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圖相」 思考——關於ETH 兩個設計題目的三人問答》刊載於Der Zug雜誌第二期(2015年1月發刊)上,現以連載的方式發布於雜誌公眾號上。本期為原文第三部分,主題為「圖像思考」。明天推送第四部分「歷史與範例」。
提問與編輯: 蘇杭
作答:程博、於島
3. 圖像思考
3.1 運用圖像的設計方法
杭:
在之前與你們的聊天之中,聽到了一個對兩個教席共同的概括——用圖像思考(Denken mit den Bildern)。在我旁聽評圖的過程中也看到了Sik教席中限定運用電腦渲染製作的大量圖像、Caruso教席中製作大比例的模型,對其拍攝並輔以電腦後期完成的極具實感的場景圖像。如何理解「圖像」在這兩個設計題目中的起到的作用?它的意義是在於對設計成果的判斷依據,或者是對預期氛圍的營造和呈現,又或者是對建成實物的精確預判及控制的工具?具體在設計的過程中,究竟如何運用圖像來做設計的深化?
島:
「圖像」作為一種直接推動設計進程的工具,在兩個教席的教學中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種方法上的共同之處並非僅僅是巧合,而是基於Caruso和Sik作為職業建築師對「城市」在某些層面上認知的共識,並最終落實到人對城市的感知上。它是一種具體的由物質構成的物理層面上的現實(物質現實),而並非僅僅是一種停留在形而上層面的抽象的理論(抽象現實)。由此建築師才有通過形式操作和氛圍營造去塑造或批判現實的基點。
對於Sik,建造物的圖像在場地中被確立和呈現,一方面依仗於場地的氛圍,另一方面的支點是圖像本身背後的構造支持。讓圖像被「構造」出來,即感知上的真實和物理上的真實相互咬合。表面上被「異化」的主體是場地中的圖像,實際上被異化的是作為載體的物質。這意味著圖像和物質是同步並進和相互依存的。這樣的推進過程和認知方式是瑞士建造文化中對Eindeutigkeit(明確性)和Kohärenz(關聯性)的重視,也是一種對事物之間「咬合度」的迷戀,這種認知方式十分吻合瑞士民族克制務實的性格特點。
由此展開來說,Christian Kerez和Valerio Olgiati兩位瑞士建築師在實踐中對咬合度始終保持了高度的饑渴感。他們追求的是建造物的物理存在和空間之間的相互咬合和幹預關係,並把這種關係物化為一種圖像化的表達。這種操作方式是抽象的,也是建築學自治的,場地的痕跡是隱性的,是克制基礎上的不克制。
Plantahof Auditorium室內,由Valerio Olgiati設計,編者拍攝
Swiss Re-Next方案模型,由Christian Kerez設計
另一個極端的例子是Conzett和Jüngling&HagmannArchitekten事務所合作的位於Chur的辦公樓。這座房子讓人驚訝的物理性存在方式完全是出於空間在使用上的考慮,對咬合度表達的欲望克制地退位於使用上的需求和場地放鬆的氣氛。通過複雜的建造而獲得的咬合度的表達是謙虛的。
Wohn- und Geschäftshaus Ottoplatz外觀
Wohn- und Geschäftshaus Ottoplatz結構配筋
對於Sik來說,「咬合度」同樣十分重要,但並不像Olgiati和Kerez所迷戀的建造物物理性存在(物理結構)和空間上的圖像化關聯,而更多的是建造物基於場地的文化性存在(文化結構),和構造語言之間的關聯,比如Sik的Wohnhaus in Haldenstein。在瑞士建造文化中,很少看到「表達」自身的奔放。對於瑞士這個克制的民族,表達不等於真實,也無法構成事物存在的理由。因為表達需要和載體相互咬合。這也是Sik教席如此強調構造形式的理由。這也意味著,圖像必須建立在真實的建造的之上。
Wohnhaus in Haldenstein外觀
與Sik不同,Caruso承認圖像本身就是一種表達,並且能夠在城市中直接形成批判性力量。這種「圖像」存在的支持是對建造物身上某種社會「圖景」的預期。Caruso認為建築師在實踐中應該始終從人在空間中的具體感知出發,儘可能早的直接去討論由材料、形式、光線所形成的具體圖像,之後再去操作平面,用平面的秩序把圖像串聯起來並使之成立。這意味著平面秩序本身的表達和發展並不能構成設計的推動力,因為這種秩序是抽象的和去物質化的。在設計中讓「圖像」優先於「秩序」被討論,就好像是主動的步下建築師的神壇,離開在現實中並不存在的平面、立面和剖面圖,不再通過上帝式的視角,而是以一個在空間中行走的普通人的身份,讓眼睛被物質取悅,讓空間的環圍重新回到人最基本的感知上來。這種工作方法是十分現象學的,它略微有別於有些瑞士建築師對建築的理解。比如Olgiati雖然也對在空間中的「人」進行討論,但大多是抽象層面的,這裡的「人」並不是具體的和攜帶著「經驗」的人,而是被剝離出環境的抽象的人。這也可能是Olgiati的空間如此抽象的原因,宏觀的「人」成為了概念的一部分。而Caruso幾乎以反其道而行之的態度進行建築實踐。這種環繞一個具體的「人」而進行的圖像討論的態度意味著——作為一個普通的人在感知上的「真實」要遠重要於做為一個抽象的物的秩序的絕對「真實」。
博:
前一個問題裡有簡要提及關於圖像的可信度問題,島剛也說到了圖像被「構造」出來。Sik教席所運用的渲染圖,如果僅僅有它的帶著一點憂鬱的氛圍,那麼它就變成了繪畫,變成了完全可以獨立於建築而自我存在的藝術。然而正是因為在渲染圖上所呈現的眾多細節必須被建築師作為設計的對象,與建築真實建造邏輯呈現的外表保持一致,符合建築被實用的面貌,才使得大幅渲染圖成為了可信的建築圖像,才可以稱之為建築效果圖。因為它試圖去逼近建成作品被人們感知的樣貌,同時清晰地表達了建築師的建造意圖,從而可以擔當建築師與客戶、與使用者、與同行之間交流的「媒介」。正是基於這一關鍵點,Sik教席的渲染圖不只是看起來比我們在國內常見的所謂「效果圖」要賞心悅目,而且有了本質上的天壤之別。在整個學期大大部分評圖中,教授除了對建築圖像的意圖進行評論之外,不斷問詢的話題正是圍繞著圖像背後的真實性展開。
學生在一輪輪被提醒了不符合邏輯的屋面排水,被遺漏的建築標識,沒有分縫的地板與過細過疏的欄杆之後,逐漸對建築的「細節」產生了一種敏感。於是建築渲染圖不僅是真實不欺瞞的,也成為了建築師推敲細部的利器——多種可能選擇下,與建築整體效果配合的效果得到了視覺的檢驗。
杭:
也就是說,Sik教席的渲染圖不單是以建築為對象僅僅表達其外觀意向的「畫」(image),同時也具有了向對事物的投射能力的「圖」(drawing)的屬性。這裡的「圖像」將畫與圖的功能綜合為一體,並受其再現的對象所包含的建造條件的反向約束。它不僅在設計的過程裡作為工具貫穿始終,並且在設計完成後的表達中為建造行為涉及的各方提供了建立共識的可靠依據。製作此種「圖像」的工作需要建築師大量的精力的投入,且只能由建築師來控制與推動。不誇張的說,藉由如此「圖像」的設計方法,建築師在當代「重獲」了建造的主導權和職業的合法性。
3.2 對圖解的摒棄
杭:
與「用圖像思考」相對的,我也看到了在ETH教學中對「圖解」(Diagram)的摒棄,這與以荷蘭為代表的大量使用製圖(Mapping)和圖解(Diagram)的教學模式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我個人的理解是,這種差別反映了對物質的價值觀差異,繼而間接導致兩種實踐取向的分道揚鑣。前者注重氛圍和物感,這要求建築師對建造和細部要有精確的控制,空間是具有物質屬性的(Materiality);後者更關注界面的社會性,強調行為而弱化感受,放材質和施工細部給工業體系,空間更傾向於去物質化(Immateriality)的抽象呈現。
對比之下,如何理解在ETH的教學中對圖解的這種「抵制」呢?
博:
從整個建築系的層面上討論,「ETH在抵製圖解」這樣的結論有失偏頗。因為在建築與城市設計教席、景觀建築學和建築與數字建造教席中,圖解會出現在設計過程以及設計成果之中,並扮演不同的作用。
在Sik教席中,圖解確實相當於是被明令禁止的。建築的圖像是這個教席評判設計的核心標準也近乎於唯一標準。圖解是不會被討論的,即便是概念和想法,也只有在被圖像傳遞的部分才會被討論。
在Caruso的教席,圖像也是最為核心的評判依據。同時平立剖面圖被以圖像一樣的重視程度所評判。圖解在分析案例期間或偶爾出現,目的是說明與案例相關的信息,比如功能的組織或整個項目的核心概念,但並不作為設計評判的對象。最終案例分析的表達完全是以平立剖的核心圖紙和若干極具實感的「圖像」來完成的。
而在數字建造教席,圖解是不可或缺的工具。圖解作為複雜過程的一種簡化表達,與數字建造的邏輯是相匹配。圖解可以很大程度上反應這種設計邏輯,因此它被選為設計工具,但也只能是作為工具出現,設計的討論仍舊離不開建築學最基本的空間。再對於城市設計教席,圖解不得不作為設計結果呈現,因為城市設計相對於建築設計而言有更高抽象性。
如果要對所有教席進行一個總結的話,這裡的建築學教育中對物質性的討論始終是一個核心話題。在對設計的評判標準中,物質性要重於抽象性。圖解不會被理解為設計本身,它在相應的領域裡會以工具的身份出現。
[第三部分完畢]
原文《「圖相」 思考——關於ETH 兩個設計題目的三人問答》共分為五個部分:
1.教席中的教學
2.題目與基地
3.圖像思考
4.歷史與範例
5.語境和身份
Der Zug公眾號往下將繼續推送,敬請關注。下期主題為「歷史與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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