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北京時間3月30日凌晨,全球新冠肺炎確診病例突破70萬例,而其中義大利義大利死亡過萬,美國新冠病毒感染病例近14萬。
很多國家採取了令人痛心的方式分配緊缺的醫療資源。西班牙已經做出決定撤掉65歲以上老人的呼吸機,義大利多日前就已經放棄了80歲以上老人的ICU收治。
因為年老的生命不如年輕的生命有勞動力價值,便被剝奪了活著的權利,這在中國人看來是難以理解的。
西班牙疫情剛爆發初期,市民們對政府的強制防控措施根本不買帳,高舉「還我自由」的牌子上街集會。
同樣不能理解的是戴口罩問題。
疫情期間,要不要戴口罩?這個問題在每一個神志正常的中國人看來都像1+1=2一樣簡單。
但是在昨天下午舉行的7位全球一線專家參與的第二屆新冠肺炎多學科論壇上,對居民出門是否應該佩戴口罩各國學者卻持不同看法。德國艾森大學醫學院病毒研究所教授陸蒙吉表示,戴口罩不光是醫學和科學問題,已經上升到更高層次的社會認同問題。
那些不戴口罩的人,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三令五申之下仍有某些歸國人士叫囂戴不戴口罩是她的自由?
為什麼有中國抗疫答卷珠玉在前,很多國家卻懶得抄或抄不了?
為什麼這些我們看不懂的操作在西方卻層見疊出?
西方媒體指責中國限制措施侵犯人權 。
正如張文宏在會上所說:世界上很多東西其實沒有標準答案。
生活不是一道完形填空,沒有唯一正解。但是面對未知,每個人都應該備一種能力——追問「為什麼」的能力。
當第一個仰望星空的人類發出這句疑問時,文明在這三個字裡發芽,智慧由此開啟,
而智慧,是人類解決一切危機的唯一方式。
為什麼面對疫情,中西方差異這麼大?
1
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有不同的價值取向。中西方文化差異的一個核心維度,就是對個體或者集體利益的強調程度,即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
雖然這兩種價值取向常被放在對立的位置,但今天我們無意討論孰優孰劣。集體主義在面對災難時能迸發出強大凝聚力,而個人主義中追求個人價值和自我完善的理念無論在哪種文化背景下都是可貴的。
脫離集體思維,作為社會性動物的人不可能生存;徹底摒棄個人主義,我們將變成低智的盲從者,那些閃耀在歷史長河中的思想、藝術、文學瑰寶也不會出現。
在浩瀚宇宙的運行法則之下,這種意識形態和那種意識形態的區別,本質上跟一隻小蚜蟲從這片樹葉跳到那片樹葉沒什麼分別。
但是任何一種價值取向走向極端都是危險的。當個人主義演化成「精英主義」和或「自我中心主義」後, 尼採的超人理論便淪為希特勒的政治工具,拉斯科爾尼科夫便以審判者自居進行謀殺,當下正在發生的危及整個人類社會的事件便隨之產生了。
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是如何在中西方文化中誕生的?我們要從歷史最深處尋找答案。
西方文明的起源是希臘神話。
希臘神話的核心是對力量的崇拜。
希臘諸神和人同形同性,是高度人格化的神。他們大多數都不是造福人類的 「德」的化身。神與凡人一樣貪財好色、愛慕虛榮,史詩中的英雄也都將個人榮譽視為至高無上的追求。
希臘人的世界觀是昂揚向上、積極進取的,他們相信人的尊嚴和自我價值以及個人創造的潛能是人與生俱來的特質——人是世界的中心。
赫拉克勒斯獨自一人完成十二項不可能完成的偉業,反映出希臘人雄奇奔放的想像力和狂熱的英雄情結。同時,這也是西方個人主義的濫觴。(楊靖:《神話八講》)
從文藝復興人文思潮的覺醒、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到持續近一個世紀的啟蒙運動,從公元前5世紀普羅泰戈拉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到19世紀愛默生所說「人就是一切,世界是為人而存在的」,這一切都是西方個人主義思想的基石。
在西方,宗教在個人主義的形成上起了重要作用。上帝創造了人,並賦予每個人靈魂,這給了人存在的意義以及他作為個人的基本權利。而且,由於承認人在上帝面前都是罪人,社會等級完全不同的人至少享有一時的平等,他們尋求著同樣的靈魂得救,期待著同樣的末日審判。上帝對人不論其財產門第,一視同仁。
個人拯救的教義給了基督徒一種關於個人的特殊意識, 雖然基督耶穌以自己的生命為人類贖了罪,拯救仍然是以個人為單位進行的。(錢滿素:《愛默生和中國:對個人主義的反思》)
而中國神話的核心是對道德的追求。
中國古代神話歌頌勞動,創造,正義,自我奉獻等優秀品質。《夸父追日》《后羿射日》神農嘗百草《大禹治水》,這些故事傳達的是一種信仰——犧牲與奉獻是至高無上的。
神話故事的道德化形成了中國人的信仰——集體利益比個人悲歡更重要。
大禹治水圖
文明的產生同信仰密不可分。
各個文明的特色與其宗教信仰的關係密切,以至東亞文明被稱為「儒教文明」,南亞文明被稱為「印度教文明」,西亞、北非和中東文明被稱為「伊斯蘭文明」,歐洲自中世紀開始的文明被稱為「基督教文明」。(何光滬:《探索人性·序》)
儒學到底是不是宗教,這個問題學界歷來爭執不下,不過毋庸置疑的是,中華文化的源頭,是倡導「仁義禮智信」的儒家倫理。
2
南懷瑾先生把儒家文化比喻成中國人的「糧食店」,儒家思想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根本。
南宮适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論語·憲問》)
羿善於射箭,奡善於水戰,最後都不得好死。禹和稷都親自種植莊稼,卻得到了天下。「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儒家思想對武力的態度與希臘史詩正好相反。
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文化的另一點區別是如何看待個人和他人的關係。
西方哲學強調人的「個體」屬性,而儒家強調人的「社會」屬性,即個人在社會和家庭中的責任與倫理關係。
中國哲學一開始就講究人際關係,譬如儒家認為,善是「我與別人之間適當關係的實現」。這個定義是整個中國哲學的精華所在。
西方講個人主義或個體主義,這是把個人孤立,由此尊重個人的生命抉擇;中國哲學則認為人不是孤立的,從一出生就在人際關係的網絡裡。一個人的生命如果趨向完美,他的整個人際關係就會往上提升。這是中國哲學與西方哲學的不同之處,很難評斷孰優孰劣,因為它們分別在不同的時空,由不同的條件所造成。
——(傅佩榮:《哲學與人生》)
錢滿素先生認為,儒學和基督教最明顯和最本質的不同還在於它們的基本出發點:「前者以人為出發點,後者以神為出發點。基督教以一個人格化的上帝為中心,上帝創造了人並對人享有絕對權威。由此,上帝與人的縱向關係便是基督教關注的首位。儒學卻沒有相應的創世說,沒有相應的人格化的上帝,也沒有任何相應的神話,於是注意力便集中投向人與人之間的橫向關係。」
人與人之間的橫向關係,最直接的體現就是中國人的家庭觀念。中國人的倫理以家庭為基礎建立,國則是放大版的家。按照馮友蘭先生的觀點來看,古希臘是「城邦式」國家,而中國則是「家邦式」社會。
《詩經》中的《周南·汝墳》可以說最早地表達了這種家國意識(墳在這裡指高土堆)。
「既見君子,不我遐棄」「 雖則如燬,父母孔邇!」說的是國家、王朝雖然遭受了大的災難,但幸好丈夫回來了,父母也在身邊,只要人在,家在,我們就有希望。(李山:《講給大家的詩經》)
3
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在文學方面的投射也很有趣。如果留意一下東西方小說的命名方式,會發現西方多以人名或某特定類型的人作為書名,而中國、日本多傾向於用空間、時間命名。
比如西班牙的《堂吉訶德》、德國的《少年維特之煩惱》、英國《魯賓遜漂流記》《簡·愛》、法國的《歐也妮·葛朗臺》等均以主角名為書名,中國的《三國演義》《紅樓夢》《西遊記》《水滸傳》《金瓶梅》、《圍城》《呼蘭河傳》《活著》,以及日本的《雪國》《古都》《人間失格》《挪威的森林》等則採用更為宏觀的概念進行命名。
《悲慘世界》原書名Les Misérables的意思是「悲慘的人」+複數,直白地表達了這是關於 「一群悲慘的人」的故事,後來中譯本意譯為「悲慘世界」,也是很符合上文所說的命名習慣了。
當然這不是絕對法則,西方不以人名為標題的作品也很多,《巴黎聖母院》《追憶似水年華》《戰爭與和平》……反觀中國亦如此。以上只是一個對主流趨勢的概括。
個人主義的範疇很廣,我們可以說強調主觀世界的表現主義文學作品如卡夫卡的《城堡》是個人主義的,也可以說加繆著重對主人公精神狀態進行分析的存在主義文學是個人主義的。這麼套下去,一切文學作品都是個人主義的,因為文學即人學。哪怕偶有不以人為主的——如奧威爾的《動物農場》——也是以擬人化的動物為主角的。
在複雜的社會環境中,純粹以是「個人的」還是「集體的」進行歸類似乎有失偏頗。這不是一個非黑即白、二元對立的問題。所謂集體的還是個人的,只是一個群體趨勢,任何個體的價值傾向都存在變量。
個人主義並不等同於自私自利,無論東方還是西方,「自我中心意識」都普遍存在。只要是人,就具有錢鍾書先生說的「無毛兩足動物的基本根性」。
中國年輕一代中出現越來越多「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而愛爾蘭裔美國人則表現出很強的集體主義。《論語》中也有「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強調個人意志的論述,而《伊利亞特》歌頌個人英雄主義,但同時英雄們——如熱愛本部落的赫克託耳——又同時具有集體主義精神。
這兩種價值取向是可以共存的。單純爭論哪種更好,意義不大。但是極端的集體傾向和個人傾向,都會導致道德走向虛無主義。
4
個人主義是中性詞,自我主義則具有明顯的負性色彩。
「自我主義」所表示的是這樣一種哲學或意識形態,它把自己的利益置於所有別的東西之前。」我們「不得不區分自我性和自我中心主義,自我性是每一個人之作為人的條件,而自我性被僵化,就成為一種有害的自我中心主義。(麥奎利:《探索人性:一種神學與哲學的途徑》)
錢滿素先生在《愛默生和中國:對個人主義的反思》中說:個人主義不是為所欲為的許可證。個人主義同時包含了個人的權利和責任兩個方面,它在一個社會中的實施是基於這樣的公民共識:個人權利是至關重要的,個人利益是合法的,但每個人必須服從一定的法則,做出自己的貢獻。
每個人都有選擇的自由。我們可以選擇走怎樣的路,成為怎樣的人,如何度過人生。但是一切脫離道德談自由的行為,都是耍流氓。
對道德的追求,是自上古神話時代一脈相傳的中華文明最深處的迴響。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所以白衣執甲,逆行出徵;
來源:人民日報插畫:羅計坤、wincan、1473c、David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所以耄耋國士臨危受命,奔赴前線;
「上下交徵利而國危矣」,所以武漢靜止,以城救國;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所以我們10倍奉還「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所以中國向世界伸出援手。
病毒不分國界、不分種族,在這個至暗時刻,人類命運是共同的。對於那些在我們的文化語境中顯得難以理解的操作,先問「為什麼」,溯本求源,儘量用理解取代嘲諷,方是中華文明海納百川的氣度和敏而好學的智慧之道。
文 | Joy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