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推動叢書》最早出版的五本書。
1992年,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這一年,中國的「大事」是鄧小平南方談話,出版界的「大事」之一是《第一推動叢書》第一輯的橫空出世。
在烹飪、服裝裁剪、摩託車維修等實用知識性科技書,充斥科技圖書市場的上個世紀90年代初期,宇宙、時間、原子、細胞等關鍵詞的出現,成為一種陌生、新奇的存在,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響噹噹的名字:史蒂夫·霍金、羅傑·彭羅斯、劉易斯·託馬斯,他們大部分是第一次進入中國普通人的視野。
中學數理化老師、高中生成為《第一推動叢書》的第一批主要讀者,畫家、詩人成為早期積極的傳播者,直到長沙三角花園賣衣服的姑娘手裡也捧著一本《時間簡史》,手拿一本紅黑書封的《第一推動叢書》成為當年的風尚。
轉眼25年,足夠一個人從童年到中年,足夠科技的無數次更迭和跨越式發展,《時間簡史》依然熱銷,《上帝與新物理學》《可怕的對稱》《原子中的幽靈》《細胞生命的禮讚》仍在持續不斷地影響著讀者看待世界的方式,《第一推動叢書》的陣營擴展至近百種,此時現在仍在繼續出版。
原因何在?《第一推動叢書》總序闡述了這套叢書的出版初衷,或許可以給你一個答案:科學教育不僅使人獲得生活和工作所需的知識和技能,更重要的是使人獲得科學思想、科學精神、科學態度以及科學方法的薰陶和培養,使人獲得非生物本能的智慧,獲得非與生俱來的靈魂。
1
最寶貴的東西
「科學精神和科學思想」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這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響徹中華大地的一句話。從此,中國迎來了科學的春天。
然而,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期,此時的科技圖書市場多半停留在科學知識、科學方法的介紹上,書名上的字眼大都是:養生、保健、烹飪、服裝裁剪、家用電器使用與維修等。
此時,李永平是湖南科技出版社工業編輯室的編輯。他出生於書香門第,是中南礦冶學院77級學生,主修地球物理勘探,下過鄉,當過知青,後進入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
他是一個「不安分」的人,因為各種機緣,「我能接觸到中國最頂尖的科學家,我跟這些科學家交朋友,了解他們在幹什麼,在想什麼,他們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今年60歲的他說話抑揚頓挫,眼神發亮,喜歡大笑。
他發現,這些科學家身上最寶貴的東西是「科學精神和科學思想」。「因為從科學上來說,知識是最低層次最基礎的東西;第二個層次是科學方法;最重要的是科學精神和科學思想。「
然而,在此之前,「科學精神只屬於科學家頭腦裡的東西 ,屬於書齋裡的東西,大眾不太了解。怎樣將科學精神這樣一個概念從科學家、哲學家大腦裡傳播到大眾?」李永平邀請國內頂尖的科學家一起挑選世界最新科學進展、方向成果來體現它所蘊藏的科學精神和科學思想。
1992年,《第一推動叢書》第一輯面世,它們的氣質是獨特的。「少有枯燥乏味的刻板推理與演算,有的書甚至連公式都沒有。它們的側重點不在於告訴讀者每門科學具體是什麼,而在於通過講述科學理論、科學事件、向讀者傳播一種科學的理性精神,回歸科學的人文性。「李永平說。
一位高校自然辯證法專業的教師給編輯部來信說,「我常對學生講,』第一推動叢書』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讀,你們都會有收穫,即使你大部分都讀不懂、甚至完全讀不懂,至少在這個過程中你在思考,思考一些你以前從未意識到的問題……,而這些就是一種超越、收穫。」
《時間簡史》《上帝與新物理學》《可怕的對稱》《原子中的幽靈》《細胞生命的禮讚》構成了《第一推動叢書》的第一輯最先面世的五本書。1999年12月,由科技部、中科院和中國科協聯合舉辦的「科學家推薦的首批20世紀科普佳作」活動中,這五本書中有三本入選。
2
坐飛機旅行拿本《時間簡史》
會顯得特牛
實際上,《第一推動叢書》誕生之初是有爭議的。
「一開始,大家都拿不準。我那個時候也不像現在這麼清晰,也是懵懂的狀態,但是倡導和傳播科學精神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但是怎麼做?能做到什麼程度?心裡沒譜。」李永平說。
1992年,《第一推動叢書》第一輯中最先出版的五本每種首印3000冊,首次全國徵訂數並不高,「許多書店擔心這套書太高深。」
但到1993年,《第一推動叢書》就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一年印了4個印次;到1994年開始大熱。讓李永平稍感驚訝的是, 最早積極傳播《第一推動》的是一批畫家和詩人。
「他們是先鋒者,總在探索新東西,反而比理工科的人最先接受,而且更積極更努力地傳播。這套書或許讓他們眼睛一亮,讓他們認為可能帶著中國人走出一條新路來。」
到1995年,「整個評價就變了,不是就書論書,而是說湖南科技出版社開創了嶄新的出版空間,其實這個出版空間過去是有的,現在被發掘出來,然後收到了實效。」
其中,「最火的群體是中學數理化老師和學生,」李永平回憶說,「當時有很多高中生來買書說,都是老師介紹的,一定要去買這一套書。」
這一年六七月,」我們同時發現市場上有七種盜版,最後我認為盜版比正版多。「他走到長沙三角花園的地方,看到賣衣服的布棚子小攤,賣衣服女孩跟前的地上就放著一本 《時間簡史》。
「 《時間簡史》跟一個賣衣服的小姑娘有什麼關係?但是我當時灌輸的觀念是,只有接受過科學精神和科學思想的培養,你才是真正受過教育的人,否則你只是受過訓練的人。可能很多人只有小學畢業的,但這個人就是有文化,區別在這裡。」
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第一推動叢書》火到什麼程度?「如果你坐飛機旅行,拿本《時間簡史》或者《可怕的對稱》會顯得特牛,到了這種地步。」
李永平 拍攝/王平
3
25年,因《第一推動叢書》改變的「人生」
從《第一推動叢書》第一本出版開始算起,今年是25年。
25年,足夠影響一代人甚至幾代人。有人因為這套書改變人生軌跡,有人因為這套書改變看待世界的方式。25年,編輯部不斷收到讀者的來信,信的載體也發生了變化,從手寫書信變成了Email。
2003年,當時的清華大學研究生王建來信說,因為《第一推動叢書》,他作為一個經管學院的學生坐在了人文學院科技哲學的課堂上。他重複《第一推動叢書》序言中的那段話,「科學是普適的、獨立的,它自身就是自身的主宰。」他接著寫道,「人也應該成為自己的第一推動!人應該是自己的主宰!」
同一年,當時東北大學理學院物理系教授姜廷璽來信說,「我在課堂上、閒談中向我的學生及同事推薦了這套叢書,其結果是出現了令我惱怒不得的現象——當我在課堂上給他們講授《大學物理》時,他們在埋頭看《時間簡史》!我哪裡是霍金的對手!」
1999年,讀者李泳的來信,後來成為《第一推動叢書》的譯者。
更有意思的是,1999年3月6日,編輯吳煒收到讀者李泳的手寫書信,信中說,「謝謝你們的第一推動叢書!多年前剛看到第一眼時,我就已經在心裡謝過了。這幾年科普書多了,但第一推動在我看來是最好的一個系列。不過書的步伐總是有些滯後,有的書現在看來也舊了……前些天在圖書館看nature和science雜誌,忽然想到一個建議:能不能從這些國際知名的雜誌中選出一些與第一推動有關的文章編成一本書?如果編輯先生有興趣,我可以編出一個題目或範圍。」
「一來二去,我們就聊上了,他當時在中科院工作,非常博學,涉獵很廣,古今中外文學藝術無所不通,並向出版社推薦翻譯霍金的另一本書《時空的大尺度結構》。」吳煒說,「通信三四年,直到2003年,我們才見面,那個時候,他已經從讀者變成了我們的譯者,翻譯了基普·索恩的《黑洞與時間彎曲》。」
另一位譯者也因為《第一推動叢書》與湖南科技出版社結緣。2003年,湖南科技出版社舉辦了《我與第一推動叢書》有獎徵文活動。曾師從1979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史蒂文·溫伯格的張卜天回國了,「給我們寫了一篇書評,從此我們就認識了。」吳煒說,「他回國後,從 理科跨入文科,師從北大哲學教授吳國盛,研究方向也轉為科學思想史的方向。跟我們合作一起翻譯出版《科學源流譯叢》,有十本,全部是他一個人翻譯的,也算是一個狂人,在一個領域很深的扎進去。」
孫桂均,湖南科技出版社首席編輯,編輯出版了《時間簡史》(插圖版)等,與霍金有兩次會面。
4
科學本身就是它自身主宰
即「第一推動」
今天,出版市場百花齊放,科普圖書算不上是最賺錢的圖書。
但《第一推動叢書》仍在繼續出版,背後閃動的是幾代出版人的身影。
繼李永平推出《第一推動叢書》第一輯後,湖南科技出版社首席編輯孫桂均編輯出版了至今依然暢銷的《時間簡史》(插圖版)以及《我的簡史》,並與霍金有兩次會面。
「『第一推動』出版收益很小,周期很長。外版引進的圖書,籤約只能維持5年的時間就要續籤,如果翻譯難度大,可能需要1到2年翻譯,再加上出版時間,往往2年才能上市,但銷售周期卻一般只有3年,大大壓縮了出版社的盈利空間,利潤寥寥無幾。」孫桂均說,「做科普出版更多的還是要對社會盡一份知識普及和科學精神傳播的責任。」
吳煒加入《第一推動叢書》的編輯已有22年,「1995年加入這個團隊時,覺得特別榮幸,能夠接觸如此一流的科學家,如此一流的作品,他們都是一群仰望星空的人。」
在這22年時間,在《第一推動叢書》中,吳煒編輯出版了約六七十本書,她說,「每個小孩子應該從這裡開始讀起,《第一推動叢書》涉及的是科學基礎思想和基礎理論,既是最經典的,也是最前沿的,也是永恆的主題。每個有志於投身科學的人肯定都要經過這樣的洗禮、思考和修煉。」今年,湖南科技出版社對《第一推動叢書》進行全新改版,精選49本,計劃於9月上市。
說到最後,或許許多人並不太明白,為什麼這套叢書要叫做「第一推動」?李永平曾在一篇文章中有過解釋:從牛頓時代起就一直困惑人類的「第一推動問題」——宇宙是如何誕生的,萬能的上帝是怎樣隨心所欲地啟動這個宇宙——至今仍然吸引著人們的興趣,並耗竭著千千萬萬的智者的精神。在此,我們借用這個物理學的名詞作為叢書名,本意就在於突出科學的最重要目標,即追求它本身的原動力,或曰追尋其第一推動。同時,科學的本身就是它自身主宰,即「第一推動」。
《第一推動叢書》部
文丨趙穎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