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馬精神
祁連月
我出生在一個叫做「山丹軍馬場」的地方。
但這個名字現在已經不復存在。
2001年9與10日,山丹軍馬場整體移交中國牧工商(集團)總公司經營管理,實現了由軍隊保障性單位向社會化企業的全方位轉變,「軍馬場」從此走進了歷史,而「山丹馬場」以一個全新的身份走到了臺前。
作為馬場子弟,我們一出生就有了統一的名稱——「馬×代」。這個名稱含義深沉,既飽含著祖輩、父輩們紮根於此默默奉獻的一腔熱血,也有著我們新一輩繼續在此揮灑青春和熱情的驕傲與自豪。山丹馬場,是一片希望的熱土。
是的,我們小時候,耳畔聽到的,眼中看到的,都是山丹馬場那曾經輝煌的歷史——
漢武帝元狩二年,驃騎將軍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支山、漢陽(大馬營)大草灘,直達祁連山西端。擊敗盤踞在焉支山、大馬營草原的匈奴各部,敗退的匈奴悽然回首,發出千古悲歌:「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太延五年,結束了河西「五涼紛爭」,統一了北方。擴充後的大馬營草原,十數年養馬200萬匹,駱駝100萬峰,牛羊無數。
隋煬帝大業五年,楊廣西巡張掖,御駕焉支山,會見突厥及西域27國王公使者,親臨大馬營草灘,並昭令在大馬營草灘設牧監,牧養官馬。
唐朝初年,太宗李世民命太僕張景順主持牧馬事業,山丹馬場在唐代養馬極盛時期,馬匹已逾7萬以上。
清嘉慶六年,大馬營草灘有馬1.8萬匹。
中華民國八年,陸軍部委任虞奎武為大馬營馬場場長,歸陸軍部軍牧司管轄。
1949年9月2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奉毛澤東主席令,正式接管山丹軍馬場。
……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山丹軍馬場歸屬軍隊管理,成為我國乃至亞洲最大的軍馬繁育基地,也是我軍較大的糧油肉生產基地。那時候,大批的轉業軍官、大中專院校畢業生、支邊青年來到這裡,和農工、牧工一起,開墾、建設這一片廣袤的原野。
1958年,作為從西藏軍區轉業的陸軍軍官,我的姥爺來到了山丹馬場。那時候的馬場,自然條件十分艱苦,住的是窯洞,吃的是澇池水,睡的是土炕,燒的是牛糞。很多人到馬場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親手修建自己的「安樂窩」。這個「安樂窩」,完完全全是手工修建的——地址是自己到山坡上選的,選好了就用鐵鍬挖,喜歡挖多大就挖多大,挖好的窯洞就是自己的「窩」了。或者在地上挖個坑,上面搭一個棚子,就成了「地窩子」,一樣可以住人。
吃的東西也很簡單。馬場地處祁連山北麓,屬於高寒乾旱缺氧的山區,且氣候條件惡劣,「七月雪,八月霜,四季不離棉衣裳」,農作物的生長時間極其短暫。再加上遠離城鎮,交通不便,所以食物主要以青稞、黑面為主,白菜、土豆之類的蔬菜平時很難吃到,水果更是難得一見的奢侈品。冬天缺少蔬菜,人們便在夏天攢一些菜葉子曬乾,天寒地凍的時候拿出來焯水,簡單地調味之後食用,聊以安慰饑渴的腸胃。然而,就是這樣的乾菜葉子也不能常有,因為冬季太過漫長,綠葉也是要節省的……
很多人吃不了這種苦,走了。然而更多的人卻毅然決然地留了下來,並在這裡安家落戶,我的姥爺就是其中一員。他在山丹馬場紮下了根,還讓我的姥姥來到這裡。姥姥收拾了一個簡單的包袱,懷裡抱著我出生不足百日的母親,千裡迢迢地坐火車,坐汽車,坐拖拉機和馬車,幾經輾轉,終於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一落腳就是整個後半生。
留下來的人們懷著飽滿的熱情,積極探索節水灌溉農業和旱作農業,使農作物產量穩步提高。他們興修水利,建設人蓄飲水工程,使生產生活的基礎設施得到了加強和完善。他們先後建成了化肥廠、精煉菜籽油加工廠、煤礦、水電站、白酒釀造廠、機械廠、皮革和地毯加工廠等一大批工業項目,以及醫院和學校各六所。他們植樹種草,管護公益林,為改善生態環境做著自己的努力。與此同時,以「馬」為核心的各項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20世紀60年代,山丹馬場接受了馬種改良培育的任務。在此後的歲月裡,牧馬人們晝夜奮戰,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做著艱難的研究、試驗。外國專家來了,帶著「大國專家」的驕傲,也帶著對「千裡馬」的渴望。然而,看到這裡落後的條件,簡陋的設備,他們深邃的目光中透出來的是失望和鄙夷。但是牧馬人們並沒有氣餒!沒有保溫設備,就用棉被替代;沒有精密的儀器,就用最簡單的針頭、針管、顯微鏡手工操作。天當床,地當被,狂風吹來我乘涼,瓢潑大雨洗淋浴……他們在馬場歷代育馬經驗的基礎上大膽創新,引入蘇聯頓河馬和蒙古馬、河曲馬「三元雜交」,攻克了一個個技術難關,培育出了耐力強、負重多、能吃苦的新馬種——山丹馬,受到部隊官兵的廣泛歡迎,並於1985年榮獲全軍科技成果一等獎和國家級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在這幾十年時間裡,超過10萬匹軍馬,帶著牧馬人的夢想從山丹馬場出發,去往天南海北,完成祖國賦予的任務。
然而,與山丹馬的培育工作一同進行的,是全軍的摩託化進程。「騎兵」這一歷史悠久、功勳卓著的兵種,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巍峨的祁連山,見證著千百年不衰的戰馬最後的輝煌。
我小的時候,是枕著這些「故事」入睡的。睡眼朦朧中,睫毛上晃動的是老一輩們爬冰臥雪、風餐露宿、戰天鬥地的身影;睡夢中,腦海裡滾過的是草原上萬馬奔騰踏出的煙塵。那些故事,讓我的血管裡流淌著馬蹄的隆響,讓我的心中激蕩著生命的脈搏。
幾十年過去了。地窩子沒有了,窯洞不住了,一排一排整齊的平房建了起來。紅紅的瓦,白白的牆,玻璃窗透著金燦燦的陽光。又過了幾年,五六層的樓房也一棟一棟立起來了。從總場到分場,從機關到連隊,紅磚白牆的樓房,在綠色的草原和金色的油菜花海的映襯下,如同火紅的花朵一般在人們的心底綻放。山丹馬場從一無所有到白手起家,從自給自足到現在的規模,都是那些默默耕耘奉獻的先輩們一筆一划書寫出的輝煌歷史。
當年的「馬一代」已經逐漸老去,「馬二代」也逐漸退休,「馬三代」「馬四代」卻依然堅守在這裡,和自己的父輩們一樣,將根扎在山丹馬場,繼續書寫著新時期的篇章。他們樹立新的發展理念,在青割燕麥草、高效節水、脫毒馬鈴薯繁育三大種植業和馬、驢、肉牛肉羊產業上紮實推進,提質增效;他們充分應用新農機農藝,發展綠色有機農業,積極申請並成功認證為綠色有機認證轉換基地,成為甘肅省內面積最大的綠色有機基地,實現了生產與生態的協同發展;他們積極鞏固和提升祁連山生態管理整治成果;他們不忘初心,擔當作為,為加快建設美麗幸福的新家園而努力奮鬥……祁連山的雪頂萬年不化,見證著山丹馬場兩個時代不同的風貌。
現在,山丹馬場作為全國最大的油菜連片種植基地和甘肅河西地區重要的大型油菜生產基地,油菜從種到收,從存儲到加工,全部實現了機械化作業。實行退牧還草後,山丹馬場也成為甘肅重要的牧草生產地,每年種植的牧草已經成為西北地區畜牧養殖的重要飼料來源。
2000多年軍馬培育的歷史使命早已結束,但是山丹馬場依然是軍馬的故鄉。它承載了一代又一代牧馬人的夢想,熔鑄了牧馬人剛健昂揚、艱苦奮鬥、奮發有為、艱難創業的優良品質,形成了獨特的「山丹馬文化」。它滲透進牧馬人的靈魂之中,成為「天馬精神」的真實寫照,成為「中國夢」的一個小小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