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更多的塑料吸管「死線」將會來臨。
塑料吸管的替代品可分為四個派別:非塑料吸管、循環利用的吸管、把吸管吃掉,或者乾脆讓吸管消失——改用直飲杯蓋。
但這些替代品依然會遇到成本高、回收難的老問題。
揮汗如雨,剛打完籃球的小男孩Vinceki跑向地上的可樂,畫外音問:你需要吸管嗎?
Vinceki用奶萌的聲音堅定地回答了「No」,仰頭咕咚喝了一口,略帶羞澀地對著鏡頭說著不太標準的中文:「我拒絕塑料吸管。」
2018年,深圳公益組織GoalBlue為藍發起了「00後拒絕塑料吸管」挑戰活動,挑戰者不乏住在中國的外國小朋友,來自密克羅尼西亞的Vinceki就是前來挑戰的兩百分之一。
2018年是塑料吸管開始終結的一年。從政令到企業承諾,拒絕塑料吸管的旗子插在了英格蘭、西雅圖、巴黎、裡約熱內盧等地。星巴克、麥當勞甚至皇家加勒比遊輪,也對吸管說再見。
2019年,更多的塑料吸管「死線」將會來臨:加州、舊金山、中國臺灣等地,迪士尼、宜家、萬豪酒店等企業……名單不斷更新。
塑料吸管,這個依靠大氣壓力來傳遞美味的小物件,細細長長,每年使用量達數千億支。被短暫使用後,它們躺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進入垃圾處理廠或匯入大海,以海洋生物腹中餐的殘忍畫面回歸人類視野。
優雅的發明忽然間就走向了末路。
「你喝牛奶用塑料吸管嗎?」
「不會!」
GoalBlue為藍是深圳市為藍低碳發展促進中心的簡稱,2018年8月,他們在微博上發起#00後拒絕塑料吸管#話題,半個月內,已有兩百多位00後投稿,挑戰視頻播放量超過600萬次。
視頻中,00後們像Vinceki一樣拒絕了他人提供的一次性塑料吸管,或打開瓶蓋或舉起水杯盡情暢飲。「你喝牛奶用塑料吸管嗎?」一個正在海邊鏟沙玩的小女孩,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不會!」她不過兩三歲,是活動最小參與者。
為何選擇00後作為推廣對象,GoalBlue為藍執行長子雯說:「新一代年輕人將成為主要的消費力量,對新近事物的接受度很高,我們希望通過引導他們的消費觀,輻射到不同年齡段的群體。」
大洋彼岸同樣也有發起行動的00後。
早在2009年,兩位美國喬治亞州的兄妹——奧利維亞·裡斯和卡特·裡斯在7歲和8歲時就發起了「少用一根吸管」的行動。
他們要求個人籤署承諾,承諾30天不使用吸管。在學校裡創辦相關活動,建議同學們至少每人一個家庭成員不使用吸管。他們還與餐館合作,除非顧客主動要求,否則不提供吸管。執行承諾的餐廳可以得到徽章,這系列的徽章非常受歡迎,已經被翻譯成9種不同的語言。
另一個行動來自澳大利亞。
看到吸管從海龜鼻腔中緩緩抽出、鮮血橫流時,10歲、五年級的Molly Steer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根皺巴巴的吸管仿佛卡在她的喉嚨,令她難以作聲。
看到《塑料海洋》紀錄片中的這一幕,就讀於澳大利亞北凱恩斯市的Molly第一次了解到塑料製品對海洋生物的危害,發起了「別再有吸管」的計劃。
Molly號召孩子們提醒家長對吸管說「不」,她在推特上設立了#stopsucking」(別吸了)標籤,還在TED上發表了演講:「海龜認為塑膠袋是水母,這是他們最喜歡的食物。我們都看到塑料吸管堆積在可憐的海龜的鼻子上。這不公平。」
旅遊勝地大堡礁就在凱恩斯,Molly項目的Logo是一隻海龜。「我愛所有的海龜,這個海龜原型是青海龜。去年6月,海龜康復中心還以我的名字命名了一隻海龜,我感到非常榮幸。」2019年1月7日,Molly告訴南方周末。
她非常開心地說,加拿大一所學校的校長在看了她的TED演講之後,開始推行零吸管校園行動,至今已有來自紐西蘭、韓國、美國、英國、加拿大超過600個學校、500家商鋪、50萬人次參與到該計劃當中。
把吸管吃掉?
在中國臺灣的米其林指南電子報中,一位美食博主綜述了吸管的歷史。人類與吸管的邂逅可追溯至7000年前。蘇美人古墓壁畫記錄了貴族使用中空植物莖稈喝啤酒的場景。此時的吸管足有半人高,喝酒時將酒罈擱在地上配合飲用。中國古代也有吸管,北魏時期曾有記載,古人用植物莖部製成吸管來啜飲爐酒。
「習慣的東西忽然消失,人們不能接受,但是可以替代。」子雯說,「藉助替代品可以幫助引導他們建立新的消費習慣。」
比如你在北京工人體育場看完一場精彩的演出後,路過Nooxo餐廳,可以點一杯果昔,輕啜一口,梅子色果汁順著麥稈製成的吸管慢慢捲入口中。王府中環商場血拼後,在主打有機食材的TRIBE裡,可用綠色螺旋紋的紙質吸管嘗一杯鮮榨蔬菜汁。
Nooxo、TRIBE都是中國最早一批放棄塑料吸管的餐廳,2018年地球日,他們還和其他一百餘家環保餐廳參與了GoalBlue為藍發起的「I care」活動,承諾將從可持續生活方式、生物基材料等七個方面提供環保商業解決方案。
「紙吸管不會影響飲料的口感,我相信消費者很高興使用這種既環保又美觀的吸管。」TRIBE首席營銷官Tim對南方周末說,自2014年在北京開第一家餐廳至今,他們都一直使用紙質吸管。
塑料吸管的替代品大軍正四面八方趕來,可分為四個派別:非塑料吸管、循環利用的吸管、把吸管吃掉,或者乾脆讓吸管消失——改用直飲杯蓋。
植物材質是最受歡迎的概念。臺灣「100%植」品牌主打從農作廢棄物甘蔗纖維中提煉出「蔗渣管」,淡黃色的粗吸管看上去像是義大利通心粉,為吸食珍珠奶茶提供了新選擇。
可循環利用的則有不鏽鋼、玻璃材質,但早期用不鏽鋼製成的吸管未免有些單調且易磕到嘴。在美國的眾籌平臺kickstarter上,加拿大可摺疊吸管FinalStraw和新加坡初創企業推出的環保吸管Chew不謀而合,在不鏽鋼吸管兩端組合了矽膠,讓消費者可以像使用塑料吸管一樣放心吸、任性咬。
號稱「可以被吃掉」的網紅吸管也屢見不鮮。在韓國2018年8月開始試行「禁塑令」前,一家韓國企業研製出了用大米和木薯混合製成的可食用吸管;紐約新創公司LOLIWARE也設計出了海藻吸管。
被麥當勞和星巴克同時相中的,是改用免吸管直飲杯蓋。在北京的10家麥當勞試點餐廳,杯蓋吸口處設置了專門的飲用口開關,輕輕按下就能解鎖冷飲新喝法。
星巴克推出了造型如同鴨嘴般的新型杯蓋——在杯蓋微微翹起的一端,瓶口被設計成拇指印大小的淚滴狀,可讓顧客啜飲冷萃咖啡及任何覆蓋冷奶泡的飲料。
這種無吸管體驗褒貶不一。在北京工作的陳土土(化名)覺得麥當勞的新杯蓋喝起來沒有用吸管吸起來爽:「就算提供免吸管杯蓋,我也一定會去跟店員要吸管,沒有吸管的冷飲是沒有靈魂的。」暨南大學學生KeyKey(化名)卻認為星巴克的無吸管杯蓋「很好用也挺環保的,以後還會用」。
不過,也有網友質疑「一個塑料杯蓋=6根吸管」,使用了更多的耗材。星巴克對此回復道:吸管由於體積太小,難以擺脫最終變成垃圾的宿命。但是新型杯蓋是由可回收的聚丙烯材料製作的,完全可以回收利用。
回到老祖宗的配方
玻璃、金屬、甘蔗、麥麩等看似創新的原材料,其實是回到了老祖宗的配方。
吸管的英文單詞Straw的另外意思就是稻草。在蘇美人貴族學會了使用中空植物莖稈喝啤酒之後,四千多年前,兩河流域的烏爾城出現了以黃金和寶石打造的啜飲器,但這種高級的餐具只有王室能夠使用。
16世紀,南美洲開始興起喝瑪黛茶,此時吸管已經普遍擴充到了銀、銅等金屬。
對吸管材質的探索一直在持續。據《大西洋月刊》等媒體報導,19世紀美國俄亥俄州誕生的黑麥吸管成為近代吸管的發源,但植物材料並非最好的選擇。直至1888年,紙吸管風靡美國,這種打上「廉價、可持久、無從挑剔」標籤的人工吸管高峰期每天生產超200萬支。
然而,紙吸管還未把第一的位置坐穩多久,就在1960年代,被製作成本更低廉、不易溶解、無色無味、衛生方便的塑料吸管以壓倒性優勢取代。
如今,「原始」材質重歸視野,中國兩家大吸管公司南京鵬力塑造和浙江雙童吸管並非沒有考慮過。年產量千億支,意味著每10支吸管就有約4支產自中國。
塑料吸管禁令推出前,兩家公司就已經在尋找著可替代產品。
雙童吸管總經理李二橋表示,他們早已在實驗室裡研製出大米、海藻吸管,卻因為高昂的生產成本,未能成熟地推往市場。
李二橋還提出了可食吸管的短板:「不二次加工的話有的吃不了。」以大米吸管為例,其中為增強吸管韌性而加入的木薯澱粉不宜生食。鵬力塑造副總經理餘鵬對能吃的吸管還提出了要保證可存儲性以及口感多樣性的要求:「大米和玉米材料做出來的吸管味道可不怎麼樣。口感好,口味選擇多,消費者的接受度才高。」
考慮到材料來源廣泛以及可投入工業化生產,李二橋告訴南方周末,雖然塑料並非環境友好型的材料,但不置可否的是,塑料產品在使用過程中的高性價比表現,穩固了其難以被同類產品迅速替代的地位。
「除非後續的技術發展和成本控制能夠突破現在的生產瓶頸。」李二橋覺得,可以吃的吸管能否成為主流還是未知數。
量產「並沒有減少垃圾量」
當塑料吸管禁令襲來時,吸管商的確感到塑料吸管的銷量有所下降。不過,危機也蘊含著商機。
各類替代方案中,新型生物基備受青睞,主要代表是聚乳酸(PLA),生產過程並不複雜:穀類秕殼、稻草、麥稈裡的澱粉轉化為葡萄糖,再發酵製成高純度的乳酸,化學合成即可。
PLA在鵬力和雙童倉庫裡並不是新產品。
雖然塑料吸管的出口量略有縮減,但鵬力塑造的紙吸管、PLA吸管的年出口量已有40億-50億支,且市場規模仍在不斷擴大。
早在2014年,雙童吸管就參與起草了聚乳酸冷飲吸管(QB/T 4633)的國家行業標準,規定了聚乳酸冷飲吸管的術語和定義、分類、要求、試驗方法、檢驗規則、包裝、標誌、運輸和貯存。不過,這只是推薦標準,並非強制執行。
雖然有著植物來源的綠標籤,但是PLA也只有在特定環境下,經過一定反應時間,才能夠被完全降解。這也意味著,如果PLA吸管丟棄於環境而未被吸收,這和塑料吸管無異。
吸管商也意識到這個問題。餘鵬介紹,PLA需要大家一起回收好之後,攢起來通過工業堆肥降解。李二橋認為,不管是塑料吸管還是其他產品,「如果真正做到了可循環、可利用的回收,環境危害是可以降低的。」
面對「誰來回收,怎麼回收,以及回收後如何處理」這靈魂三問,沒有人能輕易地給出答案。
零廢棄聯盟副秘書長嶽彩絢向南方周末介紹,為了達到防水效果,有的所謂生物材質吸管還需要混合可降解塑料,其本質仍然是塑料,並且因為其混合成分的屬性,在回收過程中難以分類,造成進一步的分類回收困難。
「如果是高價值的可回收物,我們在社區裡面去收集是很容易的,問題就是吸管這東西價值太低了,沒人會去回收這東西,即使我們回收了,也沒人會去處理,只能去扔掉。」嶽彩絢總結道。
從零廢棄聯盟的角度看,生產一次性可降解產品並不能夠有效阻止或降低潛在的環境危害,因為量產「並沒有減少垃圾量」。
嶽彩絢翻出了《十年限塑令商家執行情況調研報告》,給最終建議裡的第四點畫了加重線:「鼓勵商家和消費者在現實中不斷重複使用才是出路。」
不可忽視的是,在西雅圖全面禁止一次性塑料吸管後,殘障人士向西雅圖市政府提交了信件表達抗議,這給他們生活帶來了不便。
吸管會消失嗎?餘鵬給出了否定的回答。「在未來,吸管也會在特定的場合被使用,前提是保證吸管可循環利用。」
責任編輯:葛鴻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