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淵衝自稱「詩譯英法惟一人」,由此可見其性格直率,也難免被詬病為狂妄。
許淵衝
1921年生於江西南昌,1938年考入西南聯大,1944年進入清華大學研究院學習,1948年赴法留學,兩年後取得文憑回國任教。1956年開始出版譯作。
早報記者 徐蕭
8月22日上午,在北京中國外文局會堂,中國外文局、中國翻譯家協會、中國翻譯研究院代表國際譯聯將2014「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頒發給93歲的翻譯家、北大教授許淵衝。該獎每三年評選一次,每次評選一人,此次為亞洲翻譯家首得該獎。許淵衝在西南聯大的同學物理學家楊振寧和「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王希季出席共賀。
在頒獎儀式上,許淵衝發表感言,「1958年他(楊振寧)拿諾貝爾獎的時候,我已經出了四本書,一本中譯英,一本中譯法,一本法譯中,一本英譯中。直到現在,還沒有人打破紀錄——全世界還沒有第二個人能把中文翻成英文、又翻成法文,同時能把英文翻成中文、又能把法文翻成中文,而且能在全世界出版的。全世界沒有第二人!」
然而對於中國傳統文學的外文翻譯,復旦大學文學翻譯研究中心副主任王柏華對早報記者說,「英譯本和法譯本應該由國外讀者來評價,中國讀者或國內同行的評價需要思量。」
他曾說
自己的翻譯勝過傅雷
許淵衝1921年生於江西南昌,17歲考入西南聯大,畢業後進入清華大學研究院學習,後赴法國留學,兩年後取得巴黎大學文學研究院文憑回國任教。他先是在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書,後來調到位於北京西郊香山下的外國語學院教書。1956年,許淵衝開始出版譯作,由於歷次政治運動的幹擾,他在解放後的30年裡只出了4本書。「文革」結束後,1983年他回到北京,任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兼英語系教授,開始大量翻譯中國典籍和西方文學著作,包括《中國不朽詩三百首》、《詩經》、《楚辭》、《論語》、《李白詩選》、《西廂記》、《紅與黑》、《包法利夫人》、《追憶似水年華》等。
許淵衝自稱「詩譯英法惟一人」,由此可見其性格直率,也難免被詬病為狂妄。1996年,許淵衝出版回憶錄《追憶逝水年華》,裡面的大段往事靠的是當初保留的日記、信件,它們甚至被原封不動地放入書中。從中人們發現原來許淵衝一直就是這樣一個「狂人」,當時有評論說他對於人情物理這方面,就像新大陸來的人。「許先生的性格就是我行我素,敢說,敢按自己的意思行事。」許淵衝曾經的學生、首都經貿大學英語教授朱曼華說許淵衝的性格一直沒有改變,「只要自己覺得對,就會直言。人人都說他『狂』,他說,『我是狂而不妄』。」
許淵衝在名片上印著「遺歐贈美千首詩,不是院士勝院士」,朱曼華給許淵衝提意見,覺得該謙虛低調點,「許先生毫不含糊,說我這都是事實啊。毛澤東說『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他改成『自豪使人進步,自卑使人落後』。」他也曾說自己的翻譯勝過傅雷,對於歐美漢學家的翻譯也很不服氣。「有個有名的英國漢學家葛瑞漢翻譯了晚唐的詩歌和莊子,很受認可,翻譯家王佐良認為中國人不可能翻譯得那麼好。許先生不服氣,跟我講:『葛瑞漢英文10分,中文5分,我英文8分,但中文10分,算下來哪個更好?我們為什麼比不上外國人?』於是他專門寫文章,指出葛瑞漢很多原文沒看懂,翻譯得很可笑,然後他自己來翻譯李商隱。」
清華大學外文系副教授餘石屹回憶道,「他和翻譯界其他人有爭論,雜誌上登別人批評許先生的文章,而不登他的回應文章,他很生氣,想辦法要和人辯論。1990年代馮亦代在香港批評他的翻譯,說是『恥辱』,說他是『千古罪人』。當時他不知道,等知道時馮亦代已經去世,也沒法再辯論了,他也很生氣。但他有個好處:什麼事都不往心裡去,生完氣就沒事了。他是一個向前看的人,心裏面想著的、最重要的,總是他手頭的翻譯工作。」
被指責為
「提倡亂譯的千古罪人」
因為能在中、英、法文之間互譯,許淵衝毫不避諱地自稱「詩譯英法惟一人」,然而,也有論者因其翻譯中「過於發揮」而說他是「提倡亂譯的千古罪人」。除了性格因素,翻譯理念之爭是造成評價差異的主要原因。
許淵衝在「文革」結束後,重新用韻文翻譯了毛澤東詩詞,並寄給了他所尊敬的錢鍾書。錢鍾書回信把許淵衝的譯本比作「有色玻璃」,認為翻譯時較原詩有過多發揮:「有色玻璃的翻譯會得罪『譯』,無色玻璃的翻譯又會得罪『詩』,兩害相權擇其輕,只好得罪『詩』而不得罪『譯』了。」許淵衝不能贊同,回應稱「如果把美的詩譯得不美,那不可能算是存真」。錢鍾書對許淵衝翻譯的判斷,幾乎成為後來對許淵衝翻譯討論的核心問題。
相對於得獎,許淵衝其實更在意自己的翻譯理論,他一生的理想就是讓文學翻譯成為翻譯文學。他特別反對翻譯中的「對等論」,認為魯迅主張的直譯是錯誤的。「李清照寫『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這句話他們覺得我翻譯得有問題。『不肯過江東』一句是有典故的,項羽兵敗逃到烏江,跟隨他的江東子弟都犧牲了,他不願意渡江逃生。咱們中國人看得懂,可如果直接按字面意思翻譯成英文,外國人哪看得懂呢?為什麼不肯過江東?不是莫名其妙嘛。所以我後來翻譯成『不能對不起為他犧牲的江東子弟』。重點是『過江東』的內容、含義,而不是字面形式。可他們又批評我不忠實於原文了。」許淵衝對最近《中國翻譯》上一篇反對他翻譯觀點的文章有點生氣。在此之前,他已經多次解釋過他的翻譯觀念。
在1990年代,翻譯界曾展開了一場翻譯理論和實踐的討論,就是由許淵衝《紅與黑》中譯本引起的。「作品中有一處,按照原文直譯是,市長高傲地說:『我喜歡樹蔭。』趙瑞蕻就這麼譯的。可是我想,這麼譯出來是什麼意思?市長為什麼『高傲』,『我喜歡樹蔭』什麼意思?結合語境,其實市長是在把自己比作『大樹』,可以庇護別人,因此他很高傲地這麼說。所以我就把它這句話譯成『大樹底下好乘涼』。他們就說這是過度發揮。」許淵衝辯解說。而 《紅與黑》第一句「維利埃爾是個漂亮的城市」,許淵衝卻譯成「玻璃市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城鎮」。因此,馮亦代認為許淵衝是王婆賣瓜,說他是「提倡亂譯的千古罪人」。許淵衝覺得,是不是自誇「要看我賣的瓜到底甜不甜」。他的《中國不朽詩三百首》由英國企鵝圖書公司出版,英文回憶錄《追憶逝水年華》被《紐約時報》評為「融詩情哲理於往事」。
王柏華曾在文章中引用國外評論家對於中國古典文學翻譯的評論,就以許淵衝為例,「發表在美國一家權威中國文學期刊上的一篇書評,以『令人沮喪』一詞評價1994年國內出版的一個《楚辭》英譯本,該書評還提到,此書的序言和出版說明顯示了譯者和出版者對國外中國文學研究的無知,這比糟糕的譯文質量更加『令人沮喪』。比如,這位譯者對英國漢學家大衛·霍克思被學界普遍認可的《楚辭》譯本(1959年出版)採取了十分不嚴肅的態度,隨隨便便打發了事。」
另外,以翻譯《文選》著稱的美國漢學家康達維對翻譯中國詩使用韻文並無明顯偏見,不過,在一次學術會議上,他引用了許淵衝的《詩經》英譯本中的四行:「Like a lonely fox he goes/On the bridge over there./My heart sad and drear grows: /He has no underwear。」 王柏華認為,康達維把它作為最極端的例子,以證明翻譯中國詩採用韻律,一不得當,可能會達到何種糟糕的效果。他說「問題在於,翻譯中國詩採用韻律,常常淪落為打油詩」。
許淵衝極力追求翻譯的「美」,認為美是更大的「真」,然而不少網友指出,其古典文學翻譯中很多的「過度」,是來源於對於古文的把握不夠。有翻譯愛好者從許淵衝翻譯的《論語》中「挑出」上百處「誤譯」,其中不乏對原文理解不當而造成的。也有網友指出,他將李白《將進酒》中的「高堂」翻譯成「chambers high(高高的室內)」,為了押韻,將張元幹《賀新郎》中「九地」翻譯成「the town(小鎮)」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