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奧·龐賽特在一個幾乎沒有一個人稱之為家鄉的地方長大。他出生在利思港一條帆船上,那是南喬治亞島的一個鯨魚加工站。他的父親是個法國冒險家,母親是澳大利亞動物學家,他駕駛小艇環球航行時在塔斯馬尼亞島的一個碼頭遇到了她。夫婦倆在大西洋裡組建起一個家。幾年來,他們踏遍了南極半島的西海岸,帶著3 個小男孩在無名海灣裡觀察野生動物,有海豹、開花植物、海鳥。迪奧是老大。
阿德利企鵝在冰上一邊滑行一邊跌倒,在它們身後的保萊特島上,成千上萬的企鵝布滿巖石嶙峋、鳥糞層層的山坡。阿德利企鵝沿南極半島西海岸的聚居地隨著水域變暖已經崩塌消失。但在半島東北端的這個位置,風和洋流使海水保持相對冷一點點,阿德利企鵝興旺昌盛。(保羅·尼克倫)
一隻溼漉漉的阿德利企鵝雛鳥奮力抖掉身上的泥水。氣候變暖導致南極半島西部降雨大量增加,以致許多企鵝雛鳥被浸溼(它們防潮的羽毛還沒有長整齊),然後凍死在南極風中。(克裡斯蒂娜·米特梅爾)
一天早晨,當看到5頭豹海豹(leopard seal,也叫豹形海豹)在附近盤旋時,這些帽帶企鵝(左後一)、巴布亞企鵝(紅嘴白眉)、以及阿德利企鵝(前右三)急忙向岸上衝,一路跌跌撞撞地返回各自的聚居地。(基斯·拉德茲斯基)
南極半島是800英裡長的一條山脈和火山帶,像中華鱟的尾巴一樣從這塊白色大陸向北突出。這就是龐賽特的遊樂場。年輕的迪奧帶著弟弟們閱讀、畫畫、玩樂高玩具,當然也追趕企鵝、從遺棄的研究站拿巧克力,以及在也許從來沒有過人類腳印的山坡上滑雪。別的小孩子要面對校園惡霸,迪奧則受到俯衝襲擊的賊鷗的折磨,賊鷗猛擊他的頭,痛得他哇哇大叫。別的小孩搖搖晃晃地出演著家裡的電影,龐賽特家的小男孩1990年曾在《國家地理》雜誌關於在南極成長的電影中隆重出鏡。有時,在家庭學校休息的時候,迪奧的媽媽讓他數企鵝。他說:「這很快就變得相當無聊。」
近30年後一個極寒的傍晚,我和龐賽特站在他87英尺長的「漢斯漢森號」輪船駕駛室裡,替企鵝查看海冰。現年39歲的龐賽特金髮碧眼、尖下巴的沉默寡言的人,有著一雙大手。他成年之後的大部分時間在以包租船的形式渡運科學家或遊客,從他在福克蘭群島(即阿根廷稱的馬爾維納斯群島)的基地出發,穿梭於南喬治亞群島和南極周圍的水域。我與保羅·尼克倫帶領的一個攝影師團隊一起,請他沿南極半島西海岸航行了一次。我們想看看在他一生所熟悉的這個地區,事情究竟在如何變化。
他在南極長大,現在他要走了——迪奧·龐賽特出生在南極的一艘帆船上,現在他的家鄉正在他的眼前消失。
在這個世界的最南端,一個幾乎沒有人居住的地方,人類正在爭奪這片海洋中最富饒的荒原。數千英裡之外燃燒的化石燃料正在使半島的西部升溫比任何其它地方都要快。(只有北極能相比。)氣候變暖正在撕裂複雜的生態機器的齒輪,改變著動物所吃的東西、休息的地方、繁殖後代的方法,甚至它們相互之間的影響。同時,這裡幾乎所有動物都賴以為食的蝦形磷蝦正在被來自遙遠國度的拖網漁船掃蕩,它們被加工成飲食滋補品和藥物,或者飼養挪威海峽的三文魚和水族館裡的熱帶觀賞魚。(譯註:蝦為節肢動物門甲殼綱十足目動物,磷蝦為節肢動物門軟甲綱磷蝦目動物。)
這裡的變化非常之快,致使科學家無法預測它的發展方向。石溪大學企鵝生物學家海瑟·林奇(Heather Lynch)說:「一些戲劇性的變化正在發生。我們真的不知道在發生什麼,這應該使我們感到不安。」
我們能夠看到的足夠令人不安了。在南極半島西部,阿德利企鵝種群數量銳減,有些達到了90%甚至更多。龐賽特說,有一個海灣裡眾多企鵝大群落的記載可以追索到1904年,如今那裡「只剩下大約6個鳥窩。」在駕駛室裡的那天裡,我和龐賽特認出第一個大規模聚居群落的時候,我們已經離開西海岸到了半島的東北端。
海水侵蝕的石頭構成了一條連接海灘和海冰的小路。冰層是伸向南美的800英裡長的南極半島沿線生命的核心,但越來越溫暖的天氣和海水在融化著陸地和海上的冰層。(基斯·拉德茲斯基)
這裡的冰有無窮無盡的形狀,有小鎮大小的方形扁平冰山,也有具陡峭斜坡和直插藍天的尖峰和楔形,不過都在迅速地融化。(保羅·尼克倫)
溫暖的海水和溫暖的天氣雕刻著這座冰山。冰川學家理察·阿利(Richard Alley)說,隨著冰山的基礎被融化,新鮮融水的羽流沿兩側流上來,拉動溫暖的海水蝕刻出深深的溝槽。隨著頂部融化,冰山變得越來越輕,同時這些細槽逐漸升出水面。(保羅·尼克倫)
在很小的保萊特島上,成千上萬隻企鵝成排地棲息在巖石嶙峋的山坡上,間距均勻,好像歌劇院裡的觀眾。我們可以看到一些企鵝在一間石頭小屋的殘垣斷壁間徘徊,小屋是遭遇海難的瑞士探險家在1903年建的,他們靠吃企鵝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南極冬季活了下來。在我們右舷橫梁外的一個冰山上,一群叫叫嚷嚷的企鵝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很像立不穩的保齡球瓶。我看到一隻企鵝跌倒在鋥亮的冰面上,腳蹼折進了屁股裡,接著摔進了三隻企鵝之間,我哈哈大笑。但龐賽特只是點了點頭。
南極並非完全死寂一片和混亂的,數百萬隻阿德利企鵝仍然在這片大陸周圍繁衍生息,無意識地上演著它們的喜劇。不過,半島西部的轉變非常深刻,而且很少有人比龐賽特看到的更多。他曾經了解的世界已分崩離析。他談及這種失落時,像一個農村孩子看到郊區人佔據了家裡的院子。
龐賽特說:「曾經經歷過的一切,我小時候去過的地方——我原以為那是理所當然的(應該在的)。可是,現在意識到那永遠不可能再有了。」
南極洲的局外人
南極洲的大部分地區是遼闊的高原,一個高聳的風雪茫茫、寸草不生的荒原,氣溫低至零下60℃。龐賽特的南極洲可完全不是那樣。
南極半島比義大利還長,並向北彎彎曲曲地伸向南溫帶,其氣候(相對於南極洲)從來都是要溫暖一些,夏季氣溫深深升高到冰點以上。孤立的植物斑塊星星點點地散布在暴露出來的花崗巖或玄武巖之上。阿德利企鵝沿南極海岸都有分布,但南極半島還有這塊嚴酷大陸上無法生存的物種,有毛皮海豹(也稱海狗)、象鼻海豹、巴布亞企鵝和帽帶企鵝,海燕和南極海鳥在天空中飛舞。這一切生命全都依賴大海。
在這個崎嶇的半島上,南極的寂靜不時被幾聲高吭的吼叫或嘰嘰喳喳聲以及集體行動所打破。這是一個稀奇古怪的角落:藍白色的冰川注入大海並崩裂成形狀樣式無窮無盡的冰山,小鎮大小的冰山直插雲霄。甚至在幾十英裡之外,可以聽到冰山的崩裂聲像大炮一樣爆炸。
南極半島看起來像荒原,也確實是荒原,但並不是人類沒有觸動過的。在沒人看到過南極之前幾十年,人類就開始改變著這個地區的生命。1770年代,詹姆斯·庫克船長第一次穿過南極水域後不久,一些獵人就開始屠殺數百萬隻海狗,主要是為了製作帽子和外套。他們還屠殺象鼻海豹煉製用來製作肥皂和油漆的油料。第一個踏上這塊大陸的可能是康乃狄克(Connecticut)海豹獵人,他們1821年在南極半島西部海岸短暫登陸。
那時,捕鯨船開始且魚叉獵捕鯨魚、藍鯨、鰭鯨、以及駝背鯨。他們從鯨魚口內剝下鯨鬚(也稱鯨骨,鬚鯨口內的梳狀體),用以製作鞭子、傘骨、束腰、以及馬車彈簧,也用鯨油來取暖、點燈或作瑪琪琳(人造黃油)。20世紀初,南喬治亞島變成了捕鯨麥加。利思港是1966年關閉的最後一個捕魚駐點。
截至2017年7月,拉森C(Larsen C)是南極第4大冰架,面積約4.42萬平方公裡。2017年7月12日,Project MIDAS宣布拉森C一塊巨大的面積達5800平方公裡的冰從主體冰架上崩裂下來,時間在7月10日到12日之間。這塊冰山定名為A-68,重量超過萬億噸,厚度超過200米。
此後,氣候變化留下了一個明確無誤的標記。半島西部冬季氣溫自1950年代以來升高了華氏10度以上。大風驅使海洋環流改變,把比較溫暖的深層海水流攜帶到表面,從而有助於縮減海冰——海洋表層海水結冰時形成的破碎冰殼。現在,海冰似乎出現得更遲而消失得更快——半島西部無冰季持續時間比1979年多了整整90天。對於北半球的相同意義,可以想像一下夏季突然延長到了聖誕節。在龐賽特出生之前的那個冬天,他的父母花了幾個星期在那裡宿營並考察凍結了的瑪格麗特灣,用雪橇拖著裝備橫過堅實的冰面。龐賽特說:「如今,那一切都結束了,海冰甚至幾乎不再形成。」
海冰的消失使溫暖的海水暴露在冰冷的空氣裡,從而加劇了蒸發,蒸發的水分再返回到全世界最乾燥的大陸形成降雪——甚至降雨。2016年到瑪格麗特灣(西海岸的半中間)的一次旅行中,龐賽特就碰到了一次幾乎持續一周的暴雨洪水,他說:「30年前,我想沒有人在這兒見過天上下過一滴雨。」
從深海拉上來的相比較溫和的海水甚至影響到陸地上的冰川,侵蝕著冰川與海水相會處的漂浮冰架的底部。據英國的一項調查,半島西部674處冰川中至少有596處處於消退之中。南極洲的其它地方,遠遠地大得多的冰架正在融化和崩裂,威脅著全球海平面快速上升。在半島的東海岸,冰層也一直在顯著減少,其中一塊美國德拉瓦州大小(面積為6452平方公裡)的冰去年剛從拉森C冰架上崩裂下來。但東海岸仍然可能比西海岸低華氏5度(大概低2.5℃)。海冰常常被肆虐的風從西邊吹過南極半島的頂端,漂到半島的東邊後被一股環流把海冰靠著大陸困在東部。
半島西部是南極洲的熱點。這裡在地圖上通常被標成白色,現在則非常溫暖,南極大陸唯一的兩種本地開花植物南極發草(hair grass)和開黃花的南極漆姑草(pearlwort)一叢叢地到處傳播。因此而成了侵略性的草和苔蘚。綠色苔蘚的生長速度是過去的3倍。曾經被白雪覆蓋的島嶼尖峰現在變得溼漉漉的,正在融化,有的冰層裂開了大口子,甚至露出了泥土。
龐賽特說:「風光變化真讓我目瞪口呆。」
最近在海象島(靠近半島頂端)南岸徒步的時候,龐賽特被那些似乎是溫帶的東西所震驚。氣候變溼潤了,冰雪風光沒有了,厚厚的發草長得讓人以為是一片草甸牧場。
他說:「覺得完全不像南極了。」(海豆芽譯自《國家地理》雜誌網「The Big Meltdown」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