還捻捻抗戰開始時留下的鬍鬚,流露出無限的感慨。」

五十年後,許淵衝把《詩經》三百零五篇、《古詩十九首》、《唐詩》一百五十首、《宋詞》一百五十首、《西廂記》四本十六折,統統譯成格律體的英文;又把《唐詩》《宋詞》中的各一百首,譯成押韻的法文。「回憶起來,不能不感激大學時代教《詩經》的聞一多先生、教《古詩十九首》的朱自清先生、教《唐詩》的羅庸先生、教《宋詞》《元曲》的浦江清先生。」

大三的必修課有西洋小說和莎士比亞戲劇。教授們上學期精講了喜劇《如願》,下學期精講的是悲劇《哈夢萊》(通常譯作《哈姆雷特》),許淵衝業餘時間又閱讀了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無事生非》《羅密歐與朱麗葉》等名著,並從此「迷」上了這個叫莎士比亞的外國男人。

莎士比亞的《如願》中談到人生的第三個階段是情人,第四個階段是軍人。在大學三年級前後,許淵衝的確是個多情的大男孩,有了自己的愛情萌動。到了大學四年級,他也果然成了半個軍人。1941年,美國援華志願航空隊(即「飛虎隊」)來華參加對日作戰,需要大批翻譯人員。通過考試,許淵衝進入美國援華志願航空隊機要秘書室當了翻譯。他的工作是翻譯情報。

那時昆明行營每天都發布敵情訊息,許淵衝要儘快將其譯成英文,送給美國援華志願航空隊大隊長陳納德,陳納德根據行營的情報,再綜合「飛虎隊」的情報,分配飛行任務。「有一次我翻譯了一則情報,說一艘日本軍艦到達海防,登陸士兵有多少人,飛機多少架,進駐河內機場。林文奎(美國援華志願航空隊機要秘書)得到情報後,立刻召集四個參謀進行研究,認為日軍很有可能對昆明進行空襲,要我立刻把情報送給陳納德。到陳納德的指揮室,他正和中國空軍總指揮毛邦初少將研究軍事地圖,看了我面呈的情報,他們立即對軍隊、艦隻、飛機做了調整。第二天,日軍飛機果然襲擊昆明。但『飛虎隊』早有準備,不等敵機飛到市區上空投彈,就在滇池上空進行了阻擊,一架架日機被擊落了。從此以後,日機不敢再來侵犯昆明……」跟著威名遠揚的「飛虎隊」工作一年,許淵衝得到了一枚鍍金的「飛虎章」。

後來,聯大常委、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來航空隊了解聯大學生的服役情況,林文奎充分肯定了許淵衝的工作和能力。梅校長聽了表示欣慰,告訴許淵衝服役期滿後要回聯大學習一年才能畢業。林文奎後來調去空軍總司令部,本來準備帶許淵衝同去的,許淵衝也同意了。如果這樣的話,中國可能會多一個空軍軍官,但會少一個譯林泰鬥。

留學法國

抗戰勝利後,許淵衝留學法國,進入巴黎大學學習。出國前,他聽校友說「一天只要記一百個法文生詞,兩個月就可以讀法文書」,他真的在兩個月裡記了六千個法語單詞,這使得他在前往法國的輪船上竟然讀了兩本法國文學作品:紀德的《窄門》和莫泊桑的《水上》。他對後者很感興趣,後來就把它譯成中文出版了。

許淵衝學習法文的過程也較曲折。他第一次去西南聯大圖書館(當時設在昆華農校的一間平房裡)借書,是因為讀林語堂的《大荒集》,林語堂在該書中說《牛津詞典》如何如何好,是他得益最多的詞典。於是,許淵衝就想借一本看看。不料,圖書館管理員給了他一本法英《牛津詞典》。那時他還沒學法文,但是能猜到法文的大意。當時就想,法文這麼容易學,我一定可以學好。於是他就選了法文教授聞家駟的課。但聞教授用的是中學英文教師的直接教學法,很不容易學。於是,他又選了吳達元先生的法文課。吳先生是用英文講法文,用國際音標教法文讀音,許淵衝的英文不是問題,學起法語發音來自然也不是什麼難事。就這樣,他打下了英文、法文對比的基礎。後來,許淵衝在吳達元先生的《紅與黑》直譯本後,出版了《紅與黑》的意譯本。

在巴黎大學,許淵衝讀了巴爾扎克和莎士比亞的作品,又讀了夏多布裡昂和雨果的浪漫主義詩文;他前往莎士比亞和雨果的故居瞻仰,他向日內瓦公園裡盧梭和巴黎街頭巴爾扎克的石像致敬……他還參加巴黎留學生組織的「星五學會」,討論法文本的馬列著作。1950年年底,許淵衝獲巴黎大學文學研究文憑後回國。

傳播中國古詩詞文化

西南聯大的老師吳宓先生是第一個改變許淵衝翻譯觀念的人。中學時代,因為喜歡魯迅的雜文,許淵衝認為魯迅提出的直譯理論是正確的。到了聯大,聽吳先生評研究生的翻譯考卷,才覺得意譯有道理。

關於譯詩,錢鍾書在給許淵衝的信中也提到兩種方法:一種是無色玻璃翻譯法,一種是有色玻璃翻譯法。他說,前者會得罪詩,後者會得罪譯。兩難相權擇其輕,他寧願得罪詩。許淵衝說:「我認為無色玻璃翻譯法追求的是真,有色玻璃翻譯法追求的是美。原詩是真而美的,譯文如果真而不美,不能算是傳真;譯文如果美而不真,那有可能失真,但也有可能是超過了原文的美。」許淵衝認為求真是低標準,求美是高標準。他舉王之渙的名句「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來說明。國外一位翻譯家把這句詩譯成英文,還原成中文大致意思是:你登上一層樓,就可以擴大三百英裡的眼界。這個譯文可以算是「求真」的,但是原詩是有韻、有對仗的,譯文卻沒有,這就說明譯者只求真而不求美,是低標準。

許淵衝是怎麼譯的呢?他的譯文每行八個音節,有韻有調有音美,既有對比的意美,又有對仗的形美,是求美的高標準譯文。「意美、音美、形美」是許淵衝一貫追求的翻譯原則。

在許淵衝的翻譯道路上,西南聯大的英文系主任葉公超、教英詩的謝文通、教英國散文的莫泮芹等,都曾讓許淵衝受益良多。

許淵衝的翻譯成就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中國古詩詞的英譯和法譯,這是傳出去;一是外國文學名著的中譯,這是引進來。

從法國回到北京的許淵衝先是被分配到北京外國語學院(即今天的北京外國語大學)任教。1952年,趕上越南抗法戰爭,需要翻譯相關資料、書籍,他又去了香山外國語學院教法文。其間,許淵衝翻譯出版了英國德萊頓的詩劇,中文書名是《一切為了愛情》,後來另一家出版社出版時,書名改為《埃及豔后》;他還翻譯了法國羅曼·羅蘭的《哥拉·布勒尼翁》等作品。

那個年代,「一三五七九,運動年年有」。不但中國好多作家的作品受到批判,就連好多外國作家及其作品也受到了批判,可以翻譯的作品只有毛澤東的。當時毛澤東的作品只有外文出版社翻譯出版。有一天,《人民日報》發表了毛澤東的《蝶戀花·答李淑一》,許淵衝第一時間把它翻譯成英法韻文,寄給外文出版社。這是他用英文、法文翻譯的第一首詞。但外文出版社不接收別人的來稿,就退了回來。後來,他又翻譯了巴爾扎克的《人生的開始》,寄給了上海譯文出版社,不料稿件也被退了回來,說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已經出了《人生的開端》。「我比較了一下兩個版本,覺得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譯本遠不如我的譯本。」許淵衝對出版社的說辭很不屑。後來,他把這兩種譯本比較的結果寫成《巴爾扎克譯論》,寄給人民文學出版社和上海文藝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同意出版該書。想不到的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在出版《巴爾扎克全集》時,居然沒有用原來的《人生的開端》,而是用了許淵衝的譯本《人生的開始》,只是換了個名字,叫《入世之初》。這讓許淵衝感到很意外。

「文革」中,挨批鬥時,在烈日下非常難熬,許淵衝就背起毛澤東的《沁園春·雪》,一面背,一面推敲怎樣翻譯更恰當。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接連翻譯了毛澤東的《沁園春·長沙》《菩薩蠻·黃鶴樓》《西江月·井岡山》《如夢令·元旦》《七律·長徵》《水調歌頭·遊泳》等名篇幾十首,既譯成英文,又譯成法文。「文革」結束後的1978年,他的《毛澤東詩詞選》英、法譯本由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出版,在院內發行。1981年,《毛澤東詩詞選》英譯本由香港商務印書館收入《中國革命家詩詞選·動地詩》,暢銷國內外。北京大學的朱光潛教授說他的譯文勝過已出版的譯文,還說:「意美、音美和形美,確實是作詩和譯詩所應遵循的。」美國密西根大學的費爾沃克教授也說他的譯文是「絕妙譯本」。

接著,許淵衝和呂叔湘合作重編了《中詩英譯比錄》,由香港商務印書館出版,得到國內外好評。

1987年,許淵衝的中譯英《李白詩選一百首》出版,錢鍾書的評價是:要是李白活到當世,也懂英文,必和許淵衝是知己。1994年,許淵衝的中譯英《中國不朽詩三百首》在英國企鵝圖書公司出版,這是該社出版的第一本中國人的譯作。顧毓琇讚揚此書為「歷代詩詞曲譯成英文,且能押韻自然,功力過人,實為有史以來第一」。更讓許淵衝自豪的是,1999年,他譯成法語的《中國古詩詞三百首》在法國出版,被諾貝爾文學獎評委稱作「偉大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樣本」……

數十年裡,許淵衝翻譯出版了包括《毛澤東詩詞選》《中國古詩詞六百首》《不朽之歌》《新編千家詩》《古詩絕句百首》《中國古詩精品三百首》《中國古詩一百首》《詩經》《論語》《楚辭》《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元曲三百首》《西廂記》《牡丹亭》等英文譯著和《唐詩選》《唐宋詞選一百首》《詩經》等法文譯著共六十多部。

許淵衝的翻譯作品在「意美、音美和形美」的「三美」原則下,兼顧了「真」與「美」,因此受到中外讀者及專業人士的推崇。

2015年「中華之光——傳播中華文化年度人物」的殊榮授予了許淵衝。

好作品傳出去的同時,也要注意引進來。許淵衝不但把中國古代優秀的古詩詞文化傳了出去,也把國外優秀的文學作品引進了中國。「文革」後,他的中文譯著巴爾扎克的《人生的開始》出版了,法國雨果的《艾那尼》和英國司各特的《昆廷·杜沃德》也出版了。然後,又有了《包法利夫人》《紅與黑》等。數十年裡,他翻譯出版了包括《莎士比亞全集》(部分)在內的英譯、法譯作品幾十部。除此之外,許淵衝還出版了譯論、散文、文集、選集等中英文著作幾十部。

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就是幸福

許淵衝在翻譯上追求「意美、音美和形美」,在生活中也追求幸福的美感。他說,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這就是幸福。

在西南聯大,偌大的校園裡,匯集了清華、北大、南開的才女,這讓許淵衝的視線裡除了課本,多了些許色彩,他也第一次有了「意中人」。

許淵衝的「意中人」叫周顏玉。「她是一片雲彩,投影在我的波心,她不會訝異,我怎能不歡喜?」初戀的滋味是美好的。「我們相逢在白天的課堂,有共同的學習方向,她可能不記得我轉瞬消失的蹤影,我怎能忘記她眼中發出的光芒?」遺憾的是,這位周姓女子已訂婚。幾十年後,許淵衝的譯詩出版,曾寄給她一本。看來,初戀的印痕已深深地鐫刻在許淵衝的記憶裡。

後來,許淵衝對同上莎士比亞課的女同學南茜有了好感。南茜曾在中學演過話劇《白雪公主》裡的白雪公主。他們是大學二年級暑假在陽宗海夏令營認識的。從陽宗海回到昆明,二人同選了吳達元先生的法文課。白天上課時,許淵衝喜歡坐第一排南茜旁邊的扶手椅上;晚上,他則和南茜一起坐在圖書館的同一盞燈下溫習功課或做作業……有一次許淵書請南茜同寢室的姐妹們吃蘋果餡餅,南茜當眾介紹他是她男朋友,許淵衝心裡樂開了花。但這段感情好景不長,南茜後來去了美國。

許淵衝遇上他的真愛是在他留法歸國後。她叫照君,河北人士,原名趙軍,參加過淮海戰役,後赴西柏坡做密碼破譯工作。一次她見到毛澤東,毛澤東一聽她的名字就說:昭君是要出塞的呀。於是,趙軍就取姓名之諧音改名為照君。照君在香山外國語學院學習一段時間後,轉入北京外國語大學俄語學院,畢業後被分配到塞外從事教學工作。1959年的春節,她回北京母親家過年,在一次歐美同學會的舞會上,認識了許淵衝。她仰慕許淵衝的才華,於是走進了許淵衝的情感世界。

在一個對的時間、對的地方,遇上對的人,愛情就變得簡單了。幾個月後兩人便結了婚。婚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分居兩地,許淵衝在北京,照君在塞外。好詩的許淵衝絕不吝嗇詞語,藉此來表達他的相思之情:「煩請雲影帶塞外,流水不幹情不盡。」「新月入窗君入夢,入夢模糊入窗明。」正是這位有著雅名的才女,陪伴許淵衝走過數十年的翻譯生涯。照君是許淵衝的妻子,也是他的崇拜者,她始終如一地支持著許淵衝的翻譯事業,而且甘願幾十年如一日地做丈夫的生活助理和學術秘書。只可惜,照君先生於2018年6月15日離世,留下了許淵衝孤身一人。如今,許淵衝帶著與妻子共同的夢想,在耄耋之年向世界文學瑰寶——《莎士比亞全集》發起總攻。

愛較真兒的「大炮」

許淵衝從小就特愛較真兒,好勝心強。「我小時候喜歡的第一本連環畫是《楊戩出世》,畫的是少年英雄楊戩打敗哼哈二將鄭倫、陳奇,後來又打敗孫悟空的故事。畫上的楊戩頭戴紫金冠,身披黃金甲,手執三尖兩刃刀,身邊跟著一隻哮天犬。孫悟空會七十二變,楊戩卻能每一變都勝過他:悟空變鳥,他就變鷹;悟空變虎,他就變獅;悟空變廟,他又變神。這從小培養了我的好勝心。甚至後來翻譯文學作品時,如果作品已有前人譯文,我就要儘可能勝過前人。不能勝過,也想別出心裁,不肯落入前人的老套。」

在聯大學俄語時,有個同學是東北人,從小就學俄文,俄文考了九十八分。許淵衝不服氣,一下子考了一百分。一位叫張蘇生的女生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西南聯大外文系的,許淵衝還是不肯服輸,「第二年上吳宓的歐洲文學史,她考了九十一分,而我考了九十三分」。

他也和老師爭。在上吳達元先生的法文課時,第一次考試,他得了九十九分。按說已經不錯了,但為那扣掉的一分,他和吳先生爭論,說這個問題在課文中沒有出現,吳先生也沒講過,不該算錯,不該扣他那一分。弄得吳先生沒了脾氣。

他還和久已成名的翻譯界同行爭。和呂叔湘在翻譯《中詩英譯比錄》的過程中,他認為呂的譯法不如自己的「音美」譯法;他和王佐良就詩體譯詩和散體譯詩也發生過論戰,王佐良批評他的翻譯是「鴛鴦蝴蝶派」;他與作家、翻譯家馮亦代就《紅與黑》中字詞句的翻譯同樣有過爭論。

許淵衝因說話直落了個「大炮」的綽號。第一個叫他「大炮」的人是高中同學陽含和。當時正值抗戰,學校解散,準備外遷。陽含和在南昌與許淵衝分別時在他的紀念冊上題詞:「悲怒……各色各樣的味兒使我昏昏然,只能幹脆地說幾句老實話:『別再那麼大炮似的脾氣!』」

他總是那麼自信。「有人說我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那要看我的瓜甜不甜,如果瓜甜就不能說我是自吹自擂。如果我是亂譯,怎麼可能有兩首譯詩被國外的大學選作教材?我的書怎麼可能受到國內外的歡迎?」許淵衝說話中氣十足。

有了底氣,許淵衝自然不謙虛。「全世界能把中文翻譯成英文、法文,再把法文翻譯成中文,並且出一百多本書,我是第一人。」

雖然狂勁十足,但聊天中能感受到他有一種大的情懷。許淵衝時刻強調文化自信,要把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翻譯好,讓它走出去,讓外國人了解中國、認識中國。在他看來,中國文化要走向世界,關鍵是翻譯,而且翻譯要正確,要體現原文的「意美、音美和形美」,讓外國人看到我們真正好的東西。

許淵衝明白:人要盡其所能,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實現自己的價值,這是做人之道。他的好勝心成就了他的翻譯事業,他的較真兒,讓他的翻譯作品更經得起推敲,因為他「大炮」,他才是那個有夢想就努力去實現的許淵衝。

超越夢想

在西南聯大時,有同學問許淵衝的夢想是什麼。那時他表叔熊式一翻譯的名劇《王寶釧》和《西廂記》在英、美演出,引起轟動,他就回答:想做表叔那樣的著譯家。當時他認為只要「從心所欲不逾矩」,讓讀者認為自己的譯文勝過熊式一的譯文,那就是夢想成真了。如今他的確已經夢想成真了。2014年,中國翻譯協會把他譯的《詩經》中的「千古麗句」(即「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英、法譯文作為譯例送報國際譯聯,得到了國際譯聯的最高獎項「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他說:「這就超越我的夢想了。」

其實,人設定夢想,就是用來超越的。許淵衝的一個夢想實現了,又有一個新的夢想等著他去超越,他現在的夢想是一百歲時譯完《莎士比亞全集》。

從西南聯大走出來的許淵衝,在中國翻譯界是大師一樣的存在。在追隨夢想的道路上,他延續了時代的脈絡,走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人生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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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與真——許淵衝自述》

作者/來源:河南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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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三歲的許淵衝,終於得到了國際最高的「北極星」傑出文學翻譯獎,而此前他的翻譯理念卻備受爭議,甚至吃了不少苦。一、多年堅守,終得榮譽赫爾岑說:「一朝開始便永遠能將事業繼續下去的人是幸福的。」於許淵衝而言,翻譯不僅僅是事業,更是生命的堅守。因為鋒芒畢露、清高不服輸的性格,許淵衝最喜歡與人爭論,加上他的翻譯理論一直飽受爭議,所以得罪人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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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是中國翻譯界泰鬥、「詩譯英法唯一人 」許淵衝老先生。01要是李白活在當世也必定和他是知己許淵衝何許人也?1921年生於江西南昌,1938年考入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外文系,師從錢鍾書、聞一多、馮友蘭、柳無忌、吳宓等學術大家。1944年考入清華大學外國文學研究所,後赴法國巴黎大學留學。
  • 每日一星|許淵衝:一生追夢不止息
    ,有一個人,一生與文學翻譯結緣。即使年逾九旬,他還立下錚錚誓言:「我要活到100歲,把莎士比亞的劇作全部翻譯完!」這就是北京大學教授、著名翻譯家許淵衝先生,一位狂而不妄的 「不老少年」。  許淵衝,1921年4月18日生於江西南昌。他出身書香門第,幼年時,是個很有靈氣的孩子,4歲時認識300多個字,能說出《水滸傳》中一百零八將的名字,還能作唐僧西天取經的畫。
  • 北大教授許淵衝獲頒「北極光」翻譯獎
    中國外文局、中國翻譯協會、中國翻譯研究院22日在京舉行頒獎儀式,代表國際翻譯家聯盟授予我國著名翻譯家、北京大學教授許淵衝國際翻譯界文學翻譯領域最高獎項——「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
  • 許淵衝獲國際譯聯「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
    原標題:許淵衝獲國際譯聯「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   央廣網北京8月22日消息 中國外文局、中國翻譯協會、中國翻譯研究院今天代表國際翻譯家聯盟授予我國著名翻譯家、北京大學教授許淵衝先生國際譯聯2014「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
  • 許淵衝:不到絕頂永遠不停
    採訪手記:    為著拜訪百歲老人許淵衝,我試著通過各種渠道了解他。但當看到某段視頻,見他步履蹣跚著走向書桌,戴著花鏡在電腦前翻譯莎士比亞,突然又產生自我懷疑,這樣的採訪對老人是不是一種打擾?
  • 【中國風】98歲翻譯家許淵衝:我到100歲,一天能翻譯一千字
    這位近百歲的長壽老人,不為養生所累,率性而為,至今依舊愛吃糖,愛熬夜。  【同期】  這個反正我行啊,我到一百歲,還能一天能翻譯一千字啊。世界上好像還沒有第二個,有沒有我不知道。  【解說】  從《詩經》《楚辭》到莎士比亞,許淵衝用中英法三種語言互譯,譯著已達100多本。
  • 許淵衝:英語愛好者的人生勵志楷模
    這個比他牛的老頭兒,就是中國「詩譯英法唯一人」許淵衝。國際譯聯在柏林頒出了2014「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將這國際翻譯界的最高獎項授予了我國著名翻譯家、現年93歲的北京大學教授許淵衝先生。這也是該獎項自1999年設立以來,首次頒給亞洲翻譯家。許淵衝先生也是目前中國唯一能在古典詩詞和英法韻文之間自如互譯的專家。
  • 北極光文學翻譯獎得主許淵衝:翻譯讓中國文化影響世界
    月5日訊 (記者 魏婧)年過90的許淵衝對翻譯事業的熱情絲毫不減。但之於許先生,也應該算作水到渠成——獎,得或不得,他的翻譯作品就在那裡。儘管年事已高,許淵衝依然習慣於每天工作到凌晨兩三點。原本約好上午十點的採訪,正趕上他剛吃早飯。不過記者也恰好趁著這個間隙參觀了許家「書房」。「書房」並非裝修考究,老舊房間內緊貼兩邊牆壁的木製書架上,基本都被許淵衝的翻譯作品佔領。而屋內能落腳的水泥地面,如果同時站上三個人就顯得擁擠不堪。
  • 翻譯大家許淵衝:曾被指為提倡亂譯的千古罪人
    左2是梅貽琦,左4為許淵衝。 (出版社供圖)  在當今世界,既能英譯漢、法譯漢,又能漢譯英、漢譯法,左右開弓的翻譯家,僅有92歲的中國翻譯大家許淵衝一人。記者剛剛從海豚出版社獲悉,27冊的《許淵衝文集》即將在本月底推出。這套書,將全面展現這位傳奇翻譯家一生的心血結晶。  他在海外聲譽極高,曾有一個美國雜誌排出了世界100個革命家,他作為「翻譯方面的革命家」排在第92名。
  • 文學翻譯家許淵衝獲「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
    據新華社柏林專電8月2日,在柏林舉行的第20屆世界翻譯大會會員代表大會上,中國文學翻譯家許淵衝榮獲國際翻譯界最高獎項之一——國際翻譯家聯盟(國際譯聯)2014「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成為該獎項1999年設立以來首位獲此殊榮的亞洲翻譯家。
  • 「北極光」獎獲得者許淵衝:翻譯改變世界
    柏林當地時間8月2日下午,在第二十屆世界翻譯大會會員代表大會上,國際譯聯將2014「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授予了中國著名翻譯家許淵衝。這個每三年評選一次的國際獎項,曾頒發給英國人、美國人、挪威人、拉美人、澳大利亞人,現在第一次把目光投向了中國。
  • 北極光首位亞洲得主許淵衝:曾說自己翻譯勝傅雷
    許淵衝自稱「詩譯英法惟一人」,由此可見其性格直率,也難免被詬病為狂妄。1996年,許淵衝出版回憶錄《追憶逝水年華》,裡面的大段往事靠的是當初保留的日記、信件,它們甚至被原封不動地放入書中。從中人們發現原來許淵衝一直就是這樣一個「狂人」,當時有評論說他對於人情物理這方面,就像新大陸來的人。「許先生的性格就是我行我素,敢說,敢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 98歲翻譯家許淵衝,把唐詩翻譯成英文,美得令人沉醉
    其中的一扇窗,常常亮燈至深夜三四點,這便是翻譯界泰鬥、98歲老先生許淵衝的家。許淵衝,北京大學教授、翻譯家,畢生致力於中西文化互譯工作。當今世界,在漢語、英語、法語之間靈活遊走的翻譯家,許淵衝乃第一人。他將中國的《論語》《詩經》《楚辭》《西廂記》等翻譯成英文、法文,還將西方名著如《包法利夫人》《紅與黑》《約翰·克裡斯託夫》等譯成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