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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麥克尤恩 圖片來源:Anthony Harvey/AFP/Getty Images
「那天早上,吉姆·薩姆斯從煩躁不安的夢中醒來時,他機智地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生物,卻不知道原因。」伊恩·麥克尤恩令人愉悅、略顯得意的英國脫歐諷刺小說《蟑螂》,向卡夫卡的《變形記》巧妙致敬,卻講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這本小說講述的是一隻蟑螂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宿醉的首相,和鮑裡斯沒什麼兩樣。當它習慣了新的骨架和嘴裡的舌頭後,便著手引導英國陷入一場廣受讚譽的國家災難。這隻蟑螂完全靠直覺行事——這也許與蟑螂的單細胞頭腦有關——而內閣的大多數成員實際也都是蟑螂。
卡夫卡的開場白似乎是一個夢境、隱喻或寓言,但故事緊接著以令人沮喪的現實主義展開。麥克尤恩努力去做到這種「反轉」,但卻並不總能與後續情節聯繫起來。事實上,麥克尤恩更可能從喬納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那裡汲取了靈感,書中最優秀、最有趣的想法是支持英國脫歐的國家項目,這是典型的斯威夫特式荒謬。
吉姆·薩姆斯以「要麼做,要麼死」為口號,擁護非正統的「反轉主義」經濟理論。國家將反轉資金流動,人們通過支付工資獲得工作,用靠購物「賺」的錢支付你的薪水,商店則會付你錢讓你買走商品。其理論是,充分就業和民族復興將會產生這種結果。斯威夫特《小人國》為水煮蛋該從大的一端(Big-End)剝開還是小的一端(Little-End)剝開的爭論,在這本書中體現為反轉主義者和他們的「順時針」對手之間的惡性分裂。小說中還有託馬斯·品欽式的灑脫,大衛·福斯特·華萊士在《蒼白之王》(The Pale King)中關於累進銷售稅的滑稽評論。麥克尤恩花費了不少篇幅展示他的靈感,也可以看出他對此有多滿足(事實上,這是典型的麥克尤恩,他忍不住特別提到熱力學第二定律來進行討論)。
簡單的政治諷刺段落中有不少值得讀者品味,只不過稍顯笨拙。有一個角色打扮得像是史蒂夫·希爾頓(Steve Hilton)/多米尼克·卡明斯(Dominic Cummings),「他灰色的鬍子留了三天,穿著運動鞋超人T恤外面套著黑色絲綢西裝。」美國總統是唐納·川普的唾液,被稱為「阿奇·塔珀」——一半取材於伊莉莎白式的低俗笑話,一半(也許)是對多恩·馬奎斯(Don Marquis)筆下的蟑螂「阿奇」致敬。小說中有著尖銳的民粹主義、白痴小報言論和內閣級詭計:一艘英國漁船被一艘法國船隻撞沉,之後憤世嫉俗的外交吹噓似乎過於真實。
當德國總理哀傷地問吉姆:「你為什麼這樣做?為了什麼目的,你是要分裂你的國家嗎?」
首相的腦海中飄蕩著一些令人信服的答案,儘管他沒有說出口。因為。因為這就是我們正在做的。因為這就是我們所相信的。因為我們說了要這樣做。因為人們說這是他們想要的。因為我是來拯救這個國家的。最終唯一的答案就是:因為。
然後他逐漸恢復理智,他鬆了一口氣,回憶起前一天晚上演講中的一句話。「更新,」他告訴她,「和電動飛機。」焦急的停頓後,他終於想出來要怎麼回答了,謝天謝地。「因為,議長女士,我們打算變得乾淨、綠色、繁榮、團結、自信和雄心勃勃!」
小說最大的問題在於,英國脫歐是如何與蟑螂變成人類的前提產生關聯的。卡夫卡沒有要求讀者考慮他所書寫的場景是怎麼發生的,背後的原因是什麼。麥克尤恩無法做到這一點,只好東一筆西一筆地插入無法解答的問題。蟑螂怎麼會記得60年代的歌曲《Walking Back to Happiness》?為什麼蟑螂變成人的設定在開篇看起來像是一場意外,最後卻像是蟑螂的集體行動?是蟑螂策劃了這一切嗎?哪怕在蟑螂一覺醒來變成首相之前,全民公投就已經發生了?在小說最後我們知道,「借來的屍體」的「合法所有者」將會重新變回人類,那他們之前在哪?
這些都是我們必須提出的瘋狂的問題,但如果《蟑螂》想要證明自己不僅僅是由一個又一個瘋狂的情節組成,如果這些情節能以任何令人滿意的方式粘合起來,它至少需要提供或允許答案。最後,讀者仍然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故事需要涉及到蟑螂/人類的轉變。
作為一個諷刺故事,它可能會鼓舞那些認為英國脫歐與單方面逆轉經濟法則一樣瘋狂,並且能夠輕易被邪惡、兇殘、滿嘴謊言的蟑螂控制的人。但這並不應該是諷刺小說的亮點。小說中不乏麥克尤恩流利的文筆和智慧(雖然喜劇從來就不是他的才華之重)。但是,和吉姆·薩姆斯或《變形記》的格裡高爾·薩姆莎(Gregor Samsa)一樣,《蟑螂》最終的結果是四不像。
(翻譯:李思璟)
來源:衛報
原標題:The Cockroach by Ian McEwan review – bug's eye view of Brex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