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江區李家溪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特約攝影 楊敏\視覺重慶
4月陝西、5月山西、6月寧夏……脫貧攻堅全面收官之年,習近平總書記考察的腳步越過萬水千山,深入易地扶貧搬遷村,強調靶向發力、鞏固成果。
5年前的中央扶貧開發工作會議上,黨中央就「怎麼扶」的問題做出了實施「五個一批」工程的重要決定,易地扶貧搬遷是其重要組成部分。
5年來,發生在22個省區市、約1400個縣近1000萬人的大遷徙,宛如史詩,波瀾壯闊。
山城重慶的25.2萬易地扶貧搬遷群眾亦是如此。這片幅員面積8.24萬平方公裡的土地,高山林立、溝壑縱橫,散居在高寒深石山區的貧困群眾,行路、吃水、上學、看病、安居、致富,無一不難,脫貧之路格外「難走」,易地扶貧搬遷無疑是挪窮窩、換窮業、斬窮根的一把利刃。
扶貧,是鐫刻在重慶年輪上的深深烙印,是直轄時黨中央交辦給重慶的「四件大事」之一。20多年來,3000多萬山城兒女與貧困的鬥爭曠日持久,最終踏出一條堅實的足跡,向著希望「遷徙」。
脫貧攻堅全面收官之年,25.2萬貧困群眾全部搬遷入住,這是易地扶貧搬遷的「重慶答卷」。
積澱
山城重慶,人口眾多,面積廣闊,市情尤為特殊。距離主城都市區數百公裡之遙的渝東北和渝東南地區,分屬於秦巴山、武陵山集中連片貧困地區,這裡山連著山,嶺靠著嶺,地形複雜、交通不便、貧困人口聚集,是全市脫貧攻堅必須啃下的「硬骨頭」。
根據摸底調查,重慶60%以上的貧困群眾分布在生產生活條件極差的高寒山區、深山峽谷和石漠化地區。在這些地方就地扶貧,投入極大效果卻差,導致不少地區陷入「年年扶貧年年貧」的怪圈,始終難以摘除「窮」帽。
對於祖祖輩輩生活在山裡的人們來說,大山既給他們提供了賴以生存的資源,也成為了他們擺脫貧窮、邁向小康的一道天然屏障。歷史車輪滾滾向前,走出深山的願望越來越強烈。但對於依靠土地為生、缺乏一技之長的貧困群眾而言,這個願望何其艱難。
在黔江區金溪鎮虎座山住了半輩子的村民遊福瓊的腦海裡,「離開大山」的話題打小就被村裡人掛在嘴邊,但直到自己成了家,有了孩子,大家還生活在山上。
山裡的收成「糊」不住一家人的生活。遊福瓊的丈夫下山打工,去過城裡、甚至遠走他鄉,但不管走多遠,山裡的家都拴著他。而眼睛有疾病、視力不到0.2的遊福瓊只能在家守著孩子。
「山上霧滿坡,路陡土地薄,辛辛苦苦忙到頭,又缺吃來又缺喝。」大多數時候,遊福瓊要出去砍柴。「沒得法,不砍就沒有生火的。煤?你覺得運得上山嗎?」她指著陡峭的山路反問記者。
民之所盼,政之所向。既然一方水土難養一方人,何不換個思路,幫助群眾搬下山,開始新生活呢?
「根據測算,易地扶貧搬遷的人均基礎設施投入為1.1萬元,比就地扶貧節省30%-50%,並且挪了窮窩,從根本上斬斷了窮根,其返貧率比就地扶貧要低不少。」易地扶貧搬遷的牽頭部門、市發改委有關負責人介紹,因為集中,所以能夠節約人力、物力、財力,實現扶貧資金的高效使用。
再者,易地扶貧搬遷的生態效應突出。資料顯示,一個居住在高山地區的三口之家,每年砍柴量約7500公斤,這對環境大為不利。而貧困人口最為集中的渝東北、渝東南地區,同樣也是國家重要的生態功能區域,因此只有將群眾遷出,才能降低地區人口容量,減輕生態環境功能壓力,從根本上修復和改善生態功能。
此外,高山偏遠地區亦是我市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重點和難點,而通過搬遷,可促進農村人口向城鎮周邊集中和梯度轉移,促進農業規模化、集約化發展,縮小城鄉區域差距。
重慶是全國較早開展易地扶貧搬遷的省市之一,早在2006年就在城口縣開始試點,並逐步擴大到14個國貧區縣和4個市貧區縣。
試點的效果十分顯著。比如,巫山縣官渡鎮萬梁村用1130萬元實現了整體搬遷,其中建房580萬元,街道硬化275萬元,土地及荒山流轉、供電、供水、排汙145萬元,其他方面130萬元。而如果就地扶貧,萬梁村到鎮上有15公裡路,按每公裡60萬元計算,僅實現道路通暢就要900萬元,其他村級道路、人畜飲水、衛生室等建設費用亦不菲,很可能資金翻倍也打不住。
巫山縣廟堂鄉曾被稱為「重慶第一窮鄉」,648戶農戶大多散居在海拔1000-2400米的山上,生存條件惡劣,貧困和返貧現象突出。而實施整鄉搬遷後,宅基地、土地栽植高寒經濟林木,集中發展中藥材,人口下山產業上山,生態效益和經濟效益凸顯。
日益清晰的路徑、不斷充實的內涵、在搬遷一線摸爬滾打探出來的實踐經驗——為重慶搬遷扶貧注入了旺盛的生命力。或許正因如此,「十三五」期間尤其是2017年7月以來,當中央決定實施「五個一批」精準脫貧工程後,我市迅速扛起歷史使命、瞄準目標靶心、調整工作體制,吹響了新時期易地扶貧搬遷的衝鋒號。
新篇
一個社會的溫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底線」的刻度。
25.2萬,這是重慶「十三五」期間需要易地扶貧搬遷的總人數,也是難啃的「硬骨頭」。
一方面,按照「先易後難」的原則,能搬的、願搬的、可搬的都已經搬了,剩下的搬遷對象貧困程度之深、工作鏈條之長、實施難度之大,前所未有;另一方面,脫貧攻堅進入了新時期,就搬遷工作而言,不僅僅是讓群眾換個居所,而是要幫助他們「換個活法」,以此帶來生活方式、思想觀念、精神面貌的大變化,需要逐戶制定後續扶持方案;此外,此前搬遷過程中出現的一些遺留問題,也需要在新一輪易地扶貧搬遷過程中予以解決,新帳舊帳疊加,更為搬遷扶貧工作增加了難度。
面對困難,真正的共產黨人從來不會被艱難困苦所嚇倒。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講述「愚公移山」的故事,強調要弘揚愚公移山精神,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和時代價值。而在新時代,我們就是要用「愚公移山」的精神,徹底搬掉貧困這座大山,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上有所率,下有所行。
2017年8月,市委、市政府對標對表國家要求,印發《關於深化脫貧攻堅的意見》(渝委發〔2017〕27號)。
同年9月25日,市委常委會及時傳達學習2017年全國易地扶貧搬遷現場會議精神,強調全市要紮實推進易地扶貧搬遷工作,更加注重解決好就業、增收、社保等長遠生計問題,努力讓搬遷戶一步住上新房子、逐步過上好日子。
同年年底,經市委、市政府同意,市委辦公廳、市政府辦公廳印發《關於深化易地扶貧搬遷的實施意見》(渝委辦發〔2017〕57號),對標對表國家政策規定,對我市易地扶貧搬遷工作重新進行了安排部署。
在工作體制方面,我市按照「市負總責、區縣主體」的原則,在市扶貧開發領導小組的統一領導下組織實施易地扶貧搬遷工程,並將市級第一牽頭部門調整為市發改委,明確市發改委為總牽頭部門,同時明確各市級部門的相關責任,形成了齊抓共管的工作局面。
如何準確把握新時期易地扶貧搬遷的精神要領,如何將其內化於行,攻克這一歷史性難題,確保25.2萬貧困群眾搬得出、穩得住、能脫貧?作為總牽頭部門,市發改委經過細緻調研後,給出的答案是:必須堅持精準扶貧、精準脫貧基本方略,統籌謀劃、統籌部署、統籌推進。
「國家和市裡的易地扶貧搬遷政策要點,可從『人、錢、房』三個方面進行把握。」在一次培訓會上,市發改委相關負責人如是表示。
「人」的方面,一是要注重選「人」的精準定向,搬遷對象必須為居住在「一方水土養不起一方人」地區的農村建檔立卡貧困人口,遷出區域是「一方水土養不起一方人」的地方;二是要注重尊重「人」的主體意願,與搬遷群眾充分溝通確定搬遷方式、安置方式、後續扶持措施等,因人施策;三是要注重「人」的後續扶持,確保實現穩定脫貧。
「錢」的方面,要實現「搬得出、穩得住、能脫貧」的目標,需要統籌解決建房、基礎設施、公共服務設施和後續發展,需要的資金量巨大,初步估算需要150億元以上。該負責人介紹:「通過爭取國家政策,落實中央預算內投資、國家專項建設基金、地方政府債券等資金後,市裡也是積極想辦法,落實建房差異化補助資金、加快推進地票復墾等為群眾籌集建房資金。」如此一來,在各種政策用足的情況下,貧困戶每戶自籌資金1萬元就可以建房了。通過多方籌集,資金難題可謂迎刃而解。
「房」的方面,人均建設面積不得超過25平方米,同時貧困戶不得因建房大量負債,延緩脫貧甚至加劇貧困,即戶均負債不得超過1萬元或人均不得超過3000元。按照農村建房「一戶一宅」「新建必須拆舊」的要求,須對舊房進行拆除復墾。
細之又細、嚴之又嚴、上下聯動、協同作戰,一個個嚴密周全的部署,搭建起重慶易地扶貧搬遷的政策框架和實施路徑,為這項工作的推動奠定了基礎。
踐行
貧有百樣,困有千種。精準脫貧的難度大,原因在於每個貧困地區甚至每戶貧困戶都有自身的致貧原因,不能一概而論。易地扶貧搬遷亦是如此,如何在國家制定的總框架下走出一條因地制宜的搬遷扶貧路,是勝敗之關鍵。
「和全國許多地方不同的是,重慶的地形以山地丘陵為主,不少貧困區縣都是『九分半水半分地』,這在客觀上決定了我們難以進行大規模的集中安置。」上述負責人稱,正因如此,我市在工作中提出在用地條件有限的地區鼓勵建設5-10戶「微型」集中安置點,有效應對這一困難。
另一方面,市發改委還一直強調,不能把易地扶貧搬遷簡單作為解決當前住房保障的救急措施,而應從鄉村發展的大局進行統籌謀劃,與鄉村振興戰略密切結合,引導群眾有效向城區(鎮)集中、向工業園區集中、向鄉村旅遊區集中、向農業基地集中、向農民新村集中,引導農民轉變生產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促進形成農村新風貌、新風尚。
一次次思想碰撞、一次次研判分析、一次次調研求證……思路愈發清晰、路徑愈發明確,我市形成並遵循了「12543」的工作路徑,持續深化易地扶貧搬遷。
「1」即尊重群眾意願,不搞「一刀切」。群眾搬不搬,怎麼搬,不能搞強制。我市堅持把「群眾自願」作為工作底線,在有條件的地區結合鄉村規劃建設和產業發展實際,依託原有集鎮、社區、村落等進一步改善生產生活條件,鼓勵和引導搬遷戶自願選擇集中安置。
「2」即守住「兩條紅線」,嚴格控制建房面積和大額負債。搬遷是為了更好地生活,不能因搬遷大額負債,更不能因搬遷致貧——在這一點上,我市明晰了資金來源渠道,除國家和地方的補助政策外,還積極推進宅基地復墾並加快地票交易,緩解群眾建房資金壓力。目前,全市完成農房整宗地收儲1.8萬戶,兌付資金8億餘元,戶均獲得收儲資金4.4萬元以上。在此帶動下全市已拆除舊房34477戶、舊房處置率達96.17%。
「5」即推進「五個集中」,積極推進集中安置市級示範點建設,共落實市統籌資金1.15億元支持安置規模30戶以上的易地扶貧搬遷市級示範工程41個,計劃安置搬遷1915戶8717人。此外,市統籌資金按照總安置人口給予每人10000元後續發展資金、每人8000元給予隨遷非建卡貧困人口建房補助。
「4」即建設「四好住房」,市發改委聯合相關部門印發全面開展農村住房安全等級鑑定工作的通知,對易地扶貧搬遷住房全面開展安全等級鑑定,確保住房質量安全。同時強化住房風貌管控,為農戶建房提供參考。加強住房建設質量安全管理,市扶貧領導小組辦公室印發易地扶貧搬遷工程質量安全管理監督指導工作市級部門任務分工,進一步落實質量安全監管責任。
「3」即繪就「三美家園」。搬遷只是手段,脫貧才是目的,我市積極完善搬遷安置區配套基礎設施,解決安置區水、電、路等基礎設施和教育、衛生、文化等公共服務設施需求,25.2萬貧困群眾均落實了後續發展措施。
「12543」路徑指向鮮明、邏輯清晰、支撐有力,真切回答了「錢從哪裡來、人往哪裡搬、房屋如何建、收入怎麼增」等易地扶貧搬遷的重點和難點問題。在這個框架和路徑之下,各區縣不斷結合自身實際,探索創新,確保搬遷群眾能夠搬得穩穩噹噹。
黔江區李家溪安置點,是全市唯一位於城郊工業園區的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規模為全市最大,共建設有28棟房屋,安置410戶、1526人。去年下半年,隨著安置點的完工,原本散居在黔江各座高山上的村民陸續搬進了新居。新房功能分區合理,廚房灶臺貼著潔白的瓷磚,衛生間也用上了水衝式便槽,政府甚至還配套了熱水器、燃氣灶、寬帶、沙發、床、柜子等。
安置點內,農貿市場、幼兒園、衛生院、健身設施等一應俱全。而安置點旁邊則配套新建年產量2000萬袋食用菌的工廠,讓搬遷至此的群眾可就近就業。前文所述的遊福瓊也在廠裡找到了事做,「黨的政策這麼好,我一定要好好幹。」
出臺政策接地氣,執行政策不走樣,收官之年,遍布全市的253個安置點6萬多套住房陸續迎來了它們各自的主人。
攻堅
千裡之行,始於足下。成功,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尤其是對於啃下脫貧攻堅這塊「硬骨頭」而言,一路走來更非坦途。上面一根針,下面千條線,政策執行落到基層,就衍生出了千千萬萬個問題。
首先是部分群眾搬遷意願不強的問題。一村幹部對記者說,貧困群眾大多居住在偏僻、高山地區,自身文化水平不高,生活技能有限,二次創業難,就地就業崗位少,加之傳統農業、畜牧業難以形成產業,搬遷群眾收入渠道就更單一,收入增長緩慢。同時,生產生活用地調整難,部分農戶下山後無地可種,缺少基本的土地保障。此外,由於搬遷群眾的加入,打破了原住居民的固有生活圈,社會矛盾較為突出,管理難度也增大。
如若不搬,就地扶貧如何?「唉,難度大!」他嘆了一口氣。村裡200多戶人散居在6平方公裡的山上,平均每平方公裡只有30來戶人家,水、電、路等各項基礎設施都要到位,談何容易。記者坐著村幹部的麵包車上山,5公裡平整的村級公路走完,餘下半小時,全是坑窪不平的石塊路,車行其上,像在「耍醉拳」,光是硬化這條路,就要500多萬元。
如何動員群眾搬遷?「一是給他們算帳對比,二是組織黨員志願者開展『一月一走訪』,及時掌握易搬群眾的動態信息並建立反饋問題臺帳,逐項解決。」這名村幹部告訴記者。
有了搬遷意願之後,如何建房又成了矛盾的焦點。久居於深山的貧困群眾,在建房之時寧願借債,也要把房屋修大一些。「安得廣廈千萬間。」彭水縣三義鄉第一書記金輝坦言,把房屋建設得漂亮一點,這種想法本身並無問題,「但問題的關鍵是,易地扶貧搬遷為老百姓解決的是『保障房』,人均面積不能超過25平方米,總面積也有要求,所以在怎麼做通老百姓思想工作上,我們大費了一番唇舌。」
「好在政策也沒有『一刀切』,允許老百姓在前期建房符合標準的情況下,預留加層、澆築接口,這讓工作得以順利進行。」金輝告訴記者。
搬遷配套的「菜園地」也是一大困難。「老房有地路太遠,新房路寬卻沒地。」曾經,搬遷農戶普遍面臨的難題是,搬遷後距離原有耕地、林地較遠,生產極不方便。過去,在雲陽縣鳳鳴鎮錦屏村,由於山上到山下不通公路,山下的集中居住點沒有土地,一些村民就扛著鋤頭到山上耕種,這樣一來每天佔用的時間非常多,對莊稼管護也不夠到位,容易造成土地資源的浪費。
「解決之道,仍然是要嚴格落實『五集中』。」市發改委地區振興處處長繆為說,要將易地扶貧搬遷與鄉村振興戰略、農村「三變」改革、農村人居環境整治等相關工作進行有機結合,確保群眾「搬得出、穩得住、能致富」。
我市明確由市農業農村委牽頭負責易地扶貧搬遷後續發展,制定集中安置點產業發展規劃,逐戶逐人落實後續發展措施,通過土地流轉、農村「三變」改革、股份合作等增加搬遷群眾收入,通過開發保潔員、護林員、公路養護、水利管護、治安巡邏等公益崗位幫助搬遷群眾穩定就業,確保搬遷脫貧率達到100%。
最後則是群眾的生活習慣問題。
「一開始完全住不慣,隔三差五就想回老家。」聊起剛搬進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時的感受,性格爽朗的雲陽縣上壩鄉貧困戶王柱見直言。
去年,依託易地扶貧搬遷政策,王柱見一家從治安村搬遷到了石樑社區。對新的生活環境,王柱見「又愛又怕」,愛是因為看病、趕集確實方便;怕的是因為在老家生活了大半輩子,步入新生活摸不著頭緒:電視機信號怎麼調,水衝式馬桶怎麼用,菜到哪裡買……
普通人眼裡的生活瑣事,在搬遷群眾那裡卻可能成為決定「我要不要留下來」的大事。為了讓搬遷群眾安心,上壩鄉工作人員想了不少辦法:挨家挨戶上門詢問生活「痛點」;手把手教老人用電視機、熱水器;逢年過節組織文化演出把大家凝聚起來……一點點、一樁樁、一件件,幫著搬遷群眾逐步適應。
讓王柱見再形容一下現在的生活,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日子安逸得很,就在這裡安心養老。」
安居與樂業並重,安置與安心同在。一個個問題的妥善解決,打消了人們不願搬、過不好、留不住的擔憂——25.2萬人順利搬遷,一個不少!
圓夢
從巍巍武陵到悠悠秦巴,隨著一棟棟嶄新的民房拔地而起,搬進新居的貧困群眾展開了笑顏。
初夏時節,從萬州城區出發,沿途碧空如洗,綠意盎然。「一份水餃在這裡吃,打包帶走一份。」時值正午,記者來到熊家鎮,只見村民謝昌成正在自家樓下的餐館吃飯。
年逾五旬的謝昌成是熊家鎮易地扶貧搬遷戶,之前住在該鎮松柏村六組,又偏又遠,土坯房晴天透風、雨天漏水,交通也不方便。這幾年,看著山下的村容村貌一年一個樣,而自己還守著土坯房過日子,一年收入也僅有幾千塊錢,謝昌成心裡越來越不是滋味,盼望著自己也能早一天搬下山去。
得益於易地扶貧搬遷政策,兩年前,謝昌成一家終於住進了新房。「現在我們一家住上了近百平方米的大房子,客廳、廚房、衛生間樣樣俱全,鎮上有醫院、有學校,看病方便,孩子讀書也方便,現在這日子是越過越有味兒。」謝昌成感慨地說,幫扶幹部還把他介紹到當地一處工地打工,妻子也在場鎮上的一家餐館找到了工作,兩人一個月能掙三四千塊錢。
數百公裡外的城口縣高觀鎮,一排排院落乾淨整潔,一條條大路縱橫交錯,老人在河邊曬著太陽,孩子在路上跑來跑去、嬉戲玩鬧,街上經營店鋪的、田間耕作的,一幅幅溫馨的畫面展現在眼前。
「從山上搬下來後,日子越過越滋潤了!」高觀鎮村民孫翠明提起易地扶貧搬遷項目就讚不絕口。
兩年前,他家還住在離主公路較遠的山上,由於地理條件不好,吃水用電通行都很困難。如今,新家裡電視機、洗衣機、冰箱等電器設備一應俱全,還開辦了「大巴山森林人家」,年收入可觀,真正做到了荷包鼓起來。寬敞的房屋,明亮的大窗,無不在述說他當下的幸福。
搬遷之後,不少群眾的生活和見識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過去拿鋤頭鏗鏘有力的雙手,如今敲起鍵盤來也不失靈活麻利,在武隆區仙女山街道石樑子社區,60多歲的貧困戶黃和良很適應現在的農家樂「老闆」生活。
石樑子社區由4個村合併而成,地處「高山大箐石旮旯、紅苕洋芋包穀粑、要想吃碗白米飯、除非坐月生娃娃」的高寒山區,而黃和良過去就住在山的邊角。
在這樣的條件下,有點想法的人都外出打工了,黃和良也想出去,但他背駝,有點殘疾,無奈只好留在村裡,在高山上的土地裡種點紅苕餬口。「那時住的是茅草屋,家裡鍋盤碗灶都不齊,相過幾個對象,一看我這條件,都說考慮考慮,結果就沒有音信了。」黃和良回憶,幾十年裡,鄰居陸續結婚了,甚至鄰居的小孩也結婚了,但他卻始終是光棍一個,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
打了幾十年光棍的黃和良,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想到人生際遇有時就是這麼奇怪,易地扶貧搬遷工作啟動後,地處偏遠的石樑子社區成為重點區域,而黃和良也成為了搬遷的「幸運兒」。
就這樣,他從高山上搬到了黃家大灣安置點,這裡條件相對較好。每到夏天,黃和良就把房子租給侄女黃靜開餐館,年收入約2萬元。生活條件好了,周圍人對他也高看一眼,侄兒媳婦給他介紹了對象,結果一眼相中,黃和良終於完成了30多年來的「夙願」。
隨著大量村民遷居下山,人與環境的資源爭奪現象顯著減少,生態環境正持續變好。
巫山縣原廟堂鄉位於五裡坡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核心區域,金絲猴、雲豹和紅豆杉、珙桐等國家珍稀動植物資源十分豐富。搬遷前農戶燃料主要以柴禾為主,人獸爭地矛盾突出,森林植被不同程度遭到破壞,野生動物保護壓力巨大。而隨著2000多名村民的出山,五裡坡保護區管理的森林面積增加了一倍,達到了20萬畝,一代一代「刀耕火種」留下的裸露的巖石、貧瘠的土地,也正在逐步恢復生態。根據科學考察,保護區擁有400多種野生動物、2800多種野生植物,其中列入瀕危物種紅色名錄的動植物就有79種。
通過易地扶貧搬遷,將偏遠地區群眾遷出,既能從根本上改善貧困地區群眾的生產生活條件,又能從根本上修復和改善這些地區的生態功能,實現了民生生態兩相宜。
接力
脫貧致富奔小康,住進新房子只是第一步,讓日子越過越好才是硬道理。發揮好易地扶貧搬遷解決「一方水土養不起一方人」問題的作用,必須在解決好「怎麼搬」的同時,解決好「搬後怎麼辦」,從而實現由「搬得出」向「穩得住」「能致富」轉變。
在秀山縣洪安鎮溜沙村新寨組的道路旁,有一家小超市,金色的招牌上「波波副食品超市」幾個字非常醒目,顧客進進出出,十分熱鬧。這是建卡貧困戶楊再榮一家踏上脫貧致富之路的真實寫照。
2017年12月,通過易地扶貧搬遷,楊再榮一樓一底的新居正式建成入住。位於公路邊的新房為他帶來了新的謀生渠道——楊再榮的幫扶幹部在經過反覆調研後,建議他憑藉自家新房位置好、門前人流量大的優勢開一個超市。2018年5月,楊再榮的「波波副食品超市」順利開業,經過兩年經營,超市現在一年的純利潤能達到5萬元以上,與住在老屋相比,一家人的生活充滿希望。
豐都縣虎威鎮五角丘集中安置點,是重慶「十三五」易地扶貧搬遷市級示範工程,安置搬遷群眾84戶363人,其中建卡貧困戶31戶130人,佔全鎮易地扶貧搬遷建卡貧困人口的53%。
「搬出大山只是第一步,解決就業是關鍵。」虎威鎮黨委書記彭松濤說,虎威鎮以提升搬遷群眾自主發展能力、就業創業能力、穩定增收為首要任務,通過收集務工意願、提供崗位信息、開展技能培訓、引進縣內外企業、建設扶貧車間等措施,助推搬遷戶就業。「我現在在家門口的公司上班,每月能掙2600元錢,公司還為我們繳納『五險』,這比外出打零工有保障多了!」說起搬遷後的變化,貧困戶熊順發有些激動。
一手抓搬遷建房,一手抓後續扶持——如今,全市計劃易地扶貧搬遷的25.2萬人均落實了後續措施,其中:發展特色農林業5.9萬人、發展勞務經濟9萬人、發展現代服務業2.2萬人、資產收益扶貧0.7萬人、社會保障兜底1.7萬人、其他方式5.7萬人。
昔日,一方水土難養一方人;今日,一方水土富一方人。
距離脫貧攻堅全面收官僅剩100多天,重慶「十三五」期間計劃搬遷的25.2萬貧困群眾已全部入住。今年市發改委將攜同相關部門,編制全市易地扶貧搬遷後續扶持實施方案,持續抓好後續產業、就業幫扶、舊房拆除復墾等工作。
「開弓沒有回頭箭,一鼓作氣,頑強拼搏,不獲全勝,絕不收兵。」市發改委副主任米本家說。這份底氣和決心,來自令人矚目的成效——「十三五」期間,在黨中央的堅強領導下,全市171.2萬人擺脫貧困;來自歷史性的新跨越——黨和國家把脫貧攻堅作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底線任務和標誌性指標,全力打贏打好精準脫貧攻堅戰。
曙光在前,重任在肩。我們唯有保持堅如磐石的信心、只爭朝夕的勁頭、堅韌不拔的毅力,才能奪取脫貧攻堅戰的全面勝利,確保如期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本報首席記者 顏安
愚公精神的當代傳奇
——重慶下莊人在絕壁上鑿出脫貧路
巫山縣竹賢鄉下莊村,空中俯瞰懸崖上的公路在大山中呈「之」字形蜿蜒(攝於2019年4月13日)。記者 萬難 攝/視覺重慶
早就聽說重慶市巫山縣有一個靠修路脫貧的山村,我出生在太行山上,多次採訪河南紅旗渠,2008年汶川地震時還曾六進汶川,走過太多的高山峽谷溝溝坎坎,對這次的採訪信心滿滿。然而,5月24日,當我真正來到重慶巫山縣下莊村時,著實還是嚇了一跳。
下莊村位於巫山縣小三峽的深處,整個村子被「鎖」在由喀斯特地貌形成的巨大「天坑」之中,可謂與世隔絕。百餘年來,靠著土肥水美的地質條件,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給自足。巴山蜀水造就了下莊,也困住了下莊。「下莊像口井,井有萬丈深;來回走一趟,眼花頭又昏。」這是下莊村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打油詩,2000年以前,村裡150多人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大山,160多人沒見過公路,360多人沒見過電視,更別說高樓和汽車……閉塞的交通束縛了人們掙脫貧困和封閉的雙手,阻擋著全村通向文明和富裕的腳步。
「要想富,先修路。」不甘「坐井觀天」的下莊人產生了在懸崖上鑿出一條路的念頭。於是,從1997年起,7年時間,108人,前後6人犧牲,硬是開闢出8公裡的羊腸小道。這條細細長長的小道,是下莊人的生存之路,百年閉塞的村子從此見到了「光」,打那天起,下莊修路致富的步子再也沒停下來過。
「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1945年毛澤東寫《愚公移山》,寫的是一份深切的期盼,如今一群人用行動將期盼化為現實,續寫了愚公精神的當代傳奇。
下莊之夢:
一個走出大山、惠及子孫的夢想
人類不能沒有夢想,就像不能沒有太陽。一旦胸懷夢想,每一個人都會成為太陽。而中華民族,自古就是個有夢想的民族。下莊人,用血肉之軀向大山宣戰,只為圓一個世代的夢想。
20世紀90年代,大山裡的老百姓脫貧,往往「靠著山腳曬太陽,等著別人送小康」。而在巫山縣小三峽的深處,有一群人,他們懷揣走出大山、造福後代的夢想,開始用雙手雙腳在海拔1100米高的懸崖峭壁上鑿出一條天路。
他們是下莊人,也是當代愚公。
翻越兩座山頭,沿著懸崖邊上的山路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我們終於來到下莊村。初至此,儼然到了一口「天井」之中,四周高山絕壁合圍。村主任毛相林告訴記者,從「井口」到「井底」,垂直高度1100多米,而「井底」直徑1.3公裡,井口直徑不到10公裡。過去,全村4個社、96戶人家、397人就住在「井底」。而連接外界的唯一一條「路」,是近70度山體上的三個大臺階和108道「之字拐」。村民們去巫山縣城,要經由逼仄的古道翻越懸崖,一來一回至少4天。
兇險的地形把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禁錮在了山底。下莊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山溝溝裡,仿佛被世界遺忘,被時代遺棄了,貧窮在心底焦灼。「山裡的水果成熟了卻運不出去,只能爛在地裡;大量的藥材無法銷售出去,只能燒了火;成群的豬羊趕不出山,生了急病的村民抬到半路就咽了氣;山外的姑娘打死也不往山裡嫁,男人們只能打光棍……」毛相林說,許多人從生到死都沒能走出大山一步。
外面的世界明明那麼近,只隔著這一座山,外面的世界卻又那麼遠,只有耳聞,從未目見。下莊人做夢都想看看山外的天空。
1997年,時任下莊村黨支部書記的毛相林在縣裡幹部班培訓時,看到了過去封閉落後的鄰村,如今家家電燈亮、戶戶電視唱、幢幢洋樓起、路上汽車忙的景象,被深深地刺激了。難道下莊村註定要與世隔絕嗎?難道下莊人要一輩子困在這「井底」窮下去嗎?培訓回來,毛相林坐在「井口」之上,望著遠處的蒼穹,不停地問自己。
這個被稱為「毛矮子」的小個子男人,回想起當年入黨時的誓言:我誓死忠於黨忠於人民!「我用什麼為人民辦事?忠於黨又能為黨做些什麼?」來自內心深處的發問,讓毛相林起了一個念頭——修路。
「我毛矮子雖然個頭小,卻不是無能之輩,我要修路,再難也要修,摳也要為子孫後代摳出一條路來!」中氣十足的吶喊在山間迴響,激蕩起向貧窮和閉塞宣戰的決心和勇氣。
下莊村不是沒有修過路,卻一直都沒能修成。毛相林的想法在村民中引發了不少質疑和反對,他便和駐村幹部方四才一遍遍跟村民磨嘴皮算細帳,「山鑿一尺寬一尺,路修一丈長一丈。如能前進一丈,絕不後退一尺。我們修不完還有兒子,兒子修不完還有孫子,總有能修完的一天。」
村民們漸漸動了心。「修吧!」「我同意修!」「我也支持修!」……鄉親們紛紛高舉手臂,一場徵服自然挖掉窮根的戰役,就在這些青筋暴突的莊稼漢手中,打響了。
這是愚公移山般的堅定與決絕。愚公感動「操蛇之神」和「天帝」而得助,而下莊人靠著自己的雙手和身體,撲向大山,攀上萬丈懸崖,向天要路。
下莊之氣:
一派堅韌不屈、無所畏懼的氣概
傳說中的愚公率子孫移山,至死不悔;下莊人為修路而戰,生生不息。世界上從未有一個民族像中華民族這樣,歷經五千年,無論浸泡在怎樣的苦難當中,始終不怨天尤人。這,就是中華民族堅韌不屈、無懼無畏的氣概。
1997年12月,魚兒溪畔的龍水井處,白雪皚皚,陰冷的風在山間呼嘯。「路我們自己修,就算螞蟻啃骨頭,也要在懸崖邊上啃出一條路來!」隨著毛相林的一聲令下,下莊人炸響了第一個開山炮。
在絕壁上開出一條天路,遠比想像得更加艱難。沒有工具,他們就用最原始的方法:「土專家」放紅繩,在半山腰蕩著「鞦韆」勘測地形;村民腰系長繩,懸在空中鑽炮眼,炸出個「立足之地」;用大錘、鋼釺、簸箕等簡單的農具開鑿希望;白天勞作,晚上便宿在山洞裡,以天地為席,與蛇鼠為伴……
某天夜裡,一聲尖叫劃破寧靜,原來一條蛇鑽進了被子,兩名修路的婦女被驚醒,她們下意識抓起蛇往外扔。幽暗的月光下,蛇墜下峽谷,可她們再也睡不著了,互相依偎坐到天明,無聲的淚珠一顆顆滑過臉龐。
路,在懸崖上艱難地推進。即使儘可能做好了防護措施,意外還是發生了。
1999年的一天,黃會元像往常一樣,用鑿巖機開鑿石頭。或許是巖石太堅硬,剛鑽了半米,機器就罷工了。他正準備過去看看情況,一塊巨石從頭上砸下來,來不及呼喊便被推進了萬丈深淵。那一年,黃會元剛滿36歲。
正在山上修路的袁孝恩等人,目睹了黃會元墜崖的全過程。他們怔了半晌後,齊刷刷地脫掉上衣,手持平常點炮用的香,朝著黃會元墜落的方向,一齊跪下,既是祈禱黃會元一路走好,也是祈求上蒼保佑下莊人能夠平安地修通公路。香菸嫋嫋,烏鴉哀啼,六個宛若雕塑的漢子,跪在崖邊一動不動,堅毅的臉上滿是悲慟。
黃會元出事的那天,恰逢巫山縣領導進村看望修路的村民。剛走到村口,就聽說出事了。他們趕到事發現場,站在懸崖邊,手拉著手向下望,只見下面深谷亂石中有一點黃色,那是黃會元的安全帽。
意外並不是第一次發生。50多天前,26歲的沈慶富也在施工過程中不幸遇難。袁孝恩看到縣裡來幹部,生怕不同意他們繼續修路。「這條路才修了不到一半,這是死的第二個兄弟了,我們對不起他們,但是下莊村要想擺脫貧窮,這條路必須修啊。」說著,袁孝恩撲通一聲跪在了時任縣委書記王定順跟前。王定順一把將袁孝恩拉起來:「你們為子孫後代修路造福,下跪的應該是我們啊!」
路,還要不要繼續修?如果繼續,還會不會有人犧牲?接連兩次的意外,讓曾無比堅定要帶大家修路脫貧致富的毛相林,第一次有了動搖。
「大家今天表個態,這路修還是不修?」在黃會元的靈堂前,毛相林內疚地問。
「修!」人群裡第一個回答的,正是黃會元72歲的老父親黃益坤。「兒子死了,我很心痛,但他死得光榮,他去了,還有孫子,只要下定決心,子子孫孫一條心,總有一天會擺脫貧困!」老人的話擲地有聲,撼動著每一個下莊人的心。
「修!」「必須修!」「我也支持修!」……黃會元的靈堂前響起了一陣陣斬釘截鐵的回答。
這樣血淋淋的犧牲並沒有在沈慶富、黃會元這裡終止,陸續又有4人倒在修路的過程中。而靈堂前那一聲聲此起彼伏的「修」,早已成約定。
一個國家真正的財富,不僅在於擁有有形的物質力量,更在於是否擁有無形的精神力量。經濟的發達,可以為一個國家貼上強大的標籤;而唯有精神的力量,可以讓一個國家扛得起偉大的字眼。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下莊人修路,無異於上青天。儘管死傷眾多,他們仍不放棄。為何?正是一種堅韌無畏的精神力量支撐著他們。路,能不能修得好?沒有人知道;這一搏是不是最後一搏?沒有人能回答。可毛相林說,下莊人認死理,一條道走到黑,就能成功。天不能改,地一定要換。
這就是下莊人的氣概,他們置生死於度外,歷盡艱難險阻,忍受常人難以承受的巨大痛苦——明知力不能支而殊死搏擊,直到最後一息。
下莊之魂:
一種家國至上、故土難離的情懷
8公裡108人6條命,這不是一串簡單的數字羅列,而是用7年時間積累起來的一份窮家難捨、故土難離的情感積澱,一份生計更新、未來重置的命運嬗變,一份幾代人接棒守護、傳承不息的家國情懷!
那麼苦,難道沒想過徹底搬走?
「搬走豈不是要擠佔別人的地?如今下莊500口人500張嘴就是500個生計難題。」毛相林搖搖頭,「我們不能給別人添麻煩,更不能給國家增負擔。」
「你看這地這麼肥,糧食長得這麼好。如果搬走,這片土地就荒了。」毛相林一邊說著,一邊用鋤頭在自家地裡挖出了5隻圓溜溜的洋芋。這些年,下莊村不乏因為打工、升學等原因搬進城鎮居住的村民,距離田地遠了,便將它常年撂荒、閒置。看著大片的良田被七高八低的荒草覆蓋,毛相林很是心疼,「祖祖輩輩的汗水、心血都留在了這裡。若荒廢,地雖在,但卻失去了它應有的價值和意義。」
大山深處是下莊人祖祖輩輩繁衍生息的地方,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因此,搬家還是移山,下莊人毫不猶疑地選擇像愚公般移山,硬生生在山中鑿出一條路。
2004年,整整7年時間,在毛相林的帶領下,下莊村的「愚公」們終於在絕壁上「摳」出了一條8公裡長、2米寬的機耕道。下莊通路了,幾代人的夢想終成現實。
激動之餘,毛相林開始為下莊的發展操心。「老支書臨終前,心裡掛念的就是下莊的未來。」毛相林說,「如今路通了,但我手中那根脫貧致富的『接力棒』依舊滾燙。」
戴著貧困村帽子的下莊村讓身為黨員幹部的毛相林難受又自責:「有條件要幹,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幹,必須想辦法摘帽,跟上脫貧步伐,才不辜負黨和政府的關心,不辜負老支書的囑託!」
下莊村是整個鄉裡唯一一個低山村,相比其他村氣候條件更好。傳統的苞谷、紅薯、洋芋「三大坨」不施肥不打藥,不僅長得好,吃起來也香。從前沒有路,吃不掉的紅薯就只能餵豬。如今有了路,下莊人再也不用面對糧食、水果吃不掉也賣不掉的窘境。
「看到別人日子越過越紅火哪有不眼熱的。」打聽到曲尺鄉柑橘種得好、雙龍鎮錢家壩的西瓜供不應求,毛相林心動不已,和村幹部一起喬裝打扮成跑買賣的客商,見縫插針「刺探情報」、偷師學藝、打聽銷路。「一次不行跑兩次,腳板磨起了泡,就套雙襪子再出門。」看著村裡逐漸掛果的片片田地,毛相林又渾身充滿了幹勁。
近幾年,在政府的支持下,毛相林帶領村民「抱團兒」建立合作社,不再滿足一家一戶零散種植,開始把果蔬種植產業化。「運輸和銷售都不用操心,直接有專門的貨車來拉,我們只管把地種好,剩下就等著數錢兒。」下莊人的勤勞有了用武之地,生活就開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2015年,下莊村率先在全縣完成整村脫貧。現今,下莊村共種植柑橘650畝,輔以幾百畝的西瓜、小麥、脆李、南瓜。村裡還配套開設了廠房,加工麻油和麥子麵條,使下莊村形成以瓜果為主,多種產業共同發展的農業產業格局。現在的下莊人均年收入在1.2萬元左右,是修路前人均300元年收入的40倍。
毛相林知道,下莊要謀發展,還需要後代年輕人接棒守護。但教育資源的匱乏,讓下莊留不住那些為讓孩子接受更好教育而搬到縣城的村民。
下莊村唯一的小學最初是由保管室改造的,條件簡陋,房頂雨天漏雨,滴溼了桌面,無法學習不說,還嚴重威脅著學生的生命安全。毛相林急了,「再窮不能窮教育啊!」便號召全村人一起將學校重新翻修加固,多方助力下終於修成了如今嶄新的磚房校舍。
「他對下一代的教育特別用心。」如今竹賢鄉小學下莊教學點唯一的教師張澤燕這樣評價毛相林,「每學期期中、期末考試都要來監考,還要給學生們講政治課,作為一名村幹部,太特別了,沒見過他這樣的。」
2004年通路以後,全村有36人外出上小學、132人外出上中學,29人考上了大學。看著越來越多的孩子走出大山,到城裡,到大城市,徹徹底底通過上學改變命運,高興之餘,毛相林對下莊村的教育也有著新期待,「希望隨著下莊的發展,更多的年輕人能看到希望,願意回來用自己學到的知識改變家鄉的面貌。慢慢來吧,問題會逐步解決,一切都還需要時間。」
心之所願,無所不至。一代代下莊人執著地守護著他們的精神家園,傾盡所有讓故土一點點變得更好,他們身上映現出的,是中華民族世代傳承的故土難離、家國至上的文化基因和精神根脈。
下莊之心:
一顆脫貧致富、嚮往美好的初心
光陰彈指過,未染是初心。23年前,理想是生存,下莊人與自然抗爭劈山修路,努力實現脫貧清零任務。23年後的今天,理想是幸福,是與自然和諧共生,在追求美好生活的路途中,精神再升華、力量再爆發、發展再跨越,在創新發展中繼續閃光。
下莊人是閒不住的,這是一群雖然吃飽了飯,還要為夢想「追風逐日」的人。
2015年,毛相林再次扛起修路大旗,帶領村民用半年時間將機耕道升級成了3米寬的碎石路,車子能進村了。2017年在縣委縣政府支持下道路完成了硬化加固,並加裝了護欄。如今從下莊出發到縣城,只需要一個半小時左右。
「不等不靠,幸福要自己造。」正如下莊村村口豎著的這條標語,下莊人正憑藉著這股精神,一鼓作氣大踏步向致富路、小康路、幸福路邁進。
離開下莊前的那天清晨,記者與毛相林相約重走那條印滿下莊人初心的「下莊古道」,看到特意換上運動鞋的記者,穿著皮鞋的毛相林提前打起了「預防針」,「我們走到哪算哪,不能走了就回來。」
眼前的山路,被密林覆蓋,時隱時現,時斷時續,蜿蜒看不見頭。
記者小心翼翼,面對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的情形,手腳並用,幾次都差點摔跤。不時低頭望去,總能驚出一身冷汗。而前頭領路的毛相林,則一路背著手,落腳極快,絲毫不曾猶豫,還總忙著把荊棘枝杈扒拉到兩邊,清出一條道來。
一公裡山路,我們竟走了一個小時,才僅僅到達第1個「大臺階」。毛相林說,「要想翻過這座山頭,還需要再爬過3個這樣的臺階。」此時的記者早已大汗淋漓,心慌到捂著胸口說不出話。
這樣崎嶇難行的山路,毛相林從前一年要走不下百次。只為能夠將山外的繁華帶進山裡,將山裡的希望帶到山外。
回到山下,記者走在如今平坦乾淨的新路上,已隨處可見在田間埋頭苦幹的下莊人,不少村民家門口停著各式摩託車、小皮卡,還有鄰村村民開著摩託專門拉著小雞仔、小鵝仔來往穿梭叫賣。下莊村已然一派忙碌景象。
記者見到村民劉恆玉時,70歲的他正和妻子在田裡翻弄著一塊紅薯地。「這麼大歲數了整天幹農活累不累?」劉恆玉想都不想就回答:「當年修路都過來了,還有比那更苦更累的嗎?」犧牲在修路過程中的沈慶富正是劉恆玉的女婿。說到女婿,劉恆玉突然哽咽:「如今女婿的犧牲換來了鄉親們的好日子,值了!」
劉恆玉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一著急甚至有些口吃,但講起自己的收成時,分外流暢,劉恆玉指著遠處一片柑橘林,喜滋滋地說,「那一片都是我的地。我的10畝柑橘,去年收入2萬多元。明年是柑橘盛產期,收成還能比去年翻倍。」
在下莊村,64歲的五保戶張勝生同另外3戶一同安置在了一棟3層樓的「五保戶」安置房居住,通過「集中居住、獨立生活」的模式,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2018年,張勝生告別了過去的破舊窩棚搬進了新房,一間近40平方米的房子裡有著獨立廚房和衛生間。「這房子好哩,啥都有。」張勝生興奮地帶著記者展示屋裡的擺設,別人送的電視機,別人送的柜子……還隆重介紹了一臺自己花了500元在縣城買的洗衣機。「我是享了國家政策的福,一年補貼7000多元,自己還種了2畝地,一年能收800斤麥子。日子有吃有穿,好過得很。」張勝生笑呵呵地說。
乾淨平坦的水泥路通村入戶,仿若一條清晰的「血脈」,構建起全村內暢外聯的發展新格局,路寬了平了,日子好起來了,老百姓的心敞亮了,但毛相林的心卻依然沒有放下。
與毛相林交談時,總是覺得這是個溫和靦腆的普通農民。然而談到要不要退休,62歲的毛相林言語間透出不一般的硬氣,「現在還不能退,我還有事沒做完。」面對記者追問的目光,毛相林沉吟了片刻,鄭重地說,他計劃在2023年帶領全村人奔更高水平的小康:人均年收入達到2.5萬元。全村目前達到這個水平的大概只有20%,離毛相林心中的「小康」還有著不小距離。
盤活山裡的「不動產」,發展生態文旅是毛相林的新夢想。「我們這兒抬頭即是景,發展旅遊業再應該不過了。」可是,農房改造需要資金,村民們沒看到效益,都擔心這是「賠本生意」。於是,毛相林身先士卒,帶頭改造自家房屋,辦起了村裡第一家農家民宿。每年紅葉節期間,毛相林的農家民宿平均每天能接待上百名客人,短短一個月,就為他帶來上萬元收入。
有了毛相林帶頭「吃螃蟹」,一些膽大的村民也躍躍欲試,村民們逐漸嘗到了旅遊業帶來的甜頭,發展鄉村旅遊業的熱情空前高漲。2017年,縣裡投入資金,幫助下莊村實施民宿改造計劃,建成了19棟34戶風貌統一的鄉村民宿,還有65棟79戶尚在建設中。特別的是,當下每家每戶的外牆都是裸露的青磚色,問及此,毛相林說,「已和上級申請了,爭取明年村裡給統一刷上赭黃色,看起來會更漂亮、更有鄉村風味。」
「即使我們不出去,也要讓顧客自己走進來。」下一步,毛相林要將下莊的產業發展注入文化因子,提升內涵和品質,吸引更多的技術、資源向下莊流動,「目前我們與巫山縣博物館合作建設的『下莊精神陳列館』已初具雛形,未來我們還將著重打造『下莊古道』『桃花源』等旅遊景點,吸引更多遊客來尋訪這條『天路』。」這群質樸的村民憧憬著美好新生活,他們要用自己的雙手,繼續修出一條通往幸福的路。
採訪結束了,離開下莊的那一刻,毛相林和眾多聞訊前來的村民執意要將我們送出大山。漸行漸遠,透過車窗,鄉親們的身影和大山融匯成一體,挺拔有力。山風有情,我的眼睛不覺溼潤了。
此時此刻,再問「精神」是什麼?對下莊人來說,就是世代追逐著的走出大山、惠及子孫的夢想,是凝結著的堅韌不屈、無所畏懼的氣概,是飽含著的家國至上、故土難離的情懷,更是堅守著的那份脫貧致富、嚮往美好的初心。正是這樣的下莊精神,換來了峭壁變通途,撐起了巍巍大山的脊梁。 光明日報記者 鄭晉鳴(原載《光明日報》2020年7月4日1版)
來源:重慶日報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