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顧均 作品)
民科們懷揣心愛的研究成果,日暮途窮,一地雞毛。像歐·亨利小說中那片畫在牆上的葉子,堅守著一個關於春天的謊言,遲遲不願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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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民科」
by 路明
那年我還是個物理系的本科生,有天做完實驗,打算回宿舍打盤CS。看見樓下布告欄前站著一個大叔,四五十歲模樣,微禿,拎一個人造革公文包。有幾分儒雅,也有幾分寒酸。
你可以在大學校園偶遇他們,也可能在廣場見過他們的橫幅,或是在一些學術會議上不期而遇——他們大多有備而來,假借提問的機會宣傳自己的理論。我跟其中幾位聊過,當然,對於他們的研究成果,我只能表示「太高深了」、「看不懂」,這會讓他們感覺良好。
我大致可以描繪出這些民科的群像:男,45歲以上,初中以下學歷,衣著儉樸,有口音。他們熟讀《哥德巴赫猜想》,以陳景潤為人生偶像,平時愛看《走進科學》、《我愛發明》等節目,以及《世界博覽》、《環球科學》之類的科普雜誌。他們最大的敵人是愛因斯坦,其次是霍金。他們大多清貧,卻一心一意地要造福全人類。他們的英語不太好,從不看國外文獻,不懂高等數學,也不屑於數學推導。他們擅長運用哲學或宗教理論,高瞻遠矚一勞永逸地解決最根本的問題。他們喜愛好萊塢的科幻大片,又時時對帝國主義保持警惕(剽竊中國民間科學家的研究成果)。他們無限熱愛傳統文化,能從《周易》看出二進位,從八卦圖看出黑洞,從《黃帝內經》看出反熵。他們的研究領域都是最前沿的,取得的成果全是顛覆性的。他們大多單打獨鬥,不屑與別的民科為伍。他們習慣於自比布魯諾和伽利略,把現實中的四處碰壁解釋為權威對小人物的壓迫。他們堅信自己會成為一代大師,這種信念給窘迫的生活鍍上了一層光輝。由於經常遭遇冷嘲熱諷,面對質疑,他們的本能反應是暴烈的反擊,在他們看來,民眾愚昧無知,學界刻意打壓,知音屈指可數,質疑者全是傻逼。他們渴望成名,渴望出人頭地,卻無法自省,也無力自拔。他們甘願為科學獻身,並被自己的行為深深感動著,有一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感和受迫害的悲壯感。他們時常感到苦悶和孤獨,又覺得那是「做大事」必須付出的代價。
民科自有其生長的土壤。自「五四」始,賽先生來華百餘年,黑色幽默輪番上演。解放初期,就有被俘的國軍高級將領潛心研究永動機,「以實際行動向人民謝罪」;三年困難時期,清華大學發明出「雙蒸飯」,得到了最高領袖的肯定,並在全國推廣;文革中,著名科學家寫下「畝產萬斤」的雄文;八十年代,幾萬人在氣功大師的指點下,頭戴鋁鍋,接受來自宇宙的信號,以期天人合一;近年來,更有院士提出「用量子力學論證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正確性」。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最高學府和頂尖學者尚且如此,何必計較一介民科呢。
其實,「民科」本無貶義。可悲的不是夢想,而是讓夢想承擔太多不切實際的內容。對於「諾貝爾哥」,最好的結局莫過於放下執念,讓愛好歸於愛好,生活歸於生活。諾貝爾哥和諾貝爾獎,從此互不相擾,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或許,這將是中國的最後一批民科。如今的年輕人有了更實際的追求和更有趣的消遣,無意去論證超光速和「1+1」。民科們懷揣心愛的研究成果,日暮途窮,一地雞毛。像歐·亨利小說中那片畫在牆上的葉子,堅守著一個關於春天的謊言,遲遲不願凋零。
作者介紹:
路明,「一個」App常駐作者。
作者微博:@後排的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