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果殼網主編談養生黨和心靈雞湯
榜妹心中一直把拇姬供為文字和見識的神級選手,「不要在他前問出太Low的問題」這個念頭糾纏了榜妹一整個周末。為戰勝畏難情緒,榜妹在果殼網上以「拇姬」為關鍵詞的44個搜索頁中摸爬滾打,萬念俱灰後的榜妹開始安慰自己,不論問題如何,拇姬大概都有辦法給出一個神級答案吧……
拇姬:「我是文青,我們全家都是文青。」果殼網主編徐來,青年小說家,小說《想像中的動物》。
果殼網(ID:Guokr42):Guokr.com是開放、多元的泛科技興趣社區,並提供負責任、有智趣的科技主題內容。(榜妹註:自新媒體排行榜放榜以來,幾乎承包科技榜首位)
榜妹:果殼微信運營花蝕說,我們的健康榜在謠言來源方面幫了你們的大忙……流言總比闢謠傳得廣些。你怎麼理解微信上盛行的養生黨和心靈雞湯呢?
拇姬:法國有一位傳播學者叫卡普費雷,他寫過一本書叫《謠言,最古老的媒體》。這個標題很有意思,最古老的媒體,有人就有謠言。謠言實際上就是讓人用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小,容易接受的成本,去獲得規避某個風險的可能——你不知道這個風險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因為規避的成本很小,所以你多半會選擇去規避。這實際上是一個帕斯卡賭注嘛。所以很正常噠。
這就好像草原上一群斑馬在吃草,突然有一隻跑起來了,然後整群都跟著跑了。不跑,萬一獅子真的來了,你就完蛋了。所以,會聽信謠言的斑馬,比較容易留存下來。但斑馬群不是傻跑,跑兩步一看獅子沒來,哦就知道是謠言,就不跑了,繼續吃草。所以謠言本身不可怕,你讓信息充分流動,大家很快就知道獅子沒有殺過來,自然就消停了。
與微博相比,微信的自傳播能力很差。這導致微信的信息流動自動形成了各種壁壘森嚴的圈子。哪怕是再保持開放心態的人,也很難獲取自己所在的圈子之外的信息。你們以榜單這種形式,將各種圈子當中最受關注的內容篩選了出來,這本身就是一種打破圈子壁壘的行為,也為我們捕捉到那些健康謠言,繼續跟進提供了很好的便利。
榜妹:從網站小組和後臺交流來看,微信上的朋友和果殼網上的朋友會是兩個族群嗎?
拇姬:人都是一樣的,差別只是聞道有先後吧。具體到微信和我們網站之間的差異,可能會有一些吧,如果在網站上更活躍一些,那麼很顯然,他直接融入這個人群的意圖更明顯一些。而如果只是訂閱了果殼網的微信,那麼接受科學信息推送服務的意圖更明顯一些。另外我知道,有些人訂閱果殼網的微信,很重要的一點是,方便將果殼網推送的科學信息,特別是針對各種流言的科學信息分享到朋友圈當中。
榜妹:轉基因爭議、PX安全以及搶鹽風波,在這類事件當中,果殼總是以開啟民智的姿態第一時間科普闢謠。果殼純科學的立場讓不少人感到「態度太讓人失望了」,果殼的文章是否真的有考慮過中國的大背景?
拇姬:說實話,如果有人對我說「你態度不好」,我可能會有點茫然不知所措。因為我覺得態度是一個用來反躬自省的東西,需要問的是「我自己的態度好不好」,而非「你的態度好不好」。對於別人的言說,如果我不服氣,我更願意說「錯在哪兒」,或者至少是「哪兒有錯」,而非討論其「態度」。當然,我們討論的是科普工作,是讓科學信息流動起來的工作。所以,讓信息流動,使之容易被接受,肯定是我們工作的重要方面。但這個接受,並非普適的,我們不會去奢求讓每一個人都接受,也沒有這個必要。
我們當然考慮過中國的大背景,我們會去仔細地拿捏一些東西,去調整一些表達,去修辭,去使用那些喜聞樂見的形式,但和風細雨的特點是,你無法感知它的存在。你記得的必定只是暴風驟雨。你對果殼網最熟悉的內容,必定是某些特定的炫目的內容因為你讀得仔細。但你可能並不知道我們是醜聞爆發之後,全球範圍內少數幾家採訪過黃禹錫的機構,我們可能是中文世界第一家採訪侯世達的機構……我們在很認真地為我們的讀者工作,我們以自己的方式為這個時代略盡綿薄。
榜妹:將壁壘森嚴的專業知識轉化成老嫗能懂的有趣文章,是果殼一直在做的事,果殼網和科學松鼠會的區別在哪裡呢?面臨知乎的挑戰,果殼接下來又預備採取什麼策略呢?
拇姬:如果有一件事情,只是靠個人的興趣、愛好、公益之心而進行,我不能說肯定無法維持,但確實會非常非常艱難。科學松鼠會是一個註冊的NGO,它相當於一個科學作者協會。這個結構決定了,很多事情它做不了。
至於知乎。知乎有不錯的社區,依傍這個社區確實能做很多事情,比如經驗的分享,你甚至可以一人一票選出最受歡迎的、最可行的經驗。但絕大多數情況下,無法一人一票作出是非判斷。這可能是果殼網跟其他的面向大眾的網站最根本的不同吧。
接下來,果殼網會更加著力於將這些有明確是非的科學信息以更好的形式推送給公眾。我們會嘗試更多的展示渠道,也會嘗試更好地與公眾、媒介建立聯繫。我們在嘗試仿效英國科學媒介中心(SMC)建立一套科學信息快速反應機制,在熱點事件爆發之後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為大眾媒體的同仁們提供儘可能快速和全面的科學信息服務。在此前的食品安全、魯甸地震、伊波拉疫情等事件中,這套機制已經取得了很好的表現。
榜妹:拇姬是誰?答案包括:「錢烈憲要發言」「在單向街被歹徒刺傷」「《想像中的動物》」「果殼網主編」「性格高傲乖張,喜讀史論,專注寫作」。「珍稀物種,哺乳類動物,面似山魈,體重身高三圍不詳,喜咆哮,哮聲『稿汁!稿汁!』」,拇姬願意自己加上一個註解嗎?
拇姬:額…… 不好吧,註解箋疏什麼的,都是後人搞的嘛。好吧,開玩笑的,沒到那個份兒上呢。我大量使用「拇姬」這個名字,然後又以山魈的頭像出現,不過自己一定要是個動物的話,可能更像是蝙蝠。
我是一個文科生,我是一個寫作者,但是現在卻成了一個科學傳播行業從業者。往好裡說,是橫跨文理,但實際上卻是兩頭不通。當我向科學界、科普界的朋友介紹現代主義以來的審美方式,當我向文學界、文化界的朋友介紹科研新挑戰時,尤其如此。不過其實我骨子裡還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是最暢快的時候,技法上的、結構上的突破也更加明確和容易把握。說起來,我過陣子有本新的小說要出,會擺脫《想像中的動物》的狀態,希望大家喜歡。(榜妹註:水到渠成的推銷新書!)
榜妹:拇姬是來自粵語嗎?「山魈」有何妙處,讓拇姬對它如此情有獨鍾。
拇姬:不是。拇姬這個名字,我從高中的時候就開始用了。當時有個同學,說讓我幫著起個筆名,我憋了一整節數學課,半開玩笑地起了這個。對方很不樂意,我倒覺得挺好,就留著自己用了。一直用到現在。後來開始上網了,就拿來當網名。讀大學的時候,有一次遛彎兒無意中想到了個「錢烈憲」,就用在了博客上。所以名稱識別上一直都有點兒混亂。
頭像也是。其實我有一兩百個這種動物頭像,都挺好看的。那時候還是MSN的時代,我隔幾天就換一個。後來,年行既長,不愛玩兒鬧了,就漸漸固定下來用了這個。主要是倆原因,一個是它好歹是個正面形象;二來,配色方案比較引人注意,識別度好。
榜妹:六年以前,rune在讀完拇姬的《想像中的動物》之後說「錢老師吃的是腐食,擠出來的還是人奶。」腐食?我們可以看看腐食的成分表行嗎?
拇姬:都寫在書裡了。《想像中的動物》裡面引述了很多文獻,其中相當部分是我捏造的——其實知道了這一點就不會不把它當成小說了吧。當然有些文獻是真實的,其中最重要的是兩種,一個是段成式的《酉陽雜俎》,一個是陳藏器的《本草拾遺》。我在一個以「說謊」為主題的故事裡,讓這兩位掐了起來。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模仿對象是洪邁的《夷堅志》,所以我寫自序說的是《夷堅的記事本》,多少有點兒混充夷堅後學的意思。
中國有很好的故事傳統。各種詭異的筆記,就像你走在黃昏的樹林子裡,暗隱綽綽的,你有點兒害怕,但突然草窠裡躥出一個兔子,噌噌兩下就跑沒影了,就剩下草葉子還在微微晃動。你的小心臟撲騰撲騰的,感覺特別好。我記得自己考研的時候,在我們學校文化研究所裡蹭著,上午讀英文,下午開始翻《叢書集成》。複習了幾個月,主要的筆記全都過了一遍,考試也考砸了。
榜妹:每天在微博上說「@拇姬晚安,@京城苗寶寶歲月……」的灰鴿子銀水到底是誰呢?
拇姬:一個微博上的朋友。這個事兒其實是個白巫術。但是我不能告訴你是什麼,說出來就不靈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榜妹:大家把您做成了各種手工藝品、高階摺紙、拇姬牌單缸油魚發動機汽車設計圖紙、拇姬變形金剛、藍色拇姬玫瑰花、七夕拇姬餅、拇姬同款山魈胸針。各類周邊簡直發達到喪心病狂的程度,作為主人公的拇姬的感受是?
拇姬:感謝所有參與製作的人。他們讓更多人知道了「山魈」這種動物。把「山魈」的名字,從「猴子」當中剝離了出來,讓「山魈」有機會區別於其他東西,這多好啊。多識於草木鳥獸之名,總是一件好事情嘛。
榜妹:在別的網站當中,追隨者要是要表達喜愛一般是這樣「你好!我是忠實粉絲!我會一直支持你!」而在果殼典型的表達方式是這樣「你想玩十三叔嗎?!你想玩拇姬嗎?!我替你們玩啊」,這到底是誰慣出來的?
拇姬:我希望自己去做具有創造性的工作。我也是這樣去鼓勵我們的同事的——當我情緒上來的時候,有可能會在辦公室裡連蹦帶跳的,某一條新聞、某一個想法讓我極度興奮,熱血沸騰,然後我也讓我們部門的同事們興奮起來,沸騰起來,一起為之燃燒、爆發。這個過程,我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極大的快感和成就感。(當然,這常常會給其他部門的同事造成困擾)在這樣的環境下,我不可能正襟危坐的。我們的團隊,是一個有創造力的團隊。這種創造力,具體到我自己的身上,首先是我自己要儘量給所有人提供無限的可能。這樣的可能,一部分是我創造的,一部分是別人以我為對象創造的。這不是被某個人慣出來的,是被創造力激發出來的。
榜妹:看到@Sunyanzi說:「正常人每周接受1拇姬的催稿應該對生活影響不大……到達每天1z拇姬的時候…….人會產生不適的感覺……每天24拇姬左右人會感到暈眩與噁心……」榜妹讀完後有種「所有的果殼寫手和同好都不是省油的燈」的感覺。
拇姬:科學寫作跟時評不一樣,真心不是越快越好的。我以前做評論編輯的時候,見過各種文不加點、倚馬可待,但在科學寫作的領域,沒人敢這麼玩兒。大家寫東西的時候,還是得老老實實回頭看文獻。你至少也得看過一篇像樣點兒的論文,才有可能下筆寫吧。實際上我們甚至有些作者甚至會列出超過10項參考文獻。我們自己的編輯也是如此。
在報導一些科研新發現的時候,他們會嘗試與科學家聯繫,進行對話。有些對話,功課做得非常充分,效果非常好,比如我們的編輯與「大米理論」作者ThomasTalhelm的對話,就被一些讀者認為是有「同行評議」效果的對話。 但我們還是會把對新聞時效性的要求看得很重。我在編輯部裡一直都會說個口號,叫一切新聞都是科學新聞。一方面是執行力,我們是在努力追蹤新聞的,透過新聞本身的信息穿透力,將相應的科學信息傳遞出去;另一方面是選題能力,我們有能力在任何新聞中尋找合適的科學因素,問題僅僅是我們究竟是否需要去執行它。
榜妹:誠求照。(請千萬不要不解風情地送來一隻山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