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關於HIV病毒、西尼羅河病毒、伊波拉病毒、SARS和MERS病毒五種曾在人類身上瘋狂肆虐和蔓延的病菌發現史。需要知道的是, 儘管全世界最偉大的科學家都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醫學研究,也為此推出諸多有效的抑制措施,但即使人類有望徹底消滅這些疾病,也還不是現在。我們能做的,首先是主動了解它。
01
HIV病毒
1980年10月至1981年5月期間,美國洛杉磯市陸續有五名男子因患有同樣罕見的卡氏肺囊蟲肺炎而入院治療。
這種肺炎是由卡氏肺囊蟲真菌引起的,它的孢子無處不在,大多數人在童年的某個時刻都曾把它吸入到呼吸道裡。但人的免疫系統會迅速幹掉這些真菌,並產生抗體,保護主人一輩子。然而,如果這個人的免疫系統比較弱,卡氏肺囊蟲就會失控,病人的肺部會充滿液體,傷痕累累。卡氏肺囊蟲肺炎患者難以吸入足夠的氧氣,因此很難維持生存。然而,這五位患者的症狀並不典型——他們都是年輕男性,在患上肺炎之前健康狀況良好。
當時,沒有人知道這幾個病例會迅速演變成當代歷史上最恐怖的流行。患者們實則都有細胞層面的免疫功能障礙,始作俑者是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也就是愛滋病毒。後來的研究人員才發現,這種病毒已經悄悄感染人類長達50年之久。自20世紀80年代被發現後,它們繼續感染了6000萬人,並讓其中一半失去了生命。
HIV病毒
愛滋病毒聲名在外,但傳染性並不強,人其實並不會很容易感染愛滋病。哪怕患者在你邊上打噴嚏甚至和你握手,你都不會被傳染。愛滋病毒只能通過特定種類的體液——比如血液和精液進行傳播。所以無保護的性行為會傳播病毒,人輸了被病毒汙染的血也會被感染;準媽媽如果是愛滋病毒攜帶者,也可能把它傳染給未出生的孩子;一些海洛因成癮者和他人共用針頭,如果其他人是愛滋病患者,那麼病毒就很可能通過被汙染的針頭進入他的體內。
一旦愛滋病毒進入人體,就會大肆攻擊人體免疫系統。它的目標是一種名叫CD4的免疫細胞,當病毒的基因和蛋白質操縱並逐漸接管整個宿主細胞,就能利用這些細胞複製出更多的HIV病毒,去感染更多的細胞。起初,人體內HIV病毒數量會迅猛增長,而一旦免疫系統識別了感染細胞,就開始了破釜沉舟的打擊,感染細胞會被自身免疫系統摧毀,病毒數量隨之下降。這時,病人會覺得自己只是得了一場輕微的流感。免疫系統能成功剿滅大多數HIV病毒,但是,一小部分病毒會低調地存活下來,藏匿在CD4細胞裡繼續生長、分裂。它們大多數時間平靜如常,偶爾重新喚醒,釋放出一波病毒,感染更多細胞。雖然這時,免疫系統會忙不迭地把突發的小進攻鎮壓下去,但多次反覆,免疫系統最終會筋疲力盡,全面崩潰。
免疫系統失靈的時間因人而異,可能只需要1年,也可能長達20年。但不管這個過程有多久,這一天還是會到來:病人的免疫系統再也無法勝任本職工作,本來無法傷害健康人的那些疾病都會變成致命的絕症。20世紀80年代初,一大批疑似卡氏肺囊蟲肺炎患者湧進醫院,其實他們都是HIV病毒感染者。
就這樣,在找出病毒之前,醫生就先見識了HIV的厲害。他們把疾病命名為獲得性免疫缺陷症候群,簡稱愛滋病(AIDS)。1983年,也就是在人們首次觀察到愛滋病患者兩年之後,一組法國科學家才從患者體內真正分離出了愛滋病毒,更多的研究也都確認愛滋病的源頭就是HIV病毒。但與此同時,在美國和其他國家,愛滋病病例陸續湧現,並在短短幾年間成為全球性殺手,也成了流行病領域的謎。
科學家耗費了30年的時間,才大概摸清了愛滋病的根源——
1985年,科學家嘗試將HIV抗體加入患類似症狀的猴子的血清,結果竟然真的「釣」出了一種新病毒,它們被命名為猴免疫缺陷病毒,簡稱SIV。科學家由此推斷,HIV可能就是從其中某一種SIV病毒演化來的,不過具體是哪一株,當時還是未知。
1991年,有科學家在西非白頂白眉猴體內找到了一種和愛滋病毒極為相似的病毒。後來新的研究顯示,愛滋病毒並不是單一起源的,科學家將之分成兩種類型,分別命名為HIV-1和HIV-2。其中,HIV-2是由白頂白眉猴攜帶的SIV病毒獨立演化而來,HIV-1的來源還撲朔迷離。
但HIV-1是愛滋病主要的罪魁禍首,搞清楚HIV-1的來源用了更長的時間。相關研究人員把世界上所有的HIV-1病毒分成了四組,其中90%的愛滋病都是由M組病毒導致,其他病毒株分別屬於N、O、P組,數量較少。經過長期研究,直到2015年,HIV-1全部四組病毒的身世才塵埃落定,它們來源於主要生存在非洲森林裡的喀麥隆大猩猩。
顯然,1983年科學家發現愛滋病毒的時候,這種病毒已經成了潛藏的全球性災難;而當科學家終於著手反擊,病毒則早已佔據了先發優勢。20世紀八九十年代,因愛滋病而死亡的人數不斷攀升。一些科學家樂觀地認為針對病毒的疫苗能迅速研發出來,但此後一系列失敗的實驗讓他們的希望化為了泡影。
人類付出了很多年的努力,才讓愛滋病的流行得到了控制。公共衛生工作者嘗試了一系列的公共衛生政策,例如控制針頭的使用,發放保險套等,並取得了相應的效果。其後抗愛滋病藥物的問世在人類對抗病毒的鬥爭中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12月1日,世界愛滋病日
今天,數百萬愛滋病患者在接受雞尾酒療法,此項療法是利用一系列藥物來幹擾愛滋病毒感染免疫細胞,目的是避免病毒利用免疫細胞進行複製。在經濟實力較強的國家,例如美國,這些藥物的確讓很多病人重新擁有了相對健康的身體。政府組織和一些民間組織又把這些藥物送到較為貧窮的國家,這些地區的愛滋病受害者也得以延長了生命。2005年,愛滋病死亡率達到有史以來最高,當年有250萬人因此失去生命,但其後病毒的威力逐年減弱。到2013年,死於愛滋病的人數降低到了150萬。
理論上來說,我們可以讓這個數字變成零。愛滋病疫苗仍然是實現這一目標的最大希望,最近的研究也讓人們重新燃起了希望,有效的疫苗可能指日可待。抗HIV藥物的廣泛使用也能讓已經感染的愛滋病患者體內的病毒數量得到有效控制。與此同時,研究人員也在積極探索,希望能找到這些病毒的致命弱點。
現在人類對HIV的了解已經非常深入,我們甚至對一百年來病毒為適應人類而做出的分子層面的改變都了如指掌。我們完全有可能在此基礎上逐一去破壞這些適應性狀。換句話說,防治愛滋病的未來,答案或許都藏在它的過去之中。
02
西尼羅河病毒
1999年夏天,美國紐約布朗克斯動物園園區各處出現了一些離奇死亡的烏鴉,隨後,動物園的三隻火烈鳥也突然死去,接下來是一隻雉雞、一隻禿鷹和一隻鸕鷀。
與此同時,紐約皇后區的醫生發現了若干腦炎病例,數量之多令人擔憂。通常,這種病在整個紐約市一年也只有9例,但1999年8月,僅僅皇后區一個周末就出現了8例。隨著夏季過去,更多的病例出現了。有些病人因嚴重的發燒而癱瘓,到了9月初,已報告了9例死亡。
一方面,紐約皇后區的醫生們還在為人群中爆發的怪病焦頭爛額,另一方面,布朗克斯動物園首席病理學家特蕾西·麥克納馬拉先得到了問題的答案。她懷疑,導致人和鳥類離奇死亡的,也許是同一種病原體。在她的勸說下,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開始著手分析病毒的遺傳物質。9月22日,研究人員驚奇地發現,鳥類並非死於聖路易斯腦炎,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一種名為西尼羅河病毒的病原體。這種病毒不僅能感染鳥類,它的威力也波及亞洲、歐洲和非洲部分地區的人。
與此同時,公共衛生工作者對莫名出現的人類腦炎病例仍然深感困惑,決定深入搜索。有兩個研究小組成功從感染人類的病毒裡分離出遺傳物質,並確認了病毒種類——讓人喪命的竟然也是感染動物園鳥類的西尼羅河病毒。這個結果同樣讓科研人員始料未及,在南北美洲,從來沒有人感染過這種病毒。
黃病毒,西尼羅河病毒是其中一種
美國是許多種人類致病病毒的發源地,其中有些古已有之,也有些是新的病毒種類。大約1.5萬年前,人類足跡抵達西半球,他們隨身帶去了很多病毒。當歐洲人來到新大陸,他們帶來了第二波病毒。包括流感和天花在內的新疾席捲美洲大陸,奪去了數百萬美洲原住民的生命。其後,更多新病毒源源不斷地湧入。20世紀70年代,愛滋病毒傳入美國,20世紀末,西尼羅河病毒也成為美國的新「移民」。
這距離人類首次發現西尼羅河病毒,只有短短60年。1937年,烏幹達西尼羅河地區的一名婦女開始離奇發熱。她來到醫院,醫生從她的血液中分離出了一種新病毒,並以發現地區命名。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裡,科學家在地中海東部沿岸、亞洲和澳大利亞的許多病人身上發現了同樣的病毒。但他們也發現,這種西尼羅河病毒並不主要依靠人類生存,而是感染許多種鳥類,利用它們繁衍生息、大批增殖。
起初,人們並不清楚西尼羅河病毒是如何在人和人,鳥和鳥,或者鳥和人之間傳播的。直到科學家在一種完全不同的物種中發現了病毒,才真相大白。這種神秘生物就是蚊子,它幾乎給病毒插上了「翅膀」——當一隻攜帶病毒的蚊子叮咬鳥類並吸血時,會把自己的唾液注射到鳥皮膚的創口裡,同時就注入了西尼羅河病毒,病毒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在鳥體內迅速繁衍。
對西尼羅河病毒基因的研究表明,它最初是從非洲演化出來的。鳥類從非洲向東半球的其他區域遷徙,也將病毒傳播到新的鳥類物種身上,順便還感染了人類。從鳥到蚊子再到鳥,西尼羅河病毒在短短4年內就在整個美國傳播開來。同時,病毒也在數百萬人身上「登陸」,其中只有約25%的感染者會出現發熱的症狀。科學家估計,1999年至2013年,超過78萬人感染了西尼羅河病毒,其中16196人發展成腦炎,1549例死亡。
西尼羅河病毒抵達美國之後,就進入了一個穩定的生命循環,而這個循環的節奏是由鳥類和蚊子的生命史來把控的。春天雛鳥降生,攜帶病毒的蚊子叮咬它們。導致整個夏天,感染病毒的鳥類數量持續攀升;新的蚊子通過吸這些鳥類的血而感染病毒,然後再去咬人;人們在一年中這幾個相對溫暖的月份往往更多待在戶外,更容易遭到蚊子叮咬,從而感染西尼羅河病毒。
如今西尼羅河病毒已經融入了美國的生態環境,可能很難把它們斬盡殺絕。即使醫生能研製出疫苗,讓人類免於成為病毒的宿主,它們仍然能藉助鳥類繁衍壯大。遺憾的是,目前還沒有任何西尼羅河病毒疫苗獲批,而且很可能永遠都不會有。因為雖然病毒感染了很多人,但只有其中一小部分會發展出腦炎,因腦炎而死亡的人數就更少了。給美國人廣泛接種疫苗的代價是極其昂貴的,遠遠超過救治那些感染者所需的費用。
抵達美洲後,西尼羅河病毒的發展前景甚為「樂觀」。這是一片溫暖潮溼的大陸,而在降雨量較大、溼度和溫度較高時,疫情更容易爆發。溫暖、多雨和悶熱的天氣讓蚊子繁殖得更快,也使其繁殖季節加長。同時,這種天氣還能加速蚊子體內病毒的生長。看來,西尼羅河病毒已經在這片新大陸安家,而我們的「努力」也在讓這個家變得更為舒適。
03
伊波拉病毒
2013年12月2日,在幾內亞東南部的梅裡安多村,一名2歲的男孩病倒了。這個名叫埃米爾·瓦穆諾的孩子先是發燒,之後開始劇烈嘔吐,伴有噴射狀腹瀉,便裡還有血。整個梅裡安多也沒人見過類似的症狀。他的家人竭盡全力照顧他,但到12月6日,孩子還是死了。殺死這個男孩的是一種病毒,他死去的時候,病毒的後代已經擴散到其他家庭成員身上。很快,埃米爾4歲的姐姐出現了同樣的症狀並死去。之後是男孩的母親和祖母。她們大概是通過我們能想到的最殘酷的途徑感染的——照顧那個垂死的男孩。
如果病毒就此止步,這個家庭悲劇很可能在梅裡安多村之外不再為人所知。每天幾內亞都有很多人死於病毒和其他病原體,但這種病毒完全不同。它極為致命,70%的感染者最後都會喪生。男孩一家已經把病毒傳染給了一名護士和村裡的助產士,她們染病之後,助產士被帶回她的家鄉,病毒便繼續通過照料她的家人得到了進一步傳播。同時,有人從別的村子來參加埃米爾祖母的葬禮,等他們回到各自的村莊時,也跟著病倒了。
很快,疫情開始在全球蔓延。梅裡安多村地處幾內亞、獅子山和賴比瑞亞邊境,人們經常會穿越國界做生意或看望家人。病毒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在獅子山和賴比瑞亞爆發了。但由於病情仍集中在位於熱帶雨林中的偏遠村莊,外界過於掉以輕心。直到2014年3月,幾內亞醫療部門才最終宣布他們確認了疫情的罪魁禍首:伊波拉病毒。
顯微鏡下的伊波拉病毒
有些病毒是人類的宿敵。鼻病毒在幾千年前就開始讓古埃及人患上感冒,內源性逆轉錄病毒早在數千萬年前就入侵了我們靈長類祖先的基因組。也有年輕的,愛滋病毒大約在距今一百年前才成為一種能感染人類的病毒。更有大量病毒剛剛開始在人和人之間傳播,引發一波又一波新的疫情,喚起人類對新的全球流行病的擔憂。但在所有這些新發現的病毒中,沒有一種比伊波拉病毒更讓人恐懼。
1976年,伊波拉病毒登上歷史舞臺,首次亮相就展示了它恐怖的殺傷力。在薩伊(現在的剛果民主共和國)境內一片偏遠的地區,人們開始發燒並嘔吐,有的病人身上像口鼻等所有開孔都流血不止,甚至雙眼也在出血。一位醫生在救治一個垂死的修女時從她身上採集了血液樣本,放到熱水瓶裡,後來把這份樣本送到了薩伊首都金夏沙,一路又搭飛機帶回比利時,交給了年輕的病毒學家彼得·皮奧。通過電子顯微鏡,皮奧觀察到了一大群蛇形的病毒。
科學家們高度警覺,趕赴薩伊,並最終抵達揚布庫村調查疫情最初的爆發情況。在這裡有一間賓館,一些修女和牧師躲在裡面,門口拿繩子擋住來訪者,繩子上還掛著一塊牌子,上寫:「請勿入內,進入可能導致死亡。」
不久,皮奧團隊查到了這個尚未定名的病毒的傳播途徑,原來,這種病毒會在人和人之間傳播。沒有證據表明這種病毒能像流感或麻疹病毒一樣飄浮在空氣中,實際上,它是藉助受害者的體液傳播的。當地一家醫院曾經重複使用注射器,結果將病毒傳播給了許多病人。照顧病人和給死者清洗身體的工作人員也都病了。
儘管伊波拉病毒極為致命,但它的傳播也是比較容易切斷的。皮奧和他的同事們關閉了醫院,隔離了有症狀的人,三個月後,疫情得到了控制;318人在這場瘟疫中死亡。
同年,伊波拉病毒出現在蘇丹,奪走了284人的生命。3年後它在蘇丹捲土重來,造成34人死亡。然後它銷聲匿跡15年,1994年又在加彭發起了攻擊,殺死了52人。每一次疫情爆發,都讓皮奧的後繼者們對伊波拉病毒的了解更進一步。人們逐漸認識到,只要追蹤病人的行蹤,並適當隔離,就能阻止新的感染。但他們還沒找到合適的疫苗,也沒有研發出相應的抗病毒藥物。
很多病毒都能在條件適宜時突然爆發。但像麻疹或水痘這樣的病毒,一旦發作,就不會從我們的身體中徹底消失。它只是低調地潛藏起來,不溫不火地傳播。伊波拉病毒卻不一樣,一場瘟疫平息下去,似乎伊波拉病毒就此消失,但幾年後又會突然出現,重新發起瘋狂地進攻。
一些病毒學家很好奇,伊波拉病毒消失的這些年,都藏到哪兒去了?科學家發現大猩猩和黑猩猩也會感染伊波拉病毒,且死亡率很高,而蝙蝠身上有伊波拉病毒的抗體,這種抗體似乎能幫助蝙蝠同病毒和平共處。或許,一般情況下伊波拉病毒會在蝙蝠個體間傳播,但不對它們造成任何傷害。有些時候病毒則會突然打入人類內部。
關於伊波拉病毒,有一點很清楚:儘管我們對它們完全陌生,但它們的確是一種古老的病毒。數百萬年來,伊波拉病毒一直在各種哺乳動物宿主中傳播,它們在某些物種中是無害的,但有時會跳到其他物種,並在這些物種身上顯示出致命的一面。人類是伊波拉病毒最新的攻擊對象,被蝙蝠唾液汙染的肉或水果可能攜帶病毒,人吃了這些被汙染的食物就有可能感染。不管通過什麼途徑,伊波拉病毒一旦進入我們的身體,就能迅速入侵免疫細胞,導致嚴重的炎性反應。病人會猛烈腹瀉、嘔吐,有時還會大出血,直到失去生命。
伊波拉病毒從動物進入一個人的身體之後,它的命運取決於受害者周圍人的行為。如果人們紛紛接觸感染者,就會感染上伊波拉,並繼續傳播給更多人。在伊波拉病毒進入人類歷史的最初37年中,病毒總是在新一輪疫情爆發後的幾個月內,就隨著宿主死亡或康復而自行消失殆盡。
但在這37年間,人類的生存環境發生了變化。過去伊波拉病毒的勢力範圍一般局限在鄰近幾個村莊,很難擴散到更大的範圍。但如今,越來越多的道路把雨林切割開來,使人們遷移到更多的城鎮,這樣伊波拉病毒就能找到更多宿主。但在幾內亞、賴比瑞亞和獅子山等國,公共衛生事業的發展遠遠沒有跟上快速的城鎮化。多年的內戰和赤貧使這些國家的醫院和醫生都寥寥無幾。伊波拉患者被送到醫院,醫護人員首先就會感染和死亡。這些國家抵禦疫情所需的專業知識就更匱乏了。
沒有人知道2歲的男孩埃米爾是如何染上伊波拉病毒的,但是從他傳播到他家人身上的病毒,又繼續在更大的範圍興風作浪,引發了史上最大的伊波拉疫情,在這場瘟疫中死去的人,比之前所有在伊波拉疫情爆發中死去的人數還多。
病毒接下來蔓延到了幾內亞、獅子山和賴比瑞亞三個受災國的首都——科納克裡、弗裡敦和蒙羅維亞,幾個月後,醫院裡再也塞不下更多伊波拉患者了,病人被拒之門外,或者被送回家等死。國際衛生機構正忙於應付流感和小兒麻痺症等其他疫情,低估了伊波拉疫情的程度,也沒能為西非提供可能減緩疫情的幫助。西非國家的政府試圖把受災的城市和農村地區與其周邊整個隔離開,但沒起到太大作用。死亡人數飆升,先是1000人,接著2000人,然後數字繼續增加。
在非洲以外的地方,人們對伊波拉知之甚少,他們的信息主要來自文學作品,比如《血疫:伊波拉的故事》一書中記錄了恐怖的病毒襲擊,《極度恐慌》等電影中也虛構了很多關於病毒的情節。恐懼席捲美國,2014年10月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2/3的美國人擔心伊波拉疫情會波及美國,43%的人擔心他們個人有感染伊波拉的風險。謠言甚至說伊波拉病毒能在空氣中傳播。10月23日,有消息稱,一位在幾內亞救治伊波拉患者的紐約醫生回到美國後,伊波拉病毒檢測呈陽性。而在他出現症狀之前,他已經去過一家保齡球館。擔心的讀者問《紐約時報》,保齡球能否傳播病毒。記者小唐納德·麥克尼爾很快予以回應:「假如有人在保齡球上留下了血跡、嘔吐物或者糞便,下一個接觸保齡球的人連這些都沒有發現,再用手接觸自己的眼睛、鼻子或嘴巴,那就有可能傳染。」這實際上是在委婉地表達,保齡球不可能傳播病毒。
《極度恐慌》劇照
儘管民眾如此恐慌,伊波拉病毒並沒有在美國大規模爆發。其他地方也沒有。奈及利亞使用了皮奧等人此前在其他疫情中使用的公共衛生措施,結果病毒在偃旗息鼓之前,只造成了20例感染和8例死亡。塞內加爾記錄到一個病例,沒有任何死亡。馬裡也成功地控制住了本國疫情。這些國家之所以能在同伊波拉的對抗中佔據上風,是因為他們都得到了預警。相反,賴比瑞亞、幾內亞和獅子山的疫情在大爆發前已經在默默擴散,因此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都還持續遭受病毒的打擊。在這三個國家,疫情已經擴大到無法輕易控制。
流行病學家們焦慮地看著感染數量飆升,他們試圖預測疫情可能發展到什麼程度。2014年9月,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警告說,如果沒有額外的幹預,到2015年1月,伊波拉病例將多達140萬。
幸運的是,包括美國、中國和古巴在內的一些國家開始向非洲國家派遣醫生和物資,專門針對伊波拉的醫院也陸續興建起來。公共衛生工作者也鼓勵人們用更安全的方式埋葬伊波拉患者,從而避免自己也感染致死。雖然防禦行動開展得比較遲,措施也比較溫吞,但到2014年11月底,終於出現了轉機:賴比瑞亞和幾內亞的新病例開始下降。次年,疫情迅速和緩。
伊波拉疫情雖然暫時結束了,但不會永遠消失。2014年9月,牛津大學的生態學家和流行病學家聯合發表了一份研究結果,對未來伊波拉再次爆發的地點進行了詳細的預測。他們考慮了能攜帶病毒的眾多動物種類,以及與這些動物的活動範圍重疊的人類聚居區(這樣的聚居區在不斷增加),在他們的預測中,總共有2200萬人生活在伊波拉風險地帶。儘管這2200萬人中實際有人被動物傳染伊波拉病毒的機率很低,但一旦發生傳染,危險將是巨大的。
04
SARS、MERS病毒
自從人們首次發現伊波拉病毒以來,其他病毒也紛紛登場,它們從截然不同的地方冒出來,彼此可能相距數千英裡。
例如,2002年11月,一位中國農民因發高燒來到醫院,不久就去世了。接著,同一地區的人相繼出現了同樣的病情,但這時候,疫情都沒有得到世界範圍的關注,直到疾病傳染了一位美國人。這個人去中國做生意,在從中國飛回新加坡的飛機上突然開始發熱,飛機在河內停了下來,這位商人再也沒能活著離開那裡。儘管大多數病例仍然集中在中國內地和香港,但世界各地的人都開始生病。這種病的死亡率高達10%,而且奪人性命通常只消幾天。這場流行病在醫學史上是全新的,它需要一個新的名字。醫生稱它為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症候群或SARS。
SARS冠狀病毒結構圖
基於過往對愛滋病毒和伊波拉病毒積累的經驗,科學家懷疑SARS病毒也是從原先感染其他動物的病毒演變而來的。於是他們著手分析了中國人經常接觸的動物身上的病毒。每當發現一種新病毒,他們就在SARS演化樹上添加相應分支,幾個月後,科學家終於重構了SARS的歷史。
這種病毒可能起源於中國的蝙蝠,其中的一株擴散到一種長得酷似貓咪的哺乳動物——果子狸。在中國的動物市場上,果子狸是較為常見的。人類可能在買賣果子狸的過程中成為了宿主。事實證明,這種病毒的生物學特性恰好讓它們適於在人和人之間傳播,而與伊波拉病毒不同,SARS病毒能附著在細小的氣溶膠顆粒上在空氣中傳播。
儘管SARS疫情已經擴散到亞洲以外,但幸運的是,阻止伊波拉早期流行的公共衛生措施,也成功制服了SARS,這一場肆虐,全球有8000餘人被傳染,700多人死亡。與之相比,流感每年大概會導致25萬人死亡——可以說,我們成功躲過了SARS朝人類射出的一顆子彈。
十年後,沙烏地阿拉伯又出現了另一種冠狀病毒。2012年,沙特的醫生注意到,一些病人患上了病因不明的呼吸系統疾病,其中近1/3因病去世。這種疾病被稱為MERS,是「中東呼吸症候群」的簡稱。病毒學家從患者體內分離出致病的病毒,並對MERS病毒的基因進行研究。他們拿這些基因在其他物種中尋找類似的片段,很快人們的目光就鎖定在了非洲的蝙蝠身上。
不過,非洲蝙蝠如何成為中東呼吸症候群疫情的導火索,還讓人匪夷所思。直到科學家對中東地區的人賴以生存的一種哺乳動物——駱駝進行了研究,重要的新線索才開始出現。他們發現,駱駝身上普遍攜帶MERS病毒。病毒又通過駱駝鼻子分泌物源源不斷地釋放出來。對MERS起源的一個較為合理的解釋是,蝙蝠可能將病毒傳染給北非的駱駝。北非到中東的駱駝貿易頻繁開展,一隻生病的駱駝可能把病毒帶到了它的新家。
科學家又重構了MERS的傳播史,並有充分理由擔心,一旦MERS爆發,疫情可能比SARS還要可怕。每年超過200萬穆斯林前往沙烏地阿拉伯進行一年一度的麥加朝覲活動,不難想像,MERS病毒會在密集的人群中迅速傳播,然後和朝聖者一起前往位於世界各地的家園。所幸到目前為止,科學家的擔心還沒有成為事實。截至2015年2月,1026人被診斷為感染了MERS,其中376人死亡。幾乎所有病例都發生在沙烏地阿拉伯,尤其集中在醫院,可能MERS最擅長的還是攻擊免疫系統因病削弱的人。除非MERS再發生劇烈的演化,否則它可能永遠只是中東醫院內部一個危險卻罕見的威脅。
如果疫情並不總是來得這麼意外(如果我們能對這些緊急情況做出預警),我們就能做好更充足的準備,不至於措手不及。然而下次再有某種病毒從野生動物身上轉移到人類身體內,很可能還會引發大規模疫情,而我們完全可能對致病病毒一無所知。
為了彌補這些認知的漏洞,科學家正在開展更多的動物研究,從它們體內尋找病毒的遺傳物質。但我們生活在一個名副其實的「病毒星球」上,科學家的工作量是巨大的,在他們持續發現的新病毒裡,我們不知道哪些會造成瘟疫,甚至有可能這些病毒都不會對人類社會造成威脅。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可以直接無視它們的存在。相反,我們恰恰需要保持警惕,這樣才能在它們有機會進入我們這個物種之前就採取措施,阻止它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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