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信大方
去年,我們出版了一部科幻小說,地道賽博朋克風格,混搭以色列文化底色。小說一出版就得到了吳巖、陳楸帆、劉宇昆、郝景芳、夏笳、王侃瑜、星河、張冉等國內科幻作家的齊聲推薦。有人說,「科幻小說在未來十年會是什麼樣,看它就知道了。」
它就是以色列科幻鬼才拉維· 提德哈的作品《中央星站》。在國際科幻界,它已橫掃軌跡獎、坎貝爾獎、世界奇幻小說獎、英國科幻小說協會獎、《衛報》最佳科幻小說獎、日本星雲賞……最近,《中央星站》又入圍了第十一屆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
《中央星站》
[以]拉維·提德哈 著
陳陽 譯
中信出版·大方 2019年11月
作者拉維得知了這個消息後,立刻發了一條朋友圈——去年來國內宣傳新書,讓他學會了使用微信。
在國際科幻界拿獎已拿到手軟,入圍星雲獎對拉維來說為什麼仍然意義非凡?在《中央星站》的序言裡,拉維講述了他與中國的不解之緣。二十年前,他就坐著火車橫穿西伯利亞來過中國,展開了一段神奇之旅,還不小心見證了中國科幻發展歷史的珍貴時刻……
在充滿未來主義色彩的 2000 年,我經歷了一次陸上長途旅行,來到了中國。那時沒有手機或智慧型手機,網際網路也誕生不久。發展中的「2000 年」標誌著未來,代表著一個遙遠得難以想像的地方,在那裡,每個人都住在火星上的氣泡城中,擁有家用機器人,乘坐會飛的汽車到處穿梭。
然而,實際上,我在幾乎已經廢棄的蘇維埃時代的旅館中喝著俄羅斯酸辣湯;我搭乘搖搖晃晃的老火車跨越西伯利亞,每天早晨都被公共廣播叫醒;我在戈壁灘與歡迎我的遊牧人共飲伏特加;終於,我從蒙古邊境搭乘臥鋪客車,在一個溫熱的夏日早晨抵達了北京。
我生長在以色列的一個基布茲(基布茲,以色列的一種集體社區,過去主要從事農業生產,現在也從事工業和高科技產業),那是一種社會主義、烏託邦式的公社。我一直覺得很難向西方世界的人解釋它。真的,對任何一個人都難以解釋。在五月一日勞動節這天,我們穿著紅襯衫遊行。這大概就是未來的夢想誕生的地方。我的祖父相信世界可以被改造得更美好。他在九十歲的時候進入了大學—而且學習成績比我還好。我覺得,我繼承了他的一些理想和欲望,這個男人在九十歲高齡放棄了自己的家,在陌生的土地上建立新的社群。也許,在這部小說中的人物鮑裡斯· 阿哈龍· 鐘身上,有一些他的影子—也有一些我的影子。鮑裡斯離開了家鄉,後來不情願地回歸故土。但這對我的祖父來說是不可能的。他認識的世界,已經同他的家庭一起,在二戰中被永遠毀滅了。他深知過去中隱藏著什麼樣的黑暗。也許他不得不相信未來—相信某一個未來。
不過,我跑題了。我從誕生不久的網絡上找到了關於中國科幻的唯一信息,帶著它來到了北京。那是吳巖教授的電子郵箱。
我給他打了電話。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對我的熱情招待。那個時候我還不是作家,只是一個長頭髮、稚氣未脫、笨拙侷促的年輕人。如今我的頭髮早就沒了……而且出版了幾本書。
在後來的幾個星期裡,我見到了一些科幻作家。我和吳巖、星河以及很多其他人一起吃飯。我們坐慢車去成都,我參加了《科幻世界》的作家大會。一位名叫劉慈欣的年輕作家因他寫的一個短篇故事獲了獎……看著那些老照片,我驚訝於我們彼時的年輕。
2000年,拉維·提德哈在成都參加《科幻世界》作家大會(左一)
劉慈欣得獎後的留影
(以上兩張照片均來自拉維· 提德哈)
兩個月後,我帶著遺憾離開了中國。最終,我回到了倫敦,後來成為了一個作家。2008 年,在南太平洋的孤島上生活了一年之後(這是另一個時期的故事了),我搬去了寮國,一度旅行到中國邊境,遊覽在那裡發展起來的經濟開發區。那是我從未見過的中國的另一番景象。
中國無處不在——在寮國,在南太平洋……在我早期創作的那些科幻故事裡,也許就能看出中國對我的影響。它為一個未來的宇宙構造了血肉,最終催生了《中央星站》。我也沒有忘記我的老朋友們,在寮國生活的時候,我萌生了編著國際推想小說(推想小說,Speculatine fiction,是一種與科幻、恐怖與奇幻有所交疊的文類。一種超自然現象發生在故事中,但除了這個超自然現象外,其他部分都是現實的)選集的想法。我把吳巖拉進了我的計劃(《世界科幻小說巔峰叢書》就是獻給他的),也在英國發行了 21 世紀最先出版的兩本中國科幻小說譯本,那是韓松和楊平創作的故事,我負責翻譯和編輯。這些年來,我在中國也出版了一些作品,也把更多的中文小說編成選集發行(如今已經成了系列),包括陳楸帆的一部早期作品以及夏笳、馬伯庸和其他作家的小說。我想,這是我表達感謝的微小的方式。
離開寮國之後,我回到以色列待了一段時間。
如今,我意識到,時間會改變事物。二十歲時看來充滿變數的事物經過了重重轉變,在眨眼間成了全新的東西。我了解我的國家,但同時也不認識它了。我相信,北京也不再是我曾遊歷的那座城市了。
2019年,拉維·提德哈在北京
那是在以色列,在特拉維夫,我對老中央車站區域著了迷。車站本身是一個龐大的存在,是一片配備了核輻射避難所的巨大建築,它周圍的街區充斥著窮人和難民。非洲難民穿越西奈沙漠逃到了這裡,無家可歸,也別無去處。有很多來自亞洲,來自泰國、菲律賓和中國的經濟移民,他們是跟小說裡的鐘衛威非常相似的勞工。
我想寫一寫這些人的故事。我想寫那種已不復存在的未來—有著火星上的穹頂城市,有著機器人和宇宙飛船的閃光的、美麗的、不可思議的未來,在那裡,一切都有可能。我思索著,假如我把這閃光的未來放到故事背景中,然後淡化大部分,會怎樣?我想要寫人,而不是事物。我也想寫家庭——不是美國科幻中西方式的孤獨英雄,而是由關係、責任、叔叔、阿姨、表親組成的複雜紛亂而廣闊的親緣網絡,我也是這樣的家庭的一分子。這是一個被婚禮和葬禮、儀式和聚會定義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定義你的不是你自己,而是與你有關的人。它是一個沒有太空戰役,但充滿戲劇性的世界。
特拉維夫的中央車站
我只是不知道它會把我帶向何處。我在以色列開始創作,之後回到了倫敦,在接下來的幾年裡繼續書寫《中央星站》的故事。最終,它完成了,雖然我時常回歸更廣闊的世界。現在我迷上了土星的衛星土衛六,以及在那裡生活的幻想……我又扯遠了。老實說,我沒想過會有人出版這部小說。它可能太冷門,太沉悶,太雜亂—同樣,也太陌生了—不會有人讀。因此,所發生的這一切都使我喜悅,還有些茫然。就在我寫這篇序的時候,我得知這本書又獲了一個獎……
這本書一直有新讀者,這讓我很高興,我也希望你—無論你是誰,生活在哪個充滿不可思議的奇蹟的未來主義年代—能在這本書裡發現一些價值。因為如果你找到了,我就算是完成了我的職責,能夠再心滿意足一會兒。
拉維· 提德哈2018 年,於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