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近代哲學史以笛卡爾到黑格爾的主體性形上學(即通常所說的傳統形上學)佔主導地位。黑格爾是這種形上學之集大成者。海德格爾認為黑格爾以後的尼採,是西方哲學史上最後的、最偉大的形上學者,海氏的論斷未免有些隨意性,他未能完全看清尼採哲學反傳統形上學的分量,本文以為西方哲學史上最後的、最偉大的主體性形上學(即與現代形上學相對立意義下的傳統形上學)者,應推黑格爾。
黑格爾完善了主體性形上學,他使主體性和本體世界的內涵和地位達到了頂峰,因而同時也就結束了主體性形上學。黑格爾以後,他的「絕對精神」垮臺了,他以後的許多現代哲學家們紛紛起來撕裂他的「絕對精神」,摧毀他的形上學以至整個傳統形上學,使西方近代哲學轉向現代哲學。尼採便是以系統分析和批判傳統的主體性形上學為己任,真正實現這一轉向的現代哲學家。
儘管尼採肯定地評價了黑格爾關於事物永遠流變和矛盾的觀點,肯定地評價了黑格爾反對用「實體」的觀點思考問題的理論等等,但總的來說,尼採是黑格爾哲學特別是他的形上學的反對者。尼採反對黑格爾形上學的最主要之處在於黑格爾把無限的東西當作最真實的東西,在於黑格爾認為思想的概念範疇構成事物的基本規定,思想能把握實在。
尼採對一般傳統形上學的批評
在尼採看來,傳統形上學的最主要的特徵是:
憎恨無常和矛盾,把永恆和無限當作最真實的實體;貶抑非理性的東西,主張理性和思想概念能把握最真實的東西;不知道主體是多元的,是過程,而把主體當作不變的、同一的實體。與傳統形上學相反,尼採憎恨無限和同一。在尼採的心目中,黑格爾儘管管主張無限與有限、同一與同一的統一,但黑格爾置後者於前者的高壓之下,置人類的具體活動與歷史於「預先存在的「精神」之下,這個「精神」雖然在歷史和時間中發展,但只是它而不是人的生活決定著事件的進程。尼採反對神統治人,提出了「上帝已死」的著名口號,可是尼採認為黑格爾把人類歷史解釋為「理性」的啟示,解釋為宗教和道德的永恆真理的顯示,這實際上是用「精神」的上帝代替了教會的上帝,這樣,黑格爾便由於保持對「精神」的信仰而「延緩了無神論的勝利」,從而用「精神」的絕對權威壓制了個人的獨立自主進程。
尼採把黑格爾的「精神」解釋為「預先存在」的,這同恩格斯認為黑格爾的「絕對精神」獨立於世界之外並且先於世界而永久存在在某處的看法,以及德勒茲(Gilles Deleuze,1925—1995,法國最著名的後現代哲學家)認為黑格爾的絕對在現象「背後」的看法一樣,都有失原意,因為黑格爾正是強調「絕對精神」與現實世界不可分離,而反對「絕對精神」獨立於現實世界「之外」或在現實世界「背後」的觀點。不過,黑格爾重視絕對的權威而輕視和貶抑現實世界的真實性,從而也抑制了個人的自主性,在這個基本點上,尼採對黑格爾形上學的批評仍然是正確的。
世界上究竟有沒有本質的、永恆的東西?
尼採斷言,所有傳統形上學家們都相信有所謂「本質的東西」,它是永恆的,構成人的實體性的同一和靈魂,因此人在一切流轉的東西中保持常住,不變,他們認為這種實體性的東西超出時間、超出歷史,這樣,存在與變化就被完全分離成了兩個世界,人的實體性和價值就不在變化無常的世界本身,而在無常的世界之上或背後的超時間、超歷史的另一個世界之中,這另一個世界是"真正的世界」,是本質,反之,時間性與歷史則被貶抑為低級的表面現象。
傳統形上學家們對於「真正的世界」與「表面世界」的這種劃分,尼採認為完全抹煞和歪曲了事情的真實面目。在尼採看來,時間和變化才是真實的,人生的價值就在現實的生活之中,所謂不變的形而上的世界不過是為了使人逃避世俗的痛苦而設計的虛構。尼採主張人類經驗中的任何事物都是有限的,都在時間之中出現和消失,而不渴望什麼「無限的世界」、「真正的世界」、「無矛盾的世界」或「存在的世界」。
尼採所主張的人生最高理想——「酒神狀態」,頗似中國哲學裡的「天人合一」。在「酒神」狀態中,自我與宇宙萬物合而為一,息息相通。不同的是,中國哲學史上佔主導地位的儒家思想的「天人合一」有道德內涵,特別是與封建道德原則緊密聯緊在一起,只有老莊哲學反對這種道德含義,所以從這方面來看,尼採的「天人合一」也可以說似乎更接近老莊的「天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