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結構是什麼樣的?生理功能是什麼?有怎樣的作用機制?」
一連串問題「砸」過來,讓俞立有點為難。
俞立是清華大學生物系教授。2014年,他的課題組在細胞裡發現了一種長得像石榴的結構。他們相信這是一種新的細胞器,並取名為「遷移體」。像其他取得重大發現的科學家一樣,俞立第一時間把這篇論文投到了領域內最具聲名的國際期刊。
審稿意見回來了,審稿人的要求非常中肯,就是補充「遷移體」的更多信息和證據。
「回答這些問題,需要再花上幾年時間。但在那種情況下,我等不了。」這時,俞立想起了曾經打過一次交道的國內期刊《細胞研究》(Cell Research)。
想摘果實 先付代價
《細胞研究》編輯團隊明白俞立的難處。
在今天,發現一個新細胞器,就好比發現了一個哺乳動物的新物種。同行很難立刻採信,他們想要看到更確切的證據。
但對俞立來說,如果不能在有同行評議的高端學術期刊上正式宣布「遷移體」的發現,他們的後續研究就不那麼容易開展,要回答審稿人的那些問題,也就更遙遙無期。
這成了一個「悖論」。
「從期刊的角度來講,審稿人的意見非常合理。但從作者的角度來說,又的確有些強人所難。」《細胞研究》編輯部主任程磊對《中國科學報》說。
同樣的問題擺在《細胞研究》面前,他們又該如何抉擇呢?經過慎重考慮,《細胞研究》最終發表了這篇論文,並作為2015年第一期雜誌的封面文章。
程磊說:「我們考慮這是一個很有新意的工作。同時,為了更好地幫助作者推廣這一研究成果,我們找了同領域的『大牛』——德克薩斯大學西南醫學中心教授Sandra Schmid。這位科學家也很認真,她說她一個人可能判斷不了,於是又找來自己的同事,兩人合寫了一篇評論文章。」這篇文章寫道,「遷移體」的研究呈現了一些「驚人」的線索,為未來的研究開闢了很多途徑。
5年後,俞立團隊獲得了「遷移體」的關鍵功能性數據。2020年9月29日,他再次在《細胞研究》上發表一篇關於「遷移體」的機理研究成果。加上《自然—細胞生物學》上連續發表的兩篇相關論文,國際同行開始逐漸接受這個嶄新的概念,一個新的研究領域呼之欲出。
「對我來說,《細胞研究》刊發的這篇論文是一個寶貴的起點。我們在這裡插下了一面小旗,然後從此出發,不斷地向下開掘。」俞立說,「那篇文章之後,《細胞研究》成了我的首選期刊之一。我最希望看到的是它成長為一個國際化程度更高的期刊。」
對《細胞研究》來說,這個案例同樣意義獨特。
「國家一直鼓勵原始創新,但真正的創新是很難的,它意味著風險和代價。」程磊說,「探索完全未知的世界,每一步都踏在『對』『錯』之間。只有更多後來者投入更多的時間和資源,才能知道這是一個突破還是一場誤會。」
發表這樣一篇文章,註定是冒險的。但「中國科學家做出來的工作,如果中國自己的期刊都不敢發表,那發在哪裡呢?」程磊說,這是《細胞研究》必須要有的擔當。
從「馬太效應」的一頭走向另一頭
一本好的學術期刊,永遠是編輯和作者共同努力的產物。
但遊戲規則是殘酷的:科學家只會把最好的工作發表在最好的期刊上。漸漸地,強者愈強,弱者愈弱。
2006年,中國科學院院士裴鋼接任《細胞研究》主編時,它的SCI(科學引文索引)影響因子已經在2分上下徘徊多年了。在「馬太效應」盛行的期刊世界裡,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勢頭。
《細胞研究》創刊於1990年,首任主編、中國科學院院士姚錱從一開始就確立了國際化的辦刊方向。它不僅是當時國內少有的全英文期刊,而且在稿源、期刊檢索和網絡、編委和地區編輯等方面的國際化上都做出了努力。然而,受限於當時中國生命科學領域的整體發展水平,這本雜誌的學術水平徘徊不前,一度走入了發展瓶頸。
於是,裴鋼從海外引進了曾任國際頂級期刊《細胞》副主編的李黨生,讓他擔任《細胞研究》的常務副主編,全面負責期刊的學術工作。
「當時國內多數學術期刊都是由科學家兼職做編輯。《細胞研究》則借鑑《細胞》《自然》的經驗,建立了專業科學編輯負責制的運作方式。」李黨生說,「這或許不是優質期刊的唯一運作模式,但最契合《細胞研究》的實際情況和發展目標。」
其後10餘年間,《細胞研究》團隊陸續培養了10多名專業、專職的科學編輯,全員博士學歷,甚至還有做過多年獨立研究的科學家「轉型」來做專職編輯。
如果說編輯團隊的培育是「栽樹」,爭取優秀作者的優秀作品就是「引鳳」。後者,是更艱難的任務。
「2分的期刊,引不來5分的文章。」李黨生清楚,「我們只能一點一點來。」
作為編輯,他們主動接觸作者,爭取那些「比期刊平均水平好一點點」的文章。影響因子暫時拼不過,就在用戶體驗上下功夫。如果作者的文章在其他期刊那裡受到不公正待遇,或者審稿後要求大修或者退稿,《細胞研究》可以根據已有審稿意見給作者快速答覆——或者小修,或者重新送審;當某個領域的科學研究競爭太過激烈,作者希望儘快發表時,《細胞研究》在發揮編輯獨立判斷能力的同時,也會力促同領域科學家及時審稿。
基於這些服務上的優勢,《細胞研究》每年都能爭取來幾篇「好一點點」的文章,每年都能「進步一點點」。
2010年,8.151分。
2014年,11.981分。
2017年,15.606分。
2020年,20.507分。
不斷攀升的數字背後,正是程磊所說的「一個一個作者去爭取,一篇一篇文章去爭取」這樣一個艱辛卻也充滿滋味的過程。
以「中國速度」追逐「世界高度」
「From China, For the world(來自中國,服務世界)。」
這是《細胞研究》編輯們常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
作為一本中國人自己創辦的期刊,《細胞研究》有著與生俱來的中國特色。「比如——我們經常用微信收發稿件。」程磊笑道。
國外的期刊編輯往往通過電子郵件開展工作,好處是節假日可以不受打擾。但在程磊他們的手機上,不論節假、不分晝夜,隨時可能跳出一條微信消息,告知他們又有新的稿件來詢問了。
2020年1月25日,特殊的農曆春節。這一天,《細胞研究》收到一篇來自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和北京藥理毒理研究所的投稿:氯喹和瑞德西韋對新冠病毒有體外抑制效果。
「在全民戰『疫』最艱難的時刻,我們知道,這是一次非常有價值的探索。」程磊說,「我們編輯放棄了春節休假,協同審稿專家和出版商,快馬加鞭,在2月4日就上線了這篇文章。」
這是全世界第一個發表在同行評審期刊上的新冠病毒候選藥物篩選實驗結果,迄今瀏覽量已經超過了120萬次。在非常時刻,中國的學術期刊同樣跑出了「中國速度」。
有了「中國速度」,更要有「世界高度」。《細胞研究》的成長逆襲之旅,也是一條漫漫修遠的國際化之路。2006年,《細胞研究》和世界著名出版商英國自然出版集團(現為施普林格·自然)建立合作關係。「通過這次合作,期刊的後期製作、展示、銷售都交給世界上最專業的團隊負責,編輯得以全神貫注地做好內容把關。而我們的產品,則順理成章地登上了國際一流的發布平臺。」李黨生說。
2009年,《細胞研究》同全球知名藥企賽諾菲安萬特籤署協議,聯合設立了「Sanofi-Cell Research優秀論文獎」。自2018年起,每年舉辦Cell Research分子細胞科學國際研討會,促進分子細胞科學領域中外科學家的交流與合作……這些舉措都在逐步提升期刊的國際影響力。
2020年是《細胞研究》的「而立之年」。這一年,它的影響因子首次突破了20分,再次刷新了中國主辦期刊的紀錄。但是,《細胞研究》團隊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
「我們是一個成長中的期刊。科學家,特別是國外的科學家,對我們的認識不會隨著影響因子的攀升而迅速改觀。我們還需要繼續努力,至少在5年以上的時間裡,把位置坐穩,才能贏得更多人的認可,才能吸引國內外最優秀的科學家來投稿。」程磊說。
在破「五唯」的當下,科學界正在重新審視SCI影響因子的價值和意義。《細胞研究》的成長,同樣不僅僅是數字上的攻城略地。「打個比方,如果把《細胞研究》比作一個學生,我希望他是追求素質教育的優等生,而不是只追逐考試成績的『優等生』。」李黨生說,「我們辦一本雜誌,目光還是會放在學術水平和影響力上。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希望能考個好成績,並不會只盯在分數上。」
期刊簡介
《細胞研究》創刊於1990年,中國科學院主管、中國科學院分子細胞科學卓越創新中心(原上海生命科學研究院生物化學與細胞生物學研究所)和中國細胞生物學學會共同主辦。《細胞研究》於2013年獲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頒發的中國出版政府獎期刊獎,且於2013年、2015年、2017年三次獲得「百強報刊」的稱號,連續8年獲中國最具國際影響力學術期刊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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