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向死而在」——兼論其與存在主義的聯繫
一.「向死而在」的前提
(一)此在的「沉淪」狀態
此在(Dasein)/又譯為親在,大致可粗略理解為個體的人的存在,是人獨一無二的特點。海德格爾認為人自始就已經「沉淪」,而沉淪狀態又有三個具體表現:
1.閒言:「說」 人云亦云、鸚鵡學舌地說。(侃大山)
2.好奇:「看」 追求新奇的東西,只就其外觀看世界。(看熱鬧)
3.兩可:現實生活中始終充滿了自相矛盾。
「沉淪」是逃避面向可能性的存在,沉淪是存在論生存論上的建構。通過自始的沉淪狀態,此在逃避成為本真的自我,而是依靠「常人」(並非個體或集體的概念,也不是一個範疇,而是類似於一種社會規範的集合)作出選擇,隨著常人的生活方式生活,從而逃避本真的存在。因為通過逃避本真的存在,人可以不必做出選擇,也就可以不必承擔責任,同時跟隨在「常人之後」也不會有陌生感或恐懼感。相反,如果此在要成為本真的存在,那麼他將陷入一種「unheimlich」(不在家)的狀態。
而為了離開這種沉淪狀態,我們就需要「向死而在」。換言之「向死而在」可以被理解為從沉淪狀態中驚醒的「方法論」(這一部分具體會在第三點中涉及)。
(二)死亡作為「最本己的、無所關聯的、不可逾越的可能性」
1.死亡是可能性:「死是此在的一種可能性」
2.死亡是最本己的:「死作為個別的東西要求此在」。死亡只能由我們自己承擔——在面對死亡時,我們不可能再像「沉淪」狀態中那樣去尋求一個常人,因此是最本己的。我們無法從他人的死亡中獲得「生存經驗」,也無法因為他人替我們去死就可以不死(例如張三救下了將被車撞死的李四,自己去世了。儘管張三救了李四,卻不能說張三替李四死了——因為總有一天李四還是會死)
3.最本己的可能性是無所關聯的可能性:向死存在就是先行到這樣一種存在者的能在中去——這種存在者的存在方式就是先行本身(先行「就是本真的生存的可能性」)
4.這種最本己的、無所關聯的可能性是無可逾越的:死亡無可逃避,確知(人必然會死)而又不確定(我們無法確定死何時來臨)
通過以上四點,我們理解了「死亡」在此處的意義,唯有知曉「死」的性質,才能進一步去解說「向死而在」。
二.「向死而在」意味著什麼?
在日常人的死亡觀中,死亡意味著存在的結束。而在海德格爾這裡,死亡意味著中止——人生在世,沒有那一天能真正「完成」自己的人生,因此無論在何時何地死亡,這種死亡都是一種「中止」,意味著一種斷裂。
「死亡之存在於一種生存上的向死亡存在:存在者的一種向終結存在」。既然死亡作為一種「中止」,既然人生永遠都處於「未完成」狀態,那麼我們就應該在每一天中完成自己的目標。死亡作為確知又不確定的東西,會在我們不可知的一天逼近——或是明天,或是十年後,又或是百年後。我們不能等到將死之時才去後悔還有什麼事沒有做,下輩子一定要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向死存在本質上就是畏」。「畏」是海德格爾所提出的與「怕」相對應的一組概念,怕是具體的:比如我怕某種動物、我怕考試不及格,在「怕」中又一個而具體的所害怕的對象。然而在「畏」之中,我們沒有具體的畏的對象。海德格爾提出「畏之所畏者就是在世本身」,在畏中人覺得茫然失其所在。換言之讓我們所感到畏懼的就是本真的存在本身,而這種畏就表現為unheimlich。但正是在畏之中,此在的存在恰恰被凸顯出來,此在才被逼回到了存在的本真狀態。
「只要此在存在,它就始終是它的尚未,同樣,它也總已經是它的終結」。當將死亡推進到這一步,我們也就明白了為什麼要拋棄掉「昨天」(過去)和「明天」(未來),而只著眼於今天(現在)。
大前提:死亡是不確定的。
小前提:人都是會死的。
結論:人的死是不確定的。
既然人的死不確定,那麼明天也就是虛無縹緲之物了,所以我們自然應該立足於當下。「向死存在就是先行到這樣一種存在者的能在中去」:這種存在者的存在方式就是先行本身(先行「就是本真的生存的可能性」)。換言之就是始終將達摩克裡斯之刃懸於自己的頭頂,用信樂團一句歌詞來概括就是「把每天當成是末日來相愛」。
三.「向死而在」與「存在主義」有什麼關係?
(一)尼採讓人們成為自己,而海德格爾進一步將問題探討到了人為什麼不願意成為自己,至於原因,簡言之就是第一點中的此在逃避本真狀態的原因。
(二)海德格爾的本意是重提「存在問題」,然而在《存在與時間》中,此在被抬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而薩特正是繼承了這一點,在《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中將個體的自由擴展到了「人是自由的」——你總是可以不必如此。我們不難看出其中的連續性:海德格爾提出人逃避本真狀態而尋求「常人」是因為生存是負擔,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而薩特說人之所以不自由,只是因為你不願承擔相應的責任——自由選擇便意味著要承擔對應的責任。你即使選擇不選擇,這也是一種選擇——是你選擇了不選擇。
(三)此在在畏之中被凸顯,恰恰對應著「世界是荒誕」的這一命題。海德格爾指出「只有無意義的東西能夠是荒誕的」。當在畏或者說無的背景之下,人被剝離出日常的沉淪狀態,而陷入一絲不掛的本真狀態,恰恰像是被拋入了一個無意義的世界之中。薩特「世界是荒誕的」這一命題便與此有關。此外,死被海德格爾推進到向終結存在之後,過去線性的時間之流也就自然而然被破壞了,取而代之的是拋棄昨天和明天的「反抗絕望」的世界觀。
(四)對我思故我在(cogito sum)的顛倒:首位的命題是sum,即我在世界中,人的實質是生存。對存在問題的強調,直接成為之後薩特與加繆的先導。正如加繆所說「唯一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就是自殺」。海德格爾將哲學真正轉向日常生活,哲學不再(或者說不再只是)像過去一樣尋求成為「最高的科學」,而是進一步貼近此在的周圍,探索人的境況並尋求解決——正如對我而言,哲學的意義就在於如何讓人生活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