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裡高爾. 薩姆沙按下了鬧鐘,看了看在柜子上的鬧鐘,是四點沒有錯,又到了日復一日上班的時間。他看了一眼攤放在桌上的布料樣品,想起自己是個推銷員的實際操作工作內容,一下子就再次癱躺在床上,緊閉雙眼:「天啊,我為什麼選了這樣一個辛苦的行業」。五點火車就要開了,怎麼辦?還是不想起來,嚴重的缺乏睡眠,更讓自己看起來像個陀螺,不再有靈魂的運轉。他想起自己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帶著樣品,趕上五點該死的火車,然後給店裡的工友陳述新樣品,然後再去公司。每次走進公司我都想直接走進老闆辦公室,把那個坐在桌子上居高臨下說話的傢伙拉下來,大聲喊:「我不幹了!」「雖然設想了一百次這個場景,但總有這麼一天的,再過個五六年吧,等我存夠錢。不過眼下,我還的起床,因為火車就要開了。」
這就是一個「社畜」的某一天早上。
社畜,是日語會社 + 牲畜的合併簡稱,含意可理解為:可憐的公司職員,或被公司像牲畜一樣壓榨的員工。
「社蓄」一詞,是從日劇《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開始流行的。這個詞最早出現在二次元動漫中。但其實,它的含義在各國皆有。比如,在英語國家中也有類似的群體,被稱為「wage slave」。
雖是一句自嘲,反映的卻是北上廣打工者日常現實:人未到公司,工作內容已排滿;在上下班高峰地鐵擠得生無可戀;被塞滿各種非自己職責範圍的工作內容;在各種地點都需要工作,包括等地鐵和公交;替同事收拾爛攤子;很早到公司,深夜才下班......
開頭的那段,是我根據《變形記》改寫的變形之前的某一天早上,卡夫卡的開頭是這樣的:
「一天早晨,格裡高爾. 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大得嚇人的害蟲。」
卡夫卡處理最高級的地方,就是從始至終沒講述主人公為什麼會變成一隻巨型甲殼蟲。
但他即使變形,也還是滿腦子的996日程,睡眠不足的輕度抑鬱,內心喊了一萬次的「為什麼要上班,活著好累啊」的社畜心聲。
01、意念驅使,精神沮喪下的變異
雖然自嘲「社畜」,但某天早上睡醒後,發現自己真的變成一個奇怪的生物,絕不會坦然自若。
大聲驚叫,群爪亂舞,尋找家人本能反應還是有的。
然而格裡高爾卻異常的冷靜,先確認一下是自己的房間,仔細的看見了桌上的布料樣品,確認了自己的工作,並隨後看了看窗外的天氣,小雨導致心情鬱悶。
臥室左邊房間住著父母,右面房間住著妹妹,隔音很差的,他不但沒想過發聲求助,反而想輕生輕腳,怕引起騷動,進而又想起了工作的難處,越想越不想起床。
卡夫卡開頭衝突點並沒有放在人變甲蟲的異化上,而是放在人物心理描寫上,非正常態的沉著冷靜藉以突出格裡高爾處境艱辛。
而小說中始終無人關注為什麼格裡高爾會變成甲蟲?連格裡高爾本人都沒有提出疑問,這才是荒謬下的嘲諷。
格裡高爾最初的關注點依舊是生活的慣性:上班時間遲到了!定的4點鬧錶,而現在是6點半!怎麼辦?趕不上火車了,該如何請假?.....
卡夫卡寫的是科幻小說,但所有角色心理與現實銜接緊密,格裡高爾對目前的生活已生無可戀,但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嚴重性。
對於工作敢怒不敢言,對於父母家人責任但無情感,對於「自我」認知完全依賴他人反饋,他把自己忘記了,這是格裡高爾變成甲殼蟲的戲劇性。
「龐大的身軀,弧形的硬殼」是精神困境,然而,當經理找上門來質問為何不按時上班時,格裡高爾變形後反而把大段心裡話說了出來,雖然所有人聽不懂。
02、「社畜」危機來自「自我認同」的焦慮
格裡高爾是迷茫的工作狂,每日爬格子忙碌於排滿的日程單上,卻沒用一分鐘思考「自我」意向,導致受非常容易屈服於周邊環境,望而生畏。
經理見格裡高爾撒腿就跑,即便如此,格裡高爾內心焦急的怕失去了這份工作而追出臥室。父親見狀一手拿著手杖,一手拿著報紙驅趕格裡高爾回到房間。
這裡面的細節描寫暗藏玄機:
「假如允許格裡高爾掉個頭,他馬上就回到他房間裡了,可他擔心浪費時間轉身會讓父親不耐煩,而且父親手中的手杖隨時可能往他背上或頭上敲下致命的一擊。」
他還控制不好變異後的身體,「他一邊惴惴不安地不斷斜眼瞄向父親,一邊伺機儘快掉頭」因為父親的緊急催促,動作越來越慢,父親發出的「噓聲」讓格裡高爾心慌意亂,他幾乎已經掉過去透了,結果因為父親的噓聲導致方向錯亂。
最終他進了房間,父親用手杖「砰」地把門關上,他就從漫長的甲蟲生活。
其實,他去追經理的時候,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變化後的能量,也在逐漸控制中,他完全有機會跑出去獲得自由,或許逃到大自然去慢慢適應甲殼蟲生活?總之,他實現了夢想,再也不用上班了,再也不用對誰負責了。
然而,當他在父親的威懾下,無意識回到了「兒童自我狀態」。
在《蛤蟆先生去看心理醫生》這本心理書中,蒼鷺對蛤蟆說:在某些特定情形和場景時會激發我們的而基本行為模式,做出自動反應,來自小時候體驗過的情感模式,這就是「兒童自我狀態」。
格裡高爾變成了蟲,從心理上也一如既往的屈從了父親。和許多「社畜」一樣,為了支持家人經濟生活,或者為了父母的臉面,青年群體的生活方式和行為習慣,也催生著青年的焦慮心態危機。
從「我是誰」「我想要什麼」「我該怎麼辦」的迷茫,到暮氣沉沉,喪文化等的青年「早衰」現象,無一不反映著青年群體無處安放焦慮的危機。
當代青年正陷入一種對自我認同感的焦慮,崇尚獨立卻在家庭束縛與情感依賴之間徘徊。渴望自由,卻不敢邁出第一步,始終處於自我懷疑。
眼看自我實現無望,又無法撇開身上的壓力與擔子,「社畜青年」看上去是青年群體對自我的調侃與嘲諷,其實也是對「現實的我」的被迫認同。
03、內外雙重敘事結構,表現出想像與現實的差距:你永遠做不好別人期待的樣子
《變形記》採用的是內外雙層的敘事結構,來敘述變形後的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層層變化。
內在節奏:格裡高爾的心理,觀察事情的變化
格裡高爾貼在門邊聽家人談話,慶幸父親還有一些積蓄;妹妹來打掃和送食時的表情與態度越加惡劣,他躲在沙發下並用床單蓋上自己等待家人的接受。
妹妹與母親想搬走臥室裡他的家具,他害怕失去證明他曾是個人的所有回憶,便趴到了一副畫上試圖保住,結果卻把母親嚇暈過去,父親用一隻蘋果砸向他,嵌入身體成為永久的傷口。
即使家裡的人對格裡高爾表示出了明顯的厭惡,可他仍然相信家人愛他的心,習慣性為每個人設身處地的著想,從未想過離開這個家。
妹妹和母親打掃都開始敷衍,送食物只是掃帚掃來掃去,租客來時家人把雜物往格裡高爾房間裡越堆越多,格裡高爾依舊在黑暗的角落裡奄奄一息的聽著家裡發生的一切。
由於被房客控訴,妹妹大聲的說出要趕走這隻怪物,格裡高爾只慢慢笨拙的做了轉身動作,回到自己的屋子裡,這回頭最後看了家人一眼,沒人說話,妹妹摟著爸爸的脖子,母親已經睡著了。
他剛一進門,門就被匆匆關上,上了閂,鎖住了,格裡高爾在黑暗中,感覺到疼痛再慢慢消逝,比妹妹更堅信自己應該消失,仍然滿懷著感動和愛,死去了。
外在節奏:家人的現實變化,讀者多維度體味
卡夫卡對於家人的變化,盡力用比較客觀的描述,減少主觀臆斷體現三位家人的情緒傾向,而正因此才讓讀者有更大的思考空間。
媽媽從第一次見到格裡高爾,驚嚇之餘下意識的開窗;妹妹起初進來打掃第一件事就是憤怒的開窗,並在窗邊留下一把椅子;家人從始至終並沒人在乎格裡高爾是否聽得懂人話;受重傷後,形式化用掃帚送進掃出食物,沒人在乎他是否吃過;一隻蘋果嵌入身體,沒人在乎這重傷的影響;唯一的生存空間的臥室,隨意撤出家具或者填滿雜物......
最後的結局也給讀者開放式的想像空間,父母與妹妹解脫式的愉悅,邁向新生活,對于格裡高爾沒有任何語言回顧,似乎冷酷無情,又似乎順其自然。
沒有明確化的情感帶動,讀者也站成兩排,一隊認為格裡高爾的價值就是賺錢機器,一旦失去價值,家人自私本性表露無疑;一隊認為家人處境可以理解,沒有了格裡高爾,生活質量一落千丈,三個人都用盡全力拼搏在底層維持生計,自身難保,仁至義盡。
而這兩種內外的雙重的敘事結構,形成兩張不同的狀態和理解。甲蟲與人類、被照顧者與責任者、家與社會等等對立角色和空間,是卡夫卡想表達的主題對立。
從未融合只是一味遷就,在一天早上的大膽的預設調換時,對立被放大化,呈現的是孤獨與落寞的卡夫卡式母題。
寫在最後
卡夫卡曾寫信給出版商,拒絕了他們要給《變形記》封面採用一直繪畫的甲殼蟲,因為太過具體的形象,會限制住讀者的思考空間。
他說如何必須要用繪畫,可以用父母和經理站在關起的房間前,或者父母和妹妹在亮著燈的房間,開著一扇通往一片漆黑的門。
這很符合社畜的心理狀態,誰不是一邊孤獨前行,一邊舔舐傷口。而讀過《變形記》的你,希望在漫漫長夜該多留些時間給自己,2021年,對自己好一點。
作者介紹:榮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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