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物理學的誕生》,[美]I.伯納德·科恩著,張卜天譯,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0年10月出版,定價:38.00元
《近代科學在中世紀的基礎》,[美]愛德華·格蘭特著,張卜天譯,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0年10月出版,定價:40.00元
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推出了「科學源流譯叢」。顧名思義,這套書追溯近代科學的起源,收入的主要是西方科學史方面的書,首批推出3本,分別是荷蘭科學史家E.J.戴克斯特霍伊斯的《世界圖景的機械化》、美國科學史家愛德華·格蘭特的《近代科學在中世紀的基礎》以及美國科學史家I.B.科恩的《新物理學的誕生》。
□本報記者 溫新紅
據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叢書主編和主譯者張卜天介紹,該譯叢計劃推出50種,已確定的書有近20種。對此,張卜天當初的博士導師、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吳國盛認為:「這套叢書的陸續出版可能會形成西方科學史譯著的一塊高地」。
「稀缺」的西方科學史圖書
國內西方科學史圖書出版現狀如何?與國外相比又怎樣?張卜天直言,西方科學史領域的書籍是目前國內市場上最稀缺的品種之一,優秀出版物更是鳳毛麟角,與西方科學史浩瀚的文獻形成了巨大反差。
吳國盛也表達出同樣的觀點。他說,西方科學史在過去半個世紀發展迅速,文獻汗牛充棟,而國內西方科學史方面的圖書則「基本處在隨機無序狀態」。
細觀出版市場,有關西方科學史的圖書多是某個出版社出一本,另一家出版社又出一本,成套出版的不多,目前只有數套叢書可算初具規模。例如由吳國盛主編、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北京大學科技史與科技哲學」叢書,所涉及的除了科技史還有科技哲學,但出版速度較慢,至今出版了十餘種。還有如大象出版社出版的多卷本通史《劍橋科學史》,復旦大學出版社的10本「劍橋科學史」叢書等。所以,吳國盛認為,以目前這樣的方式,在出版規模上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張卜天自己也深有感受。2001年,他開始翻譯第一本書——柯瓦雷的《牛頓研究》。10年前翻譯的情形張卜天記憶猶新。當時他沒有電腦,只能先寫在紙上,再借別人的電腦錄入。「雖然非常辛苦,但覺得很值得。尤其是其中第一篇《牛頓綜合的意義》,後來多次被選到其他書中,或是在專業課堂上精讀,使我覺得翻譯這些科學史名著很有價值。」張卜天說。
此後,張卜天又翻譯了其他一些書,不僅自己受益匪淺,而且他當時就讀的北大哲學系的師弟師妹們都會用這些剛剛翻譯過來的書接受基本訓練。直到他寫博士論文時,再次知道什麼是「稀缺」。
張卜天的博士論文與中世紀科學史有關,他的參考資料基本是國外的。在學習過程中,他為國外科學史研究的程度感嘆,國內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套圖書,而西方國家擁有過去100多年的研究及豐碩的成果。在感嘆之餘,張卜天希望能將好書引進國內。該套書的責任編輯之一吳煒說,最初聽張卜天介紹一本本書時,以其職業敏感知道這些書很重要,很有引進的必要。
高門檻造成翻譯「高難度」
至於圖書「稀缺」這一現狀的深層次原因,吳國盛一語道出:「國內西方科學史研究尚處在草創階段,缺乏專業研究人員、缺乏學科規劃。」科學史學科建立已經有一百多年了,西方學者利用自己的語言和資料優勢,產出了浩如煙海的優秀研究成果。而國內目前甚至連一位公認的伽利略專家、達爾文專家、牛頓專家都沒有,更不要說其他西方科學史領域的內容了。
吳國盛曾在不同場合多次表示,開展西方科學史研究,第一步是要將西方學術界已經取得的學術成就翻譯介紹過來。
學科建設也是張卜天主編這套書的一個原因。西方科學史是一個門檻很高的專業,不僅外語要求較高,要有良好的自然科學基礎,研究者還需要具備較為深廣的思想背景。科學史專業的學生如果不從翻譯過來的著作入手,很難進入科學史研究的門檻,非專業人士就更是這樣。就西方科學史領域而言,可以說目前國內翻譯到什麼程度,多數學者的眼界和水平才達到什麼程度。
對於「科學源流譯叢」,吳國盛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推進了他自己呼籲的「儘快成規模地推出西方科學史的經典著作的中譯本」的目標。「當然,單靠這一套叢書是不夠的,因為西方科學史研究領域專題眾多,編史綱領也五花八門,像這樣的叢書出到10套的樣子,且每套都有自己明確的專題和突出的編史綱領,每套都能達到10本以上的規模,那我們才能說引介工作初見成效,學科學史的人才可以說有書可讀了。」吳國盛說。
從出版質量來看,吳國盛認為,一些零星出版的科學史譯著出自非專業人員之手,難免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譯介並不容易,專業人士又有翻譯熱情的人是少之又少,張卜天不僅是「科學源流譯叢」的主編,他獨自選擇了所有圖書,還是主要譯者,此次出版的3本均由他翻譯。張卜天說以後肯定要邀請其他譯者參與進來,不過的確不容易找到合適的。
第一個原因自然是學科本身帶來的,西方科學史國內可借鑑的很少,譯者需要具備一定的理科背景和哲學背景,早期科學史還涉及希臘語、拉丁語、德語、法語、義大利語等等,翻譯需要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
另一個原因,張卜天說,現在做學術翻譯很難。不僅稿費不高,而且一般也不算學術成果。所以至於這套書能否完成和堅持到什麼時候,他實在難以預料。這不僅需要出版社的重視和支持,也需要有更多優秀譯者參與進來。
品讀西方科學史經典
「科學源流譯叢」比較偏重18世紀之前的內容,特別是以十六七世紀的科學革命為核心,向前延伸至古希臘和中世紀。
該譯叢初定出版50種,這無疑是一個宏大的目標。「優秀的西方科學史著作多得數不清。」張卜天說。所以目前只是粗略挑選了大約50本,並不會規定一個總量,希望能以每年兩三本的速度推出。
第一批出版的3本書,作者都曾獲得科學史領域的最高獎薩頓獎章。從研究時間來看,都是牛頓以前科學史的內容,就書的內容來說都屬於經典科學史名著。
《近代科學在中世紀的基礎》的作者格蘭特與張卜天曾因翻譯及專業問題通過200多封電子郵件。格蘭特表示,該書是他最滿意的著作之一,加上中文已被譯成4種文字。該書闡述了中世紀為近代科學作了何種準備,為什麼說中世紀恰恰是理性時代的基礎。
《新物理學的誕生》因其雅俗共賞和權威性,已被譯成十幾種文字。張卜天說,國內目前幾乎找不到一本淺顯易懂的權威著作,能夠像這本書這樣簡明扼要地系統講述哥白尼、克卜勒、伽利略、牛頓為近代物理學所作的基礎性貢獻。同時,書中也有許多普通讀者不了解的重要細節。
張卜天說自己特別願意推薦《世界圖景的機械化》這本書,因為這種類型的著作實在太少了。它涵蓋了兩千多年的歷史,是為數不多的科學通史著作之一。作者儘可能地使用原始文獻和權威研究文獻,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和糾正了歷史誤解。特別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對概念非常敏感,擅長深入細緻地討論「科學」內容背後的哲學語境,讓人深切意識到為什麼西方早期科學被稱為「自然哲學」。而這是目前中國學者做西方科學史時非常欠缺的。
《世界圖景的機械化》於1950年問世,1956年出版德譯本,1961年出版英譯本,時隔半個世紀的今天才迎來中譯本。該書是戴克斯特霍伊斯的代表作,曾因其清晰的闡釋和精緻優雅的風格而獲得1952年荷蘭國家文學獎。戴克斯特霍伊斯的研究歷程略顯「另類」,他曾在中學教數學和物理學長達34年,在這期間研究科學史,直到著作等身才進入大學做教授。
該譯叢擬收入的其他一些書也很吸引人,比如《科學革命的編史學研究》囊括了關於科學革命所有方面的討論,在學界享有盛譽;《量子力學的概念發展》是關於量子力學思想發展的久負盛名的科學史名著;《現代性的神學起源》則是關於現代性起源的一部特別新穎的著作,它指出,中世紀晚期的思想危機醞釀了後來發展的各種可能性,人文主義、宗教改革和近代科學皆由此而來,從更深的角度揭示了基督教對現代性的決定性影響。該譯叢的選擇面之廣由此可見一斑。
重新認識中世紀
張卜天最喜歡講的話是:「人們很容易把現代人的觀念強加於古人,去解釋他們的思想,從而使那些古代成果顯得不過如此,甚至愈發淺陋。其實,今天看來古人所犯的一些『錯誤』和對『正軌』的偏離,恰恰更值得我們重視。因為它們更能反映出古今世界觀和思想方式的差異,從而更具借鑑意義。」
應該說,國內讀者對18世紀之前的科學史是不太熟悉的,可以中世紀為例。中世紀有科學研究嗎?真如我們以前一直認為的是「黑暗的」嗎?其實國外近100年的研究早已表明不能一言概之。
格蘭特在《近代科學在中世紀的基礎》的前言中說,該書「把中世紀的主要成就置於一個廣泛的社會和體制背景中,如翻譯、基督教、大學等等。這種新的解釋認為,中世紀在近代早期科學的產生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這種作用不依賴於中世紀學者對科學革命中精確科學的轉變是否有確定的貢獻」。他表明,如果沒有中世紀作準備,後來的理性時代和啟蒙運動都是不可能出現的。
《世界圖景的機械化》討論的是機械論世界觀的形成過程,從古希臘一直講到牛頓,大約有一半篇幅是中世紀的內容,這些內容我們之前是極為陌生的。
例如,在討論中世紀光學時,作者花了不小篇幅介紹了極為重要和複雜的「種相」(species)概念(這一譯名也是譯者第一次在國內嘗試使用的),它表示起作用的事物影響其他事物所憑藉的力量。古代所理解的光並非是從物體發出的小粒子傳播到另一個地方,而是光源的「種相」把物體發光的潛能激發出來。而這種理解又與亞里斯多德用潛能和現實這兩個概念定義運動有關。所以如果不熟悉希臘哲學,對中世紀的科學或自然哲學也不可能有深刻了解。張卜天說,據他所知,國內沒有任何文獻或著作深入討論過「種相」概念,但任何一個研究中世紀光學史和認知理論的人都不應該不知道這個概念。
另一些是與我們的「常識」相悖的內容。以「哥白尼革命」為例,這個詞已經成為表達激進的觀點轉變的固定說法,人們總是將哥白尼視為最卓越的革新者,但往往沒有意識到,他在思想上仍然強烈地依附於過去。在《世界圖景的機械化》中,作者說,哥白尼最清楚地顯示了保守與革新的結合,他的目標其實是回到早先的希臘觀念,而不是把天文學長期以來使用的概念和方法清除乾淨。換句話說,哥白尼自己顯然沒有有意識地去革新。
在討論牛頓時,《世界圖景的機械化》竟然大部分內容都是在分析牛頓著作中的含糊矛盾之處,比如定義如何不嚴密,結構如何混亂以及沒有準確表述牛頓第二定律等等,這些一般來說都是我們不大熟悉的內容。
科學史絕非科學的註腳
除去讀者關心的觀念更新,除去科學史的學科建設,「促進對現代性和西方文化的理解」是張卜天做這套書更為重要的目的。
叢書《總序》開篇就提到:「對現代性的反思緊迫而又艱難。」張卜天認為,中國學術界近二十年來就西方政治、社會、文化、倫理角度的現代性反思已經有了一定基礎,但是來自西方科學視角的反思嚴重滯後。毋庸置疑,對於現代文明和現代性的塑造,近代以來的科學技術起著最大的作用。在西方思想史上,許多新觀念的產生都與科學的變革有直接或平行的關係,自然哲學往往是政治哲學、社會哲學的基礎。不了解科學的發展,往往很難弄清思想發展的契機或原動力。
科學史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不是弄清楚歷史上有哪些科學家,他們做了什麼事情,提出過什麼理論,是否合乎現代科學的說法,張卜天持否定態度,他認為科學史作為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之間的橋梁,絕非科學的註腳,而是有自己獨特的價值和意義。
吳國盛則認為這套叢書的選題思路某種意義上代表了北大科技史學科的兩大發展方向之一,即圍繞近代科學的起源問題開展的西方科學史研究。因此,他對這套書出版不但非常支持,而且讚賞有加:「這套叢書比較側重於從『思想史』的角度追溯近代科學的『起源』,專題集中、編史綱領突出而明確,而且過去半個世紀中產出最多優秀著作的,恰恰是在這個專題。」
更為重要的是,「我相信,這套叢書的陸續出版,必將改變『科學思想史』在中國學界長期模糊不清的形象,讓中國讀者真正領略『科學思想史』研究綱領的動人魅力和無限趣味。」吳國盛說。
應該說,這套叢書是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繼「第一推動」後推出的最重要的一套書,如果說「第一推動」屬於「流行的」科普讀物,那麼「科學源流譯叢」則是一套具有純正學術品位和獨特視角的科學史經典著作。其讀者對象不盡相同,前者更多的是熱愛科學的青少年,後者則是對西方科學和文化研究感興趣的人。
《科學時報》 (2010-11-04 B1 讀書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