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思想家西蒙娜·波伏瓦有句名言: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被變成的——這句話非常發展心理學。
近日引發熱議的性侵養女案中,中美兩國律師鮑某與未成年少女星星生母達成口頭協議,將13歲的星星收為養女,卻在其剛滿14歲生日時,開始了長達4年的性侵。今天我們就以此案為例,討論女性重要生長節點,為什麼會如此迫切需要得到社會關注和傾斜性照顧。
隨著事件的發酵,律師養父鮑某不斷爆出QQ聊天記錄、錄音等,意圖證明女生在關係中要負起主動、並因主動而產生的主要責任。部分網友還真就調轉矛頭,轉向這個「不簡單的女生」,仿佛錯信這女孩會顯得自己愚蠢。
在這個案例中,如果雙方或自願、或被司法機關要求進行心理諮詢,那和家暴個案一樣,它不同於一般心理諮詢。因為個案中,中年律師高管收養未成年人後與之發生關係,這是一切愛恨情仇、是非對錯的置頂前題,很難有可以推翻這個基礎的新證據。為什麼呢?
今天這篇文章,我就將以這個案例為基本,結合發展心理學的理論知識,剖析女性成長成熟的整個過程。在剖析的過程,我會還原每個階段影響女性成長的心理因素。
一、從發展心理學的起點:嬰兒前期的故事腳本說起女性的艱難生存史
每個人都是從一精一卵開始的,在成為嬰兒前,尚在胚胎狀態下,就開始在生物環境、社會環境和心理環境中孕育了。
發展心理學先天排定的向性和序性:生理因素是一切基礎生物環境容易理解,母親的子宮是孩子獨居的宮殿,賴以生存的營養源頭,從此時起,每個孩子就開始接受不同程度生物學意義上的撫養照料,每一次以一個生命形式的進食,決定了孩子的生理指標發展是否符合正常標準。
生理和心理的發展,是有一定向性和序性的。舉例說明,同一個小球,一個8歲的女孩能夠投出10米遠,同齡男孩能投出18米遠(source:Adapted from Cratty 1979,P222),而一個8個月的孩子卻只能爬行經過它,因為他的粗大運動技能還沒有發展出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人的生理功能逐漸完善,這是生物學意義上的長大成人。
從招娣和勝男說起「自我概念」的形成:社會因素的重要權重自「生理-社會-心理模式」出現後,得到心理學界一致認可,因為它考慮了人先天與後天生長過程中的多元因素影響,更中肯地為人的健康發展提供了方向性的養育指南和各種傷害的治療方向,相較單一模式研究更公允。我們在指責他人為什麼做不到一些事時,原因往往是對方沒有條件。
很多女童被養育過程中,所接受的教育從取名起,就被注入了對自身的否定——在本該接納自己的家裡。被取名招娣和勝男當然源於不同心理動力,通常認為勝男幸運些,被寄予厚望。
事實上,超劑量的「皮格馬利翁效應」,使她在生活學習中,承擔更多壓力。當然,那甫一出生,就因性別而死女嬰,就連這樣的壓力也沒有機會承受。
這樣的養育過程,使得女性在狹窄的空間裡尋找、安放自我,「我是誰」是一個不可能得到真實反饋的問題,自我概念的形成從一開始就被性別期待汙染了,中毒程度加上不同的氣質類型、個人經歷,或早或晚出現不同的症狀。
從分離個體化的需求談女性的自我意識:心理因素雪上加霜孩子三歲左右開始第一次分離-個體化,一改對主要撫養人的依賴,要自己去探索時間世界。這個過程一生有兩次,另一次就是性侵案的女孩星星所在的青春期,我們接下來會細談這部分。
在這個過程中,生理、心理髮育均不成熟的孩子,要經歷獨立的試錯過程,在上述三種壓力的基礎之上,開始她茫然無知的危險旅途。
二、兒童的自主性影響因素:好風何處有,雪絮泥中乎
時代孕育的錦繡之心中,自然也有無數女性通過自身努力或環境加持,達成了自我的突破,未若柳絮因風起的謝道韞就是其一,她的家庭教育與夫家及以後的社會地位密不可分,被現實輾壓在地上的女性,為自主性做出的努力和掙扎,令人聞之辛酸。
文化因素:童年起就禁錮女性的鐐銬存活下來的女性需要在兒童階段,除了面對對生長的任務,還要面對文化因素的各種捆綁:女孩要有女孩的樣子,識幾個字就好了,讀書的機會讓給兄弟,長大後,這些女孩要面對的是,操勞一天做好一家人的飯菜後,不能上桌吃飯,要像傭人一樣在角落裡進食。
城市裡這種情況越來越少,隨著人口的流動,信息的易得信使得她們某種程度上知道了一些事,像星星在網上問醫生奶奶,得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信息指導:「孩子,你被強暴了。」是的,對一個孩子來說,這是一個很難消化的信息,一直以來被教育順從與隱忍所產生的多餘感,會使自我認知產生巨大偏差。
性別因素 :性別與自尊的相關性研究女性的心理劣勢之外,種族性別ethgender是基於種族、性別共同影響的研究:非裔和西班牙裔美國男性自尊水平最高,而亞裔美國女性和印地安女性自尊水平最低(Romero&Roberts 2003,Saunders,Davis&Williams2004)。研究雖早,卻不可複製的經典,指出了在跨文化背景下,社會身份對心理因素的巨大影響。
同理,在經濟、文化發展程度更高的地區,資源持有者的自尊水平為代表的自我意識,顯然要優於落後地區的末位資源持有者。我們有時會斥責他人:你怎麼這麼沒有自尊心?是啊,靜靜地想一想,被我們斥責的人,為什麼那麼沒有自尊?
歸屬感:兒童的重要心理支撐因素對孩子來說,歸屬感主要來源於家庭和同伴。家庭對孩子的接納是孩子向外探索的底氣,星星的單親媽媽帶著她生活到13歲,突然一個條件優渥的精英人士出現了,要給她一個更好的生活、學習環境。如果是一個教育程度、經濟實力都很好的母親,恐怕輕則白眼,重則耳光回敬,可星星媽媽作為一個農村婦女的選擇不同。
星星的人生從此轉了方向,在尋求歸屬感的路上,她的主要撫養者從母親變成了一個陌生男人。我們不去討論斯德格爾摩,就單一從發展心理學看一看,一個成長中的孩子,選擇向佔有她身體的強者低頭、依附,從心理諮詢的角度看來,是可以理解也令人心疼的。
三、青春期困惑:無根之木如何致橡木
生物學基礎:大腦例說明身體的未準備好我知道我們在嬰兒期部分已經談論過生物學基礎,在此我要再次提出的原因是這,第一,青春期是人一生中最激烈、最艱難的時期;第二,個案中的星星正處於青春期前後。我們知道,大腦裡的神經元是在不斷增長的,青少年的思維隨之複雜起來。
大腦在青春期時期產生過量灰質,會被每年1~2%的速度被修剪,被相應的白質取代。這和髓鞘的形成都對青少年的認知能力起著重要作用。前額葉作為人類做出複雜決策、控制衝動的腦區,通常要等到21歲以後才逐漸發育成熟。21歲——被性侵4年後的星星到現在還未滿。
同一性混亂:身份認同錯亂的半成人同一性是青春期的孩子要完成的重要使命,就像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要面對的個人議題是「親密能力的處理」,包括一部分「停滯再生能力」的問題面對。如果她不能在這個暴風驟雨般的時期完成好這個困難的過渡,她會有能識別生活角色的困難。言及此,相信大家也會想到鮑某叫她媽媽、奶奶、女兒時,對她這部分發展所造成的影響。
心理學家卡羅爾·吉利根說:女性的同一性是在關係的建立中發展出來的。
稍一思索便能理解,女性對關係的敏感度和需求程度比男性高,甚至對於包括你我在內的很多人來說,一段糟糕的關係都比沒有關係要好。人會在沒有關係的孤島上發瘋,星星也是如此。
在人說她更主動,如果你對性犯罪和一定了解,會知道被性侵後的未成年人在自我身份感混亂的情況下,在已經被養父侵犯的情況下,即使是生活在一線城市的一些城市女性,也會有否認、迴避和自我欺騙等不同心理狀態產生,何況這孩子。
所以我們說,要透過現象看本質,你聽見、看見的也許是真的,卻未必是真的,原因在於,它扭曲了年齡的邊界,引發了心理狀態的混亂。
社會學習說:人是經驗的動物班杜拉在提出這個理論時,是正向和積極的,他相信孩子可以通過模仿榜樣的方式,學習新東西,完成精神世界的豐富或重構。在這個過程中孩子通過對重要客體的觀察,豐富自我內涵。在星星的世界裡,她的重要客體從一個撫養功能嚴重缺失的母親,轉移到了一個對她有性需求的陌生高管。
這樣的一場學習裡,鮑某展示的任何關於女孩對她的依戀和愛,我都表示不予採信,因為他在一個孩子長大成人的關鍵節點,通過各種優勢,人為地製造了一個迷宮。我不認為任何一個14歲的孩子在那樣一個迷宮裡可以保持頭腦清醒,簡單一句:如果我是星星,不會比她做得更好。
有人說女童是花朵這話,是將一個群體被動化了,事實上,當她們本來就是被動地、艱難地在文化、社會和心理的巨大衝擊下尋找脆弱的自我時,保護他們像園丁珍視花朵一樣,是我們作為成年人可以展示的一種力量,一種對同類脆弱時期的援手,從真正意義而言,是在療愈、保護我們每個人的妻子、女兒甚至孫輩。
在性侵養女案中,筆者看到全國範圍內,自上而下大眾對「星星們」遭遇的保護與同情,對性侵者的鄙夷與憤慨。有的出於父母之心,有的出於一份陌生善意,更讓人看到曙光的是國家層面從報刊、到政法機構的重視,這將令性侵未成年人者感覺到樹葉凋零前的嚴酷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