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22歲的賽明是一位來自瑞士的留學生,正在對外經貿大學學習漢語。在學習中他發現,許多翻譯成漢語的外來名詞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一看到英文原詞則恍然大悟。於是,他向漢語老師建議:外國的人名、地名、企業、產品等名稱在漢語中是否應該用英文表示。
用外文還是用中文
記者:賽明遇到的麻煩並不是偶然現象,它在我們的生活中還有著更深遠的意味。今天我們請來傳播學專家與語言學專家一起來談談關於語言的話題。
對外經貿大學瑞士留學生賽明:我們的漢語教材裡,像「可口可樂」、「屈臣氏」這一類的詞我很難明白。但實際上我對這些品牌還是很了解的,看到原文我就明白了。這樣的詞有很多。所以我覺得現在是國際間傳播交流非常發達的時代,如果這些詞用外文表示的話可以更方便閱讀理解。另外,中國學生也都是從小學外語,這樣做也不會給他們帶來麻煩。更重要的是,這也是對於外國文化的一種尊重。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副所長董琨:首先需要向這位外國朋友解釋一下。這個問題涉及到中國文化的一些特點,涉及到漢語的一些特點。中國文化對於外來文化是不排斥的,語言上也是如此。在中國歷史上,有過幾次吸收外來語的高峰。第一個高峰是在中國漢代,張騫出使西域時帶回來大量外來語,像我們今天還在使用的玻璃、獅子、琉璃等。魏晉南北朝時期,隨著佛教的傳入,像剎那、佛、魔、佛陀等大量的外來語也被漢語吸收。此外,在唐代還有清末,漢語都吸收了許多的外來語。當然這種交流吸收是按照漢語的特點完成的。
漢語處理外來語一般有三種方式,一是音譯,一是半音譯半意譯,一是意譯。中國人最喜歡的是意譯,「見詞明義」。像「文明棍」這個詞現在演化成「手杖」就比較完善了。這是漢語造詞的一個特點,要有理據性。另外現代漢語雙音節的詞比較多,四字格的也很常見,很多成語都是四字格的。像你剛才說的「可口可樂」就符合這些規律,音意結合,四字格。這個詞曾經被認為是外語翻譯的經典,現在「可樂」在漢語中已經成為一個詞綴了。
應該說,目前漢語也在逐步地放開,像《現代漢語詞典》作為規範現代漢語的工具書,在它最近的修訂版中,專門設了西文字母打頭的詞彙,比如CT、VCD、AA制等等。當然這其中有些還處於摸索階段,像WTO與世貿組織兩個詞大家都在用,最後是不是用一個詞來取代還要看發展。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院長郭慶光:從語言的開放性來說,恐怕世界上沒有一種語言能比上日語。日語日文早期引進漢文漢字,近代以來又大量引進西方外來語,這對推動日本文化和日本社會的發展是非常重要的。當然,他們也不是照搬,而是經過了細心地改造,和日語有機地結合了起來。比如,引進漢語,他們要注假名,加詞尾,否則就很難理解和應用。對西方外來語則用片假名直接注音,有時候也加以簡化。這樣,外來語才和日本語言形成了一個整體。
中文也是一樣。漢語本質上是象形表義的文字符號體系,這和表音的西方語言不同。中國在引進外來語言的過程中,有一個有機改造的問題,純粹注音的外來語,在許多情況下很費解,不利於交流和溝通,加上表義的內容,音義結合,就比較自然了。比如「網際網路」這個詞,前面表音,後面表義,就非常容易被接受。
我很理解賽明先生的願望和建議,中文裡直接使用英語原詞 特別是常用固有名詞 ,非常方便留學生交流和溝通,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看,留學生到中國來,還是說一口原汁原味的漢語,寫一手地地道道的中文,更能理解中國的社會和文化,收穫也就更大一些。
怎樣理解民族語言的純潔
記者:民族語言的純潔對於文化的傳承、發展非常重要。它也是一個民族、一種文化健康發展的重要因素。從這個意義上看,語言不僅僅是技術問題。但是在經濟全球化帶來的不同文化的交流中,如何更加準確、方便地進行溝通確實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那麼,在漢語中出現西文字符這是不是一個合理的、完善的解決方式
董琨:語言是發展的、變化的。在外來語的處理上,漢化是最重要的,是主流。要按照漢語的一些規律,逐步消化、吸收。將來也會是這種方式。但是,外文字母的使用也會逐漸增多。在我看來,這可能是一種趨勢,而且很可能是不可遏止的。有些西文詞具有不可替代性,如CD、CT等。
對此語言學界也有不同的看法。很多專家學者反對使用外文字母,認為這會破壞漢語的純潔性,不是漢語發展的方向。我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應該有開放的胸襟,要面對和回答現實生活中的挑戰。畢竟語言是約定俗成的。
郭慶光:直截了當地說,除了一些約定俗成、具有不可替代性的縮寫詞彙以外,我不贊成在漢語中過多地使用西文字符。這基於以下幾個理由 一是我國目前絕大多數人還不懂得外文或西文字符,而我們的出版物是以全體中國人為對象的,過多使用西文字符會造成很多人的閱讀或理解的困難;第二,作為一種成熟的語言文字符號體系,也應該保持它的嚴整性、系統性和規範性,外文字符充斥,就會使這種符號體系產生紊亂;第三,中文的翻譯能力很強,完全可以將外文準確巧妙地翻譯成中文,沒有必要一定刻意使用外語或西文字符。賽明先生前面說使用外語原文也是對外國文化的一種尊重,我不太同意。比如,如果《北京周報》的英文文章隨處夾雜中文漢字,英文讀者肯定會抱怨對他們不尊重,而如果《華盛頓郵報》的文章中隨處夾雜漢字,美國讀者也肯定要抗議。一種文化首先要做到自尊自重,才能談到尊重外國文化。
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外交流越來越多,共同話題也越來越多,完全排斥外語和西文字符是不可行的,漢語也要保持它的開放性和與時俱進的活力。關鍵是要規範地引進、規範地使用,而不是濫用。
如何看待現在的媒介語言
記者:據我所知,在相當長的時期,光明日報在自己的版面上是不使用外文的,也不採用一些不成熟的外來語。我認為這種慎重體現出主流媒體的責任感。目前大眾傳媒空前發達,網際網路也日益深刻地融入我們的生活。語言的使用五花八門,甚至一些人日常交流中也喜歡夾雜一些英文單詞。這對於漢語的健康發展會帶來什麼影響呢
郭慶光:這牽涉到傳播學中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媒介語言。在現代社會中,由於媒體普及程度很高,媒介語言直接對全社會的書寫用語和生活用語產生重大影響。正因為如此,媒介對一個社會中語言的健全發展負有高度的責任和義務。在很多國家的新聞行業組織裡,都有研究媒體如何使用規範語言的機構或部門,尤其是高品位報紙,對這個問題更為重視。
這幾年我國開放程度越來越高,媒體上使用的新語、造語、外來語越來越多,這體現了我們的社會活力,但同時過多使用這一類詞彙 甚至包括一些低級趣味的東西 也帶來了一定的社會語言混亂。媒體語言是一種公開語言,具有公益性,所以媒體在使用外來語時還是慎重一些為好。至於人們的私下交談,可以隨意一些,如果能夠達到溝通的目的,漢語中夾雜著外語似乎也無可非議。
媒體使用外來語也要留意是否能為國人所理解。比如,有家媒體的節目名稱叫做「競技新幹線」,新幹線是日本的高速鐵道的名稱,以快捷著稱,但在中國了解它的本意的人並不多。有的媒體為此類欄目或節目起名為「信息快遞」、「新聞高速路」或「娛樂直通車」等等,就更符合中國人的理解習慣。
董琨:總的說來,語言是發展的、變化的,追求新奇、追求時尚也是一種動力,像「競技新幹線」就屬於求新吧。但有些時尚的追求是有問題的,比如「餅乾」已經是很成熟的詞了,再用「克利架」就沒有必要了。還有「膠捲」這個詞,廣東有些地方用「菲林」,也是不妥的。「動畫」變成「卡通」也屬於此類。
從語言學的角度講,要強調語言的規範,但我覺得應該有個前提,那就是不能束縛語言的發展。
現在的網絡語言是最受語言學家非議的。很多人認為網上語言亂七八糟,但我覺得也不能一概而論,有些事情還要過一段時間再看。比如電子郵件這個詞,「伊妹兒」也是一個很新穎俏皮的翻譯,E-mail也很常用。
在語言上過於保守是不對的,過於隨意也是不對的,一定要把握好度。總的原則是要開放、吸收。(光明日報 王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