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報
《莊子》中云:「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去以六月息者也。」莊子對鵬的想像並非沒有原型,許多搏擊大自然的海鳥正是有著如此疾風掠影身姿。關於海鳥,我們還會想到高爾基在《海燕》中說的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希區柯克則在電影《鳥》中製造了一場震驚人類的「黑色風暴」,那麼,如今的海鳥世界又有什麼超出人類想像的變化?
在《海鳥的哭泣》一書中,英國作家亞當·尼科爾森(Adam Nicolson)將歷史、傳說、詩歌、民俗學和現代科學相結合,生動揭示海鳥動人的生活細節和驚人的生存智慧:它們身體的運作方式、令人目眩的方向辨識技能、能夠運用嗅覺捕魚或尋覓歸途的能力以及懂得賴以為生的風運作的規律等,並以講故事的口吻和文學性的筆觸描述海鳥世界的愛、失去與殘忍,讓我們忍不住意識到,從海鳥的世界中,仿佛也看到了人類的繁衍生息。這也是為何,部分媒體會將這本書稱之為「繼《寂靜的春天》之後最重要的書」。
他這樣寫鷗鳥:「它們是賭徒,是機會主義分子,它們蹦蹦跳跳、戳戳探探地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而小海雀對於北極鷗就是『漂在海上的香腸』。」
他這樣寫三趾鷗:「它飄移、舞動,整個身體猶如歌手穩穩地保持著的音調一般。而對於水手,它們是常在幻想中流連的冰凍的死亡世界的一部分。」
今天,進入該書最後一章《海鳥的哭泣》,近年海鳥的數量直線下滑,生存上億年的海鳥在過去60年減少了2/3,當更多的人類真正了解海鳥的性格、欲望、能力、超出想像的「超能力」以及它們看到的世界的樣子之後,是否會體悟到休戚與共的命運感?
我們屈尊看待它們的不完整性,看待它們成為遠不及我們的生命的悲慘命運。而我們的錯誤就在於此,在於動物並不應當由人來丈量。它們身處的世界比我們的更古老、更完整,它們的動作靈巧又敏捷,擁有我們已然失去成從未獲得的延伸的真無感官,憑藉我們永遠不會聽見的聲音生活。它們不是同胞,它們不是走卒;它們是其他的民族,在生命與時間織成的網中,與我們困在一起,是我們在壯美又艱辛的地球之上同為囚徒的夥伴。
—— 自然史學家亨利‧貝斯頓
海鳥的哭泣
在滅絕與存續共舞的漫長時光裡,有一些鳥兒成了持久存在的象徵。
矛隼很大,羽毛斑駁,雙翅充滿力量。它們是世界上最大的隼鳥,體形有禿鷹那麼大,在北冰洋的凍土海岸生息繁衍。
夏天時, 它們會將北極兔、小海雀與雷鳥當作獵物。到了冬天,它們變成海鳥,飛去冰雪封凍的荒蕪海上,如同柯勒律治想像中的畫面之一—蒼白的冬季之鷹在月光下的冰凍海洋中搜尋刀嘴海雀與海鴉,時不時地也會落在冰山上。
這是一種神秘的海鳥,每一隻都在各自的25,000平方英裡範圍內大肆獵殺。
得益於北極乾燥寒冷的環境,牛津大學愛德華·格雷研究所的鳥類科學家們取得了重大發現。
矛隼十分鐘情於格陵蘭懸崖上為數不多的免受風雨侵襲的築巢區域,這些巢址通常在巖脊上,頂上則有向外突出的石頭,它們用鳥糞搭建的鳥巢厚度可達5英尺或者更多。
在2002年到2004年的三個夏天裡,牛津大學的庫爾特·伯納姆從最底層鳥糞與巖石接觸的地方提取了樣本——同時非常仔細地確保鳥巢完好無損——用碳素測定年代法進行檢測。
檢測結果相當具有啟示性:格陵蘭西部康克魯斯瓦格的一處矛隼鳥巢有著2,360年到 2,740年的歷史。附近的其他鳥巢也有超過1,000年的歷史。他們發現的年代最晚的鳥巢,也能追溯到1350年。
矛隼並非唯一的例子。
人們發現,在歐洲被稱為布魯尼克海鴉的一種體形略大的北方海鴉——也就是在美國被叫作厚嘴海鴉的鳥兒——會在泥煤苔土地上繁殖,而它們的祖先早在3,800年前就在這裡做著相同的事情了。
在哈得遜灣與魁北克北部的昂加瓦灣,島嶼上的懸崖邊緣有著6英尺厚的泥煤。這些泥煤本身就是鳥兒長期待在那裡的產物,它們給周遭這些貧瘠且凍結的巖石施了肥。
人們在南極羅斯海邊緣找到的阿德利企鵝的羽毛和骨骼有至少44,000年歷史,這意味著,儘管從當時到現在經歷過數次冰川期,但這些地區並非一直沒有生物居住。
英國紀錄片《藍色星球2》:海鸚脫離北極賊鷗搶食
長期生存的紀錄保持者則是空靈美麗的雪鸌。人們曾在南極洲毛德皇后地的山間找到雪鸌行將變成化石的胃部油脂,而這些鳥兒仍然棲息在它們34,000年以前曾經築巢的地方。
溫暖潮溼的溫帶與熱帶世界裡,腐爛無處不在,這樣的物質因此無法保存下來。
也許,我們熟知且深愛著的鳥兒在這裡生活的時間,和它們的北方與南方表親一樣長,只不過,我們無法找到證據而已。這些極地故事就是我們需要聆聽的教誨。
西方正典中現存最古老的實體文本,是從埃及一處墓穴中發現的《伊利亞特》,其年代要晚於康克魯斯瓦格的矛隼巢穴,而舊石器時代的偉大洞穴壁畫也沒有雪鸌胃裡的油脂古老。
遠在人類來到歐洲與美洲以前,企鵝就已經像現在這樣生活了。正是這樣的時間差異讓我們看清自身的本來面目 :世間的流浪漢,如同莎士比亞筆下半人半獸的卡利班, 凝視著在我們上方飄浮著的生物。
過往的經歷讓我懂得,人們對影響深遠且具有威脅性的改變會視而不見到什麼地步。
我們想當然地以為自己會永遠活下去。
現在生活在希恩特群島上的三趾鷗與20世紀60年代我曾經見過的那些相比,在數量上已經減少了80%。然而,要不是知道這樣的數據,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會意識到這一點。
它們的棲息地早已消失,距離本島一英裡外的一根根海蝕柱就是它們曾經生活的地方。那裡潮水洶湧,十分艱險,小船一般很難穿越,而那些三趾鷗就生活在希恩特群島間的這些小型偏遠地帶。
我幾乎從來沒去那裡看望過它們。我最熟悉的棲息地是一塊核心區域,位於希恩特群島間一座較大的島上,就在小小的幽暗水灣之中的巖柱上,喧鬧又富有魅力。
從茅屋出發,只要步行半小時就能抵達,幾百碼開外就能聽到鳥兒嘈雜的聲音。那兒的情況似乎一直都挺不錯。
我在1970年拍攝的懸崖照片和當下的夏季景致幾乎一模一樣,鳥巢依然位於高處,鳥巢下方也依然有著鳥糞留下的一道道幕簾般的痕跡。
英國紀錄片《藍色星球2》:珍鰺越出海面,飛捕海鳥
三趾鷗決定略去繁殖這一行為已經有好幾年了——而且這種現象在海鳥中也變得十分普遍——但是,儘管出現了這樣的中斷,我還是以為世界不會改變,而且,不知怎麼的,沒有進行科學考察也沒有記錄過精確數據的我,對三趾鷗的數量下跌一無所知。
要達到50年間80%的降幅,每年需要的降幅不超過3%,普通人很難察覺到這一點。我認定的「正常」標準像只狗一樣跟在我身後搖著尾巴,向我保證一切如常。
不過,如果拿同類事物進行比較就會很清楚,數量上的減少真的存在。我仍保存著一段在1971年拍攝的我與父親的短片。
當時他52歲,我22歲,我們一起走在希恩特群島的一處懸崖頂上,我們聊著天,然後肩並肩坐下來,他在懸崖邊緣保護著我,和我一起觀察在我們下方盤旋轉向的暴風鸌。
影片的天空中滿是鳥兒的身影, 它們無時無刻不在飛翔,五六十隻鳥兒張著翅膀在上升氣流中完美地盤旋,在風中嬉戲。它們的生活空間並不像是擠滿孩子的操場, 而是一個縱深300英尺、長達數百碼的優雅的鳥兒舞廳,因其自身的完滿而顯得十分美麗,這些斑駁的灰色翅膀來回揮動,在我們下方的空中從一邊飛到另一邊。
現在和當時已經不一樣了。大部分暴風鸌都已經不在了。我如今要是坐在同一個小山丘上,看著身下明奇海峽洶湧翻卷的波浪間的巖石,只會看到四五隻暴風鸌。
它們每一隻都一如自己的祖輩或曾祖輩那般迷人,但也比它們更加孤獨,鳥兒彼此之間相隔太遠, 如同半夜火車站的最後一批旅人一樣,觸動人心又不堪一擊。
[英]亞當•尼科爾森 / 著,[英]凱特•博克瑟 / 繪
木草草 / 譯
浦睿文化•湖南文藝出版社2020年8月
新媒體編輯:鄭周明
配圖:未標註來源皆為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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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水擊三千裡的海鳥,在生命與時間織成的網中困於人類鄉愁 | 此刻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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