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請為我投票》劇照。圖片來源於網絡
長江商報消息 本周銳讀周刊的「武漢獨立影像訪談錄」,採訪到的是紀錄片導演陳為軍,他執導的《請為我投票》曾在2008年入選奧斯卡最佳紀錄片前10名,並在國外多次獲獎。這部展現武漢某小學的三年級學生如何民主選舉班長的影片,IMBD得分為8.1(總分為10),而在豆瓣網上,則擁有人數過萬的評價。作為不會在院線放映的紀錄片來說,評價過萬極為少見。
陳為軍從2000年起開始正式拍攝獨立紀錄片,他的第一部作品《好死不如賴活著》,拍攝了河南文樓村一戶愛滋病病人的家庭生活,猶如大地驚雷,把中國農村愛滋病人的生存現狀拋在了全世界人眼前。這部紀錄片很快在國際上獲獎,也讓陳為軍備受關注,他在影片自述中說道:「我關注的是一個人,一個家庭,如果有人說我這個題材取了巧,那可以把愛滋病的符號去掉,可以說這家人得了肝炎。那你還是可以感受到生命面臨災難的時候,人們本能的一些反應,還有人經過生命的磨礪最後堅持走下去的東西。」
作為電影中比較特別的一個門類,紀錄片既是歷史檔案的留存,又應為觀眾提供流暢的觀影體驗。陳為軍認為一部好的紀錄片,最重要的評判標準就是真實,雖然這本應是所有紀錄片的基本原則,但這裡的真與不真,關乎導演是否心無旁騖。
「跟劇情片導演相比,做紀錄片的人,心要純正。」陳為軍把紀錄片看作電影中最高級別的藝術,「很多電影導演人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拍一部紀錄片,而這是不可能的,他們永遠做不到像我們這樣和被拍攝者之間平起平坐,所以他們永遠進不去別人的心裡。」
真實是紀錄片的靈魂
銳讀:最近的拍攝工作主要是什麼?
陳為軍:我正在跟中央電視臺合作拍攝20集的紀錄片,拍的是中南醫院的婦產科。我曾在1994年拍過類似的主題,當時找了一位孕婦,拍攝她從懷孕到生產的過程,而焦點在兩方家庭為孩子起名的爭論上。
這次我做的東西不一樣,因為我發現,在中國,生孩子突然變成了一個很變態的過程:首先是到一定年齡後雙方父母會逼著生,生的時候又要挑日子,買國外的奶粉,甚至有的父母只給孩子穿有機棉的衣服,幾個老人圍著一個小孩。它變成了一個重大的家庭事件。
銳讀:這不是一個新話題了,也可能被拍過很多次了,您不介意嗎?
陳為軍:不是別人拍過的就不是好題材。拍恩施的山區法官時,電影《馬背上的法庭》都出來了,這有什麼影響呢?我所關注的角度是不同的。
銳讀:當一個好的紀錄片導演,其實很需要專業和技巧的吧?
陳為軍:專業和技巧不是最重要的點。國內目前有些紀錄片導演迷戀技術和設備,講究光影效果,實際上任何一個三流電視導演玩這些都能秒殺你。還有一些紀錄片導演令人匪夷所思,完全不考慮觀眾感受,在片子裡用1分鐘去展示一個人挑著桶走路,看到50秒時我以為要發生點什麼事情,結果什麼也沒有。紀錄片和劇情片不一樣,不能設計劇情,生活本身是枯燥的,但也有其內在的邏輯。
銳讀:紀錄片雖然不像電影有很多視覺效果,但對觀眾的震撼卻更直入人心,甚至會改變他們的三觀。
陳為軍:對,這就是真實的力量。紀錄片和劇情片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電影、電視劇是在把假的做成真的,但紀錄片裡根本不可能,沒有預演,不能補拍。真實的東西最讓人感受深切,也最能引起感情共鳴,真實是紀錄片的靈魂。
陳為軍
供職於武漢電視臺,紀錄片製作人。1969年生,1994年開始從事紀錄片創作,2004年反映河南愛滋病家庭的紀錄片《好死不如賴活著》獲美國廣播電視文化成就獎等多項國際大獎。2007年,講述小學生班級選舉的《請為我投一票》入圍2008年奧斯卡最佳紀錄片,該片是唯一入選「美國電影協會純銀獎長片競賽」單元的中國紀錄片。
■專訪
紀錄片所關注的應該是全人類共通的事
銳讀:目前我們能在網上看到您的四部片子,似乎產量並不高,是因為拍攝周期較長嗎?
陳為軍:這四部是你所能在網上看到的,實際上不止這幾部。另外還有和NHK合作的一部作品《朱智能的長徵》,跟蹤一個酷似毛澤東的武漢藝人朱智能,去了當年紅軍長徵途中的幾個城市,沿途拍攝人們對他的各種反應。另外還有一部講恩施山區的法官,背著國徽到山裡去給老百姓們審案子,主要關注的是村民對法律的態度。2008年,還在東京拍攝了《日出日落》,這是我個人最為滿意的一部作品。
銳讀:與NHK合作,或接受其他組織提出的拍攝計劃,是否會對導演進行限制?
陳為軍:除了主題的限制外,沒有任何限制。
銳讀:為什麼有的紀錄片導演會抱怨找不到投資或者合作方?而您似乎不存在這樣的問題?
陳為軍:對於做獨立電影,特別是做獨立紀錄片的導演來說,有個很大的問題是他們對獨立精神的理解有偏差,獨立並不等於個人化。而在他們的認識裡,獨立很可能就是不顧及他人地自說自話。他們不懂獨立是指不依附於任何勢力或者任何人。
拍一部紀錄片,目的就是為了讓更多人看到,也許拍攝的主題很寬泛,譬如《請為我投票》就是當時全球公共電視臺委員會給出的主題「Why Democracy」(為什麼民主)。全球60億人中可能10%對政治感興趣,而對中國政治感興趣的可能不到1%,但我想60億人中大部分都是喜歡孩子的,他們看到《請為我投票》時就不會覺得這是一個講中國人民主的故事,而會因為自己的身份與經驗,投射到自我。
銳讀:所以好的紀錄片就像好的小說一樣,其主題總是與人類共通的情感與體驗有關?
陳為軍:相對於其他影片類型來說,紀錄片是最高級的表現形式,它所關注的應該是全人類共通的事。有人說要我拍有關計劃生育的紀錄片,可是如果真的拍了,用以向外國觀眾解釋何為計劃生育,中國的戶口政策的時間,大概都會佔到影片的一半。但如果你要講生老病死、青春期、孩子……這樣人類經驗中共通的東西,就不會有這種障礙。所以你要關注的實際上是終極命題,而終極命題只有那麼幾個。
電影導演可以功利
而紀錄片導演不能
銳讀:您對自己的影片有沒有什麼要求?
陳為軍:我對作品沒有要求,對我自己有,而作品是綁在身上的。紀錄片是成片率很低的,所以跟劇情片導演相比,做紀錄片的人,不能太有功利心。電影導演可以功利,因為這就是個名利場,而紀錄片導演不能。
很多電影導演人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拍一部紀錄片,而這是不可能的,他們只會坐在導演椅上數五四三二一,他們永遠做不到像我們這樣和被拍攝者之間平起平坐,所以他們永遠也進不去別人的心裡。
跟劇情片導演相比,做紀錄片的人,心要純正。心要純正分三方面:一、看到一個選題不要想著它能給你帶來多大的回報,心裡想太多東西,就永遠找不到好選題。二、你和被拍攝者之間的關係,要和他們平起平坐,如果你不能包容你所拍的每個人,就無法真心換真心,很難拍好。三、電影製作過程中,如果沒有一顆公平心去對待你的團隊成員,那麼每個環節中都有所折扣,你想要100%,也許最後呈現出的是60%。
銳讀:目前您拍攝紀錄片是否會遇到一些官方的阻力?怎麼規避風險?
陳為軍:關鍵是講述的方法,絕不可持反政府的立場。有人看了《好死不如賴活著》追問我「到底誰該為此負責?」我打了一個比方:「房子著火,是先救人還是先找到兇手?」
我們要相信政府,為它的每一點進步鼓掌,因為最後能真正解決問題的還是政府。
銳讀:您希望觀眾怎麼去看您的片子?
陳為軍:不預設立場,不要去過度解讀。用你的想法去套生活,生活永遠給你驚喜。本報記者 劉雯 採寫
責編:Z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