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élène Schumacher
譯者:Eno
校對:LITCAVE工作室
配圖:Online
這裡是文穴的翻譯局,今日分享的是BBC文化頻道作者海倫·舒馬赫(Helene Schumacher)文章,由Eno為大家翻譯,僅供學習分享。
正文
海倫·舒馬赫(Helene Schumacher)認為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使用到語言的方式是如此之多,以至於我們常常忽略它的存在,但這並不意味著語言中的隱喻和直喻不值得被深入思考。
隱喻是編織成語言這幅錯綜複雜的織錦的重要部分,沒有隱喻,語言就好比是一塊枯燥乏味的素色麻布。
除去讓語言更為生動和形象,隱喻還起到了功能性的作用。在它們的幫助下,我們可以理解本不熟悉的複雜概念,使得我們能夠更好地通過語言與彼此聯繫,甚至能夠幫助我們塑造我們的思維、了解我們身處的世界。
所以,隱喻到底是什麼?
按照《劍橋詞典》中的定義:「隱喻是文學作品中的一種表達方式,通過提及被認為具有相似特徵的事物來描述一個人或者物體。」但對亞里斯多德來說,隱喻是為某物賦予另一物名稱的過程。
法語中的「我有桃子」一詞,意思是「我很興奮」,是該國許多美食隱喻之一。
事實上,「Metaphor」隱喻一詞來源於希臘語,隱喻的本身就是隱喻,意味著「跨越或超越」(將希臘語meta『超越』和phero『蘊含』結合在一起)。
隱喻傳遞各種內涵,聯想和聯繫,它不僅是交換文字,也能夠交換概念和思想。
許多科學家,包括阿爾伯特·愛因斯坦,都會用隱喻來解釋理論。「我們學習新事物的唯一方法就是將其與我們已經知道的事物進行比較」。BBC Radio 第四頻道《口口相傳》的作家詹姆斯·吉裡(James Gary)這麼說道。
紐約大學的斯泰西·皮耶斯(Stacy Pies)教授認為:「隱喻不僅發現相似的東西,也是對已存在的、我們所熟悉的事物的一種新的審視。同樣的,隱喻具有跳躍性的想像力,能夠延伸我們的思維方式,擴大了我們對世界的認知。」
我們經常依靠隱喻來談論自己的情感或想法,例如「我的心碎了」,吉裡說,「這就是將心比喻成化石一樣,在任何我們用來傳達含義、複雜性和實質性的詞語中我們都可以找到隱喻的存在。」
我們傾向於將隱喻視為通過詞語來表達的一種方式 ,但這實際上是一種思考方式。
皮耶斯說,隱喻是一種對於理解的邀約——當理解發生時,交流雙方的心靈之間會產生一段令人滿足、愉悅和有意義的親密時刻。
例如西爾維婭普拉斯(Sylvia Plath)在詩歌中使用到的不尋常但貼切的隱喻,就引起了許多孕婦的共鳴:
一頭大象,一座笨重的房子,
一個在兩根卷鬚上漫步的西瓜。
哦,紅色的水果,象牙,精緻的木材 !
這個巨大的麵包,酵母正令其發酵。
這個大錢包裡新添了錢。
我是一種手段,一個舞臺,一隻剛出生的牛犢
皮耶斯認為:在交流時有兩件事必須發生:我們需要向正在交談的人伸出手,並真誠地說出『請理解我』。」
她說,對於使用隱喻的人來說,當有人理解了說出口的隱喻時,就會有一種認同感,即「一種被理解,被接受邀請,被一隻手抓住的感覺。」
皮耶斯將隱喻與3D西洋棋進行比較,因為在做它們時人們都需要同時考慮到這三件事:它說了什麼,意味著什麼,沒有意味什麼。
那麼,怎樣才算是一個好的/有效的隱喻呢?
對於皮耶斯來說,「就是有『叮!』的生動時刻的發生。但這也與做隱喻的人想用隱喻實現的目標有關。」皮耶斯說,「當他們成功得到他們期望的結果時,就會出現一種美妙的,像是火花一樣感覺出現。」
隱藏的相似之處
皮耶斯說:「當人們所熟知的事物被用來作隱喻時,我們會產生一種愉快的熟悉感,倘若使用藝術中那些平日不常用的東西做比喻,我們則會有一種全新的體驗,而這種體驗帶來的想像和感覺將擴大我們情感知識的範圍。」
直接的比喻和隱喻有著緊密的聯繫,且存在著許多相似之處,但是與隱喻不同,在使用直喻時,說話者將被比喻的人或事物直接與自己喜歡的相似之物畫上等號。例如:「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
蘭德爾·賈瑞爾(Randall Jarrell)在他的詩作《北緯90度》中用不太切實的比喻描繪了一幅生動的畫面。
「就像浮冰上的一頭熊/我爬上了床。」
無論是哪種比喻的方式都能夠讓不熟悉的事物變得熟悉,但不尋常的比喻會使人重新考慮對熟悉事物的感受,比如——像北極熊一樣躺在浮冰上睡覺,在這樣的情況下,產生的影響可能就會變得相反——熟悉的事物和經歷將重新變得陌生。
詩歌正是通過隱喻讓人們找到生活中與熟悉事物之間的連接,和一些隱藏在記憶中事物的相似之處。
「陳腔濫調」的確是一個絕妙的比喻,但它同樣也淪為了自己成功的犧牲品
通過語言的陌生化,隱喻幫助我們保持對日常生活的新鮮感,喚醒我們的感官,它讓我們關注那些生活中我們早已習以為常的事物的獨特性。
例如塞尚(Cézanne)的創作的蘋果畫,在欣賞這幅畫時我們會比在平日裡觀察蘋果更為仔細,但在仔細研究後我們看到的蘋果仍舊是那個蘋果。這即是有效隱喻的作用——令人以不同的視角研究熟悉的事物。
陳腔濫調確實是一個絕妙的隱喻,是其自身成功的犧牲品——詹姆斯·吉爾(James Geary)
但是成功的隱喻還是取決於使用者希望用隱喻達到怎樣的目的。倫敦大學學院的凱薩琳·艾倫(Kathryn Allan)博士解釋說:「在政治演講中, 隱喻的選擇是『有目的』的,它的目的在於讓人們以某種方式,有意識地感知所說到的情況。」
例如戰爭,一個關於戰爭的隱喻會讓人立刻預設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結局。在2020年5月一次關於冠狀病毒的重要演講中,英國首相鮑裡斯·詹森(Boris Johnson)談到了:「用科學的光芒照亮這個隱形的殺手」,並表示「上山容易下山難」,顯然這樣的比喻並不是隨口說出的。
那又是什麼使直喻或是隱喻變得糟糕?
或許我們可以用陳腔濫調來形容,一如豆莢裡的兩個豌豆這樣沒有想像力的短語,過度的使用讓這個比喻看起來毫無新意。
但毫無疑問的是,「陳腔濫調」確實是一個絕妙的比喻,卻也因為這一點讓這個詞成為了自己的犧牲品。
在喬治·拉科夫( George Lakoff )和馬克·特納(Mark Turner)所著的《我們身邊的隱喻》(In Metaphors We Live By)中提到:「我們談論的自己方式基本都是隱喻性的,即使我們認為所說的話只有字面的意思」。
例如我們經常會說道:「過去已經過去,未來就在眼前」,但事實上我們所經歷的一切過去都在影響我們現在的一言一行,影響我們對可能發生的事的看法,以及我們整個的思維框架。
「時間是一段旅程」,「所有的事情都會船到橋頭自然直」,這種被稱為原始隱喻的比喻是我們語言、思維方式、觀察和體驗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並且,它們的存在是難以被察覺的。
日常言語中充滿了我們不熟悉的隱喻,一如許多常見的習慣用語——進退為難(Between a rock and a hard place)。
有些隱喻被認為是「死」的,因為它們不能被稱為真正的隱喻。例如用看見來表示理解是最常用的表示手法—— 我明白你的意思(I see)。
譯註:see:看見; 觀看, 參見;領會, 理解
同一個動詞能被用來表示視覺和心理感知,但是隱喻通常是被用來具體地表達抽象事物的,所以人們會假定隱喻源自更早視覺中所接受到的訊息。
認知語義學方面的研究表明這些「死」的隱喻實際上是「最為生動的」,活的隱喻類型,因為它們完全根植於我們的思維之中。
所謂的「原始隱喻」指的是那些在我們生活環境、身體的活動方式和固定的思考方式的影響下,在我們日常的語言中逐漸被固化的形容。
例如用「上」表示積極,「下」表達消極的含義。形成這樣的觀念是因為人類在進化的過程中逐漸從四肢爬行到直立行走。
近乎普遍的現象
要證明每種語言都有存在著通用的隱喻是很難的,但研究表明,即便是不同語系的多種語言都有著相似的共性,這意味著隱喻在差距甚大的語言體系中的重要作用。
我們不得不提到隱喻在傳達親密感上的重要作用,因為這很有可能就是全球各地都存在著相似隱喻的原因。
例如「像擁抱般溫暖的友誼」,由於擁抱或肢體接觸產生了的溫暖是作為人類常有生活經驗,以至於在不同種類的語言中我們都能發現相似的隱喻。
由於我們常在生活中無意識地使用它們,因此想要徹底避免使用隱喻是非常困難的。雖然有些人們喜歡更為直接、直白的溝通方式,但並不意味著每個人在交談時都有習慣使用隱喻的癖好。
皮耶斯曾表明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和拒絕使用比喻的人一起被困在荒島上的,因為她認為「比喻是語言的裝飾,類似於一種『打扮』,沒有哪種語言會真的不存在隱喻」。
17世紀的哲學家託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就是堅決反對語言中存在隱喻的人之一。雖然有些人同樣察覺到了隱喻所帶來的理性和想像力之間的衝突,但對於霍布斯來說,他認為隱喻的存在與謊言和欺騙無異,就像是「徘徊在無數的荒謬之中」——對,諷刺就諷刺在他用隱喻的方式來譴責隱喻的存在。
古典文學中有著大量的隱喻——荷馬的《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中的酒暗色的海洋(Wine-Dark Sea)就常被用來描述波濤洶湧狂風暴雨的大海。
現今存在的許多隱喻都擁有久遠的歷史,雖然很多隱喻的意義隨著時間的流逝發生了改變,例如原本是形容帕提亞人作戰中會使用到的技巧「臨別前的一擊」(Take a parting shot)和由拉丁語中意味柵欄的Pale演變而來的「範圍之外」(Beyond the pale)。
這些隱喻從原本的字面的意義隨著時間的推移變成了比喻。
這樣的情況在所有語言中都是存在的,例如荷蘭中的「大象皮膚」就逐漸被用來形容人的皮膚很厚,而法語中「豬何時會飛」在英語中等同於「雞什麼時候會長出牙」。
皮耶斯說道:「『隱喻通常源於生活』,而一個國家的文化可以為其語言中的隱喻的發展提供信息」。
法語從食物中發展出了很多隱喻,從『講些沙拉』到『講故事』、『我有個桃子』到『我很興奮』,都說明了講述者極有可能在交談中借鑑文化裡重要的信息。
再一次陳述皮耶斯所說的話:「『沒有隱喻的語言是不存在的』,隱喻貫穿了我們的語言,沒有它,語言將變得枯燥乏味,我們甚至會在交談中無聊到睡著」。
在說出的話被理解的那一刻,隱喻不僅僅是以文本的方式被表達,而是以一種感覺。它在我們的情感和想像中交融,成為我們的經歷。在那一刻,靈魂向另一個靈魂打開了窗戶,在精神的共享空間中融合。
隱喻具有比裝飾語言更重要的作用——它塑造我們看待和體驗世界的方式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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