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寒武創投合伙人韓冰,韓冰也是混沌大學文理學院1期的同學。該篇文章是韓冰在文理學院1期第三模塊「生物思維」課後,結合課程學習和自己的業務經驗所撰寫。該模塊的課程分別由國際著名生物學家、美國芝加哥大學傑出講席教授龍漫遠院士和著名生物人類學家、翻譯家王道還老師授課,課程題目分別為《生命的邏輯》和《人類演化生物學四講》。
轉載來源|36氪Pro
作者| 韓冰
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
——《莊子·秋水》
大潮退去時才知道誰在裸泳,冬天到來時才知道誰是夏蟲。
資本的寒冬早已不是傳說,而是冷冰冰的現實,但我們對待寒冬的態度,卻依然不夠客觀,把經濟下行當成一種短暫的偶然現象,仍然用夏天的辦法過冬。
從創業領域2019年底各家的總結能明顯的看出,大體分成兩類,一類悲觀,把去年各行各業出現的負面新聞都羅列了一遍,一類是樂觀的,把行業大勢拿出來打氣鼓勁,卻比較少有對當下環境冷靜平和的分析。
要知道經濟的發展有周期,社會的發展有起伏,看過去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人類社會一直是一個螺旋式發展的過程,有升有落,如呼如吸。
我們如今對環境周期性回落的恐懼、厭惡、怨恨,是否也像我們祖先面對天狗食月的憂心忡忡,對陰晴圓缺,花開花謝的感悟傷懷。
作為個體,我們極難對環境的變化造成影響,但可以了解、認識、接受、適應,甚至和它成為朋友,但首先要客觀地看待它,把它看成一個不可避免的自然現象。
人類社會是個複雜系統,人類對於複雜系統的認識目前還很初級。自然是個更加複雜的系統,在這個系統中,卻已經有億萬種具有豐富經驗的生物,在過去幾十億年的發展歷程中,生物們都掌握了和環境和諧共處的能力,都習慣了周而復始的季節變換,也許看一下生物們如何過冬,如何選擇更有效的生存方式,如何處理與其他物種的關係,能給到我們的創業者和投資人們一些啟發。
在剛剛過去的幾周,有幸在混沌大學聆聽了龍漫遠教授和王道還教授的現場授課,結合對於達爾文著作、道金斯著作的研讀,有感於當下環境,談一談對創業和投資市場的看法,做為已經過去的2019年,這個初冬的總結。
生命的最基本特徵是保持性狀的穩定和自我複製的傾向,對應的是生物的生存和繁衍兩大需求。當生命的車輪開啟,就不再停歇,勢要將一切空間布滿生命。而自然資源相對有限,面對生命的無限擴張,必然出現一個矛盾,就是資源的稀缺,而稀缺導致的必然結果,就是生物之間的生存競爭。
在創業領域,競爭無處不在,既包括同行之間的生死競速,也包括與交易對手的攻守權謀,還包括對政策環境的適應與探索,按照這樣的相互關係,我將生物之間的競爭,也分成三類:和同物種的生物的種內競爭,和其他物種的種間競爭,和大自然的競爭。讓我們來學習一下生物的競爭策略。
種內競爭——同行是冤家
在三種競爭當中,同物種之間的競爭,看起來最簡單,最粗暴,最缺少技術含量,也最慘烈。
所有的競爭對手都是同類,基因相近,手段相近,擁有的資源相近,你能想到的辦法我也可以,競爭的方式就是在某一方面比同類好那麼一點,比如更大的角,更長的牙齒,更雄偉的身型。
這種競爭有點像美蘇冷戰期間的核軍備競賽,兩國為了顯得自己更加強大,都在不斷爆炸更大破壞力更強的原子彈,今天你爆炸100萬噸TNT當量的,明天我爆一個200萬噸的,看起來毫無美感,卻很直接。
在企業競爭當中,在同一領域內,打法接近、用戶重合、資源稟賦相似的企業,他們的競爭是最白熱化的,所謂同行是冤家,不管是傳統領域,還是網際網路領域,同行之間的競爭都會陷入紅海。
因為太過相近,彼此之間沒有秘密,所能做的就是比對手好那麼一點,快那麼一點,但就這一點優勢,可能會被累積和放大,在自然界也好,在人類社會也好,初期並不明顯的一點優勢可能導致贏家通吃的局面。
肯亞國家公園通過研究發現,公園裡一共89頭公象當中,有53頭竟然從來沒有繁衍過後代,象群中最強壯的三頭公象幾乎包攬了所有的母象的生育權。
公象身體素質的分布是符合正態分布的,絕大多數的公象體型適中,最強壯的和最瘦弱的都很少,但是最強壯的極少數公象,因為生理上的一點點優勢造成的生殖上的結果,卻是極為不平等,是按冪律分布的。
《馬太福音》寫到「因為凡是有的,還要給他,叫他富裕;那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由他手中奪去」。這也是馬太效應的由來。
有關DNA的相關研究顯示,雖然我們人類目前已經有70億人,但是從DNA的傳播角度來看,真正起到貢獻的只有8000人。
人類社會的財富分配,公司的市值排序,國家的國力對比,也都深刻的體現了冪律分布的規律,如果把納斯達克所有的上市公司的市值做一個排序,排名前0.5%的頭部公司的總市值佔據了所有公司總市值的90%。
這種冪律分布效應是風險投資行業能夠成立的理論基礎,如果一個行業無法形成頭部贏家通吃的效應,投資企業投中的那幾家頭部企業,就無法實現遠超正常水平的高額回報,也就無法對衝投資人在早期承擔的巨大風險。
但需要注意的是,一個種群內形成的頭部效應是相對穩固的,改朝換代的情況不會天天都發生。高等生物已經演化出辨別彼此間地位高低的判斷能力,下位者不會盲目的發起對上位者的挑戰。
只有當自然環境發生巨大變化,或者上位者受到生老病死的影響,才會被新的王者取代。當上位者正值壯年時,試圖發起挑戰是危險的。所謂的「修昔底德陷阱」在自然界中是存在的。
領先者所要做的,是儘量少犯錯,儘可能擴大優勢,不給後來者任何機會。領先者通常是不創新的,他們不需要冒險,因為冒險的收益也不過是繼續維持它的領先地位,而失敗可能帶來威望的受損、身體的傷害、地位的動搖。
諾基亞被蘋果打敗,這樣的失敗在自然界已經發生了千萬次,在彼時彼刻,諾基亞做出的就是對他最正確的決定。
而創業企業,是天生的挑戰者,如果所處的是一個成熟的行業,或者頭部企業正值壯年,挑戰者的機會很渺茫,只能積蓄力量,等待一次環境的突變,任何環境的變化都是一次重新洗牌的機會。
除此之外,自然界也給出了一種可行的解法,就是另闢蹊徑,成為新的物種,雖然這意味著巨大的風險,但至少不用擔心領先者的競爭和打壓,是留給挑戰者為數不多的逆襲機會。
原本同一物種中的兩支,有一支出走到其他地區,因為地理的隔離而各自發展,互不來往,留在當地的物種環境安逸,多年不變,出走的那一支因為環境惡劣積極演化,突變成了不同的物種。當環境再次變化打通了原本的隔離,兩個群體再一次相遇,卻已經無法通婚,變成了兩種不同物種。因為對於同一地區的資源競爭,一個物種被打敗了,消失了,如果留下來的是遠走他鄉的那一支,就形成了新物種的替代。
這種因地理隔離而始因天擇而終的理論,是新達爾文主義普遍接受的,地理隔離是形成新物種的重要前提,因為如果沒有隔離,就無法阻止和原有物種之間的通婚,少量的突變很難在物種內形成多數被保留下來。
地理隔離給人類社會帶來的最大影響,就發生在大航海時代,當西班牙人帶著槍炮和病菌一起登上美洲大陸,用區區幾百人打敗了上百萬人口的阿茲特克帝國,包括阿茲特克的皇帝在內的90%以上的人口,都死在了看不見的殺手面前,那就是被地理隔離後對一方無效,對另一方成為致命武器的細菌和病毒,而區區7萬年前,這對戰的雙方擁有同樣的祖先。
克裡斯坦森的《創新者的窘境》中也提到了類似的情況,IBM是極少數在個人電腦業務上繼續成功的大型計算機和微機製造商,同時代的王者DEC等都在迅猛發展的個人電腦大潮中從事業的頂峰跌到谷底,徹底退出歷史舞臺。
這是因為IBM在遠離紐約總部的佛羅裡達州成立了獨立的機構,來從事個人電腦業務,和本部的主營業務完全獨立。同一個公司內部的新業務想要成功,需要隔離,否則就會一直受到老業務、老同事的影響,再多的資源也不可能成為新的物種,反而可能成為新業務的阻礙。
種間競爭——無他,攻守之勢異也
和種內競爭相比,物種之間的競爭更為豐富多彩,特別是捕食者與被捕食者的對抗,是攻守雙方的對抗,進攻方需要考慮如何達到最高的效率,最小的成本,防守方需要根據對手的動作見招拆招。
這有點像是雷達和隱形飛機之間的對抗,隱形飛機通過對塗料、結構、飛行方式、電子技術等方面的不斷革新,讓雷達更難發現自己,而雷達需要不斷針對隱形飛機最新的技術,升級自己的搜索機制,提高自己的搜索能力。
競爭的結果會形成一種平衡,不會出現一方的完全勝利,導致另一方的徹底滅絕,因為另一方總會跟上演化的步伐,迭代出更有效辦法,雙方的相對位置並不會發生大的變化。
比如長頸鹿最喜歡吃的植物——金合歡的葉子,長頸鹿雖然有那麼長的脖子,但也只能剛剛夠到金合歡的葉子。
但是你知道嗎,金合歡是灌木的一種,灌木通常不會超過3米高,就是我們平常在花壇裡看到的那種矮矮胖胖的,它之所以長這麼高,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被長頸鹿吃的。
在非洲大草原上,作為捕食者的獵豹和作為被捕食者的羚羊,哪一個跑得更快?
答案是:羚羊。
道理不難理解,life or dinner。
對於羚羊來說,速度決定了它的生死,它有更強的生存壓力去把速度進一步提高;對於獵豹來說,速度只影響了它的一頓晚餐,除了填飽肚子,它還有許多地方需要顧及,比如哺育下一代,食肉動物的生育問題一直是個大問題,比如和其他獵豹爭奪領地,它同類帶來的問題更大,所以它不會無休止的提高速度,會平衡自己在演化過程中的資源分配。兩者對於速度的態度決定了它們在提高速度上下的血本。
企業也是如此,生存壓力是企業不斷變強的原因,也是創業者奮進的主要動力。看似強大的企業,需要處理的內部問題也更多,維持一個強大的生命體本身的能量消耗就是巨大的。
那麼到底獵豹是怎樣捕捉到羚羊的呢?答案有些無趣,絕大多數時刻,獵豹都是從老弱病殘下手,有弱小的對象,為什麼還要花力氣去對付那些難對付的。
有個笑話,兩個旅行者在爬山時,看到遠處有一隻熊朝他們衝過來,甲轉身準備逃跑,乙彎下腰開始繫鞋帶,甲嘲笑他,「你再繫鞋帶也不可能跑得過熊啊」,乙說,「我不需要跑得過熊啊,我只需要跑得過你就行了。」
對於那些正值壯年的食草動物來說,它們並不會感受到多少來自捕獵者的生存威脅,它們只需要跑得比同類快就可以了。物種之間的競爭最終絕大多數仍然會變成物種間的競爭。用八個字概括此時的種內競爭:無須爭先,但要恐後。
在大草原上,物種之間並非像我們想像的那樣只有弱肉強食,看過《獅子王》電影的人應該都有印象,辛巴作為獅群的首領,不僅是王者,更是一個地區生態平衡的守護者。
這張圖中的顯示了在草原生態系統中,太陽能如何從植物傳遞到動物,地球生物的能量99%都來自太陽,太陽的能量通過植物的光合作用轉化為碳水化合物,植物被食草動物食用後轉化為蛋白質和脂肪,繼而被食肉動物捕食。
在這個金字塔中,植物扮演了生產者的角色,食草動物和食肉動物分別扮演了初級消費者和次級消費者的角色。可以說,食草動物養活了食肉動物。
因為每一次能量傳遞都會有大量的散失,絕大部分能量並沒有進入下一層食物金字塔,而是隨著生物主體的死亡重新回歸自然,所以在一個生態系統中,食肉動物的數量遠遠小於食草動物,食草動物的數量決定了食肉動物的數量。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能看到在東非大草原上,上百萬的斑馬和野牛的大遷徙,卻不能見到上百隻獅子湊在一起,因為養不活。
馬雲曾說過:我只見過撈小魚小蝦發財致富的,沒見過撈鯊魚、鯨魚發財致富的。因為小魚小蝦的總體量遠遠大於鯨魚。
問題是,在我們熟悉的網際網路創業領域,哪種企業是食草動物,哪種企業是食肉動物?
企業得以生存的能量是資金,資金的來源追根溯源,都會指向一處,就是人。在這個生態中,人就像食物金字塔中擔任生產者的植(jiu)物(cai),居於最底層,人提供的能量就是錢。那些直接從個人身上賺錢的企業,就像生態系統中的食草動物(2C=食草動物),那些從企業身上賺錢,間接賺個人錢的企業,就像生態系統中的食肉動物(2B=食肉動物)。
如果那些2C的企業都死掉了,2B的企業自然也就失去了食物來源,就像食草動物養活了食肉動物一樣,2C的企業養活了2B的企業。因為能量傳遞的效率問題,食肉動物一定比食草動物少得多,2B的企業也一定比2C的企業少。
對2C企業來說,哪裡有用戶就去哪裡,用戶的多少決定了你這個行業企業數量的多少,用戶沒了,你規模再大,速度再快,也會餓死。如果用戶已經飽和,你的同行就是你的敵人。用戶是一茬一茬長出來的,別就盯著一個地方吃,也不要連根吃掉,要學會尋找新的用戶,學會看季節的變化。不用管那些2B的企業,是你們養活了他們。
對2B企業來說,需要考慮的問題更多些,因為客戶數量有限,搞定企業客戶比搞定個人客戶要求更高,可能費了很大的力氣,最終也只能搞定一些沒有油水的客戶。獲取客戶是最大的成本開支,而進攻性更強的團隊也意味著更高的維持成本,更多自立為王的傾向,這導致2B領域容易出現很多戰鬥力很強的小公司。2B企業的內部問題永遠比外部問題更加棘手。
那麼像阿里、騰訊這樣的巨無霸,應該算食草動物還是食肉動物呢?他們根本不是動物,他們自己就是一片草原。所有的平臺類公司,最終的演化方向都是生態系統。
與自然的競爭——
不能打敗我的,必將使我強大
自然界是沒有主觀意願的,所以不會主動參與競爭。但生物有自我複製傾向,會不斷試探自然的底限。不管有多少資源,生物都要將它佔滿,在有限的資源和無限的擴張面前,這種矛盾無法調和。
在一個培養皿中,放入有大量的營養液,放進一個每秒進行一次分裂的細菌,在養分充足的情況下,它們保持著指數級的增長,只需要很短的時間,細菌就會遍布整個培養皿,就在他佔滿整個培養皿,用光了所有的營養液的那一刻,細菌一瞬間全部滅絕了,就在上一秒,它們的數量是培養皿所能容納數量的正好一半。
這個實驗中細菌的增長曲線和現實中龐氏騙局給到的增長曲線高度接近,在最後一輪資源枯竭到來之前,我們看到的永遠是欣欣向榮。
企業有發展壯大的傾向,有維護自身利益的訴求,在發展過程中,都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周圍的資源收為己有,特別是在有同類競爭時,更會加快大家的發育速度,當生命擴張的速度超出了環境所能容納的極限,就會導致環境的崩潰。培養皿實驗只是給了我們一個加快了一萬倍的現實世界。
好在我們不是細菌這樣的低等生物,現實世界也不是培養皿這樣簡單的環境,人類有足夠的智慧和遠見,在危機到來之前,就做長遠打算。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當一些行業開始出現資源耗盡的跡象,就是必須要離開的時候,當看車的大爺都在交易大廳開戶的時候,就是股市見頂的時刻。
同時,生物自身生長的過程就是一個破壞環境的過程。生物的新陳代謝,就是不斷從周圍環境中吸取有用的資源,同時排出廢物的過程,所以生物的存在就會不斷破壞自己周邊的環境。
這可不是人類特有的能力,所有的生物都具備這種能力,比如植物吸收二氧化碳經過光合作用排出氧氣,但是氧氣對大部分植物來說是有毒的。
生物在不停的破壞自己的環境,環境也在不斷的給生物製造新的難題,生物的演化速度越快,對環境的破壞就越明顯,反而更加快的對演化的要求。
芝加哥大學的生物學教授範瓦倫在1973年提出了著名的「紅皇后假說」,在小說《愛麗絲漫遊奇境》中有一個場景,紅桃皇后對奔跑著的愛麗絲說,「你高速地奔跑,也只能維持在原地不動」。
當所有的生物都在飛快的演化,你已經竭盡全力,但是你的對手也沒有鬆懈,到頭來大家的位置並沒有改變。生物界的競爭法則就是不進則退,停滯等於滅亡。
這對企業來說是個壞消息。你在不斷提高自己的競爭能力,但是周圍所有人也在快速的適應著你的策略。這裡不止有你的同行,還有你的客戶,你的供應商,甚至你的投資人。
無論多麼誘人的營銷手段、多麼有效的定價策略,多麼動人的願景故事,都會邊際效益遞減,網際網路加劇了這種遞減的速度。在過去的5年裡,創業領域以每年3個以上風口的速度快速的迭代著自己的打法,而每一個打法的有效期越來越短。
你的用戶越來越不買帳,你的供應商越來越不好對付,你的投資人比你還能忽悠。所有企業的消耗越來越大,但是收穫卻沒能增加。
對此,大自然只給出了最冰冷的答案,拼命的演化來跟上變化的速度,不要迷信任何一種手段的長期有效,只有一種生存技能、或者極度依賴單一資源的發展模式,都是脆弱的,任何的外在環境的變化,都可以輕易的幹掉一個物種,哪怕它曾經盛極一時。
7萬年前,如果我們的祖先智人沒有離開食物充足,物產豐富的非洲大草原,去向更荒蠻偏僻的地區遷徙,就不會有當今遍布全球的地球主人。
生命的擴張從未停止,在暗無天日的地穴,在終年沸騰的火山口,在冰雪覆蓋的雪域高原,在暗潮洶湧的大洋深處……這些生命的禁區都無法阻擋生物擴張的步伐。
那些在更惡劣環境中具備了生存能力的物種,就天然擁有了抵禦其他物種的能力。對創業企業來說,新的機會永遠發生在邊緣,在更困難,更兇險,但是前人更少的地方。
生命的擴張之路就是一條「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製造困難也要上的道路」。不要把惡劣的環境看成你的敵人,有時候,他會是你最強有力的幫手。
大自然不擲骰子——
用生物演化的邏輯看企業發展
達爾文理論中把所有演化方向的決定權,都交給了大自然,而生物在選擇方面並沒有主觀傾向,也不起決定作用,那麼大自然又是通過什麼機制進行選擇的?
近些年,量子力學在企業界的盛行,讓我們很多人開始把所有事物都看成是不確定性的集合體,但是物理世界和生物界,它卻都遵循確定性的規則,包括熱力學第二定律,最小作用力原理等等。在微觀層面的不可觀測,在宏觀層面卻呈現出秩序,這是近年來關於複雜系統研究的成果。通過一套簡單的規則,讓事物自行發展,秩序就在複雜中湧現出來。
關係到企業的組織和發展,到底一個好的企業是設計出來的,還是自然生長出來的?是日拱一卒不懈努力的結果,還是天降大任式的一朝成名?生物學也給了我們它的解釋。
上個世紀,物理學界有一場舉世矚目的爭論,爭論的雙方一方是在如日中天的愛因斯坦,另一方是量子力學奠基人之一的尼爾斯.玻爾,爭論的焦點是基本粒子的不確定性。
一直堅信確定論的愛因斯坦說:上帝不擲骰子。然而論戰的結果卻是,學界接受了組成這個世界的基本粒子是具有不確定性的。
所有接受了量子力學的人,一定接受了這個世界由概率來支配。
聽到過這樣一個假設,宇宙中有足夠多的猴子,每個猴子都有一臺打字機,如果給猴子足夠多的時間,就算每個猴子隨便亂敲,也能打出一部莎士比亞全集。
從概率學上說,這種假設是可能,但是在生物演化的過程中,這種概率的奇蹟是不存在的。生物學家相信,在生物學的領域,上帝確實不擲骰子。
道金斯在《盲眼的鐘表匠》中嚴密的推導了,即使像眼睛這樣精密的儀器,像視網膜、瞳孔、晶狀體、視神經這些需要密切配合方能發揮作用的零部件,也無需上帝的設計,而是完全可以通過自然的累積,一步步演化而來。即使不能很好發揮作用的眼睛,也比沒有眼睛更能帶來生存的優勢。
他設計了一個樹木發育的電腦程式,來簡化進化的過程。初始是一棵只有兩條枝叉的小樹苗,由3條線組成,像一個Y字,然後不斷再繼續分叉,他設定了9個參數,來分別影響分叉的角度、長度、分叉的次數等等,每個參數會有少量幾個等級,每一次只有一個參數發生隨機改變,生成的眾多的後代,再由人扮演大自然,挑出自己最「順眼」的那個,在幾十代之後,就出現了這樣有趣的圖案。
這些圖形都有著同樣的祖先,只是在9種基因對應的數值和發生的順序有差異。
這種演變方式和猴子打出莎士比亞全集有一個本質的區別,就是每一步的結果都是被繼承的,在演化的每一步,都留下了演化的足跡,每一步都是有意義的,都對最終的結果造成了影響。這就是「累積選擇」。
而猴子的實驗是「單步驟選擇」,它僅僅在統計學上有討論的意義,在現實中絕無可能,大自然不喜歡真空,跳開所有步驟直達終點,無異於一次幾萬光年的超遠距離彈跳。
生物演化的過程中沒有空白,沒有突然間出現的超級物種,生物在向所有的方向做著嘗試,自然沒有人類的偏好,它像一個無情的剪刀手,把隨意生長的生命之樹,修剪成令自己舒服的樣子。它的每一次修剪,都在生物身上留下了烙印。
像生物一樣生長的企業,每一時刻的成績都是過往所有經歷的體現,沒有可以憑空出現的成功,現在這些看起來偉大的企業,都是從很弱小的生物成長起來的。他曾經犯過的錯誤,曾經嘗試過的改變,曾經遇到過的問題,都成為了現在成功的他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物理的世界可以接受隨機,但是最簡單的生物結構也比最複雜的物理結構複雜一萬倍。複雜就是偶然最大的敵人。就好比一堆廢舊零件不可能在龍捲風的作用下自發組裝出一架波音747飛機一樣。
生命是複雜的,複雜不喜歡奇蹟。
那些相信許多個偶然事件能夠同時發生,相信所有需要精密配合的步驟,全都能一起達成,這種演化方式在自然界是不存在的。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企業的發展不能依賴概率,更不能依賴小概率,只有時刻保持迭代的精神,關注環境的變化,將每一次的成功與失敗作為可以累積的演化素材,在每一點上都做到日拱一卒。
不用總想著和那些巨頭有多大差距,和理想有多大的鴻溝,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
投資更不能依賴小概率事件,為此,我願意出100塊,跟任何人打賭,明天太陽照常升起。
雄孔雀的尾巴——違反常識的選擇
在和創投圈以外的人聊天時,經常會被問及一個問題:為什麼XXX值這麼多錢?特別是傳統行業背景的人,更難以理解,一個剛剛初創不久,每年大量虧損的企業,竟然比自己經營幾十年,每年有大量利潤的公司還值錢。
對此,我經常用一套相當複雜和嚴密的邏輯去解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其實,在自然界,早就有這樣的疑問和相關的解答。
在《物種起源》發表之初,有一種生物令達爾文深感不安,它曾經這樣形容雄孔雀,「每次一想起它的尾巴,都會感到反胃。」
按照最開始《物種起源》中的理論,無法解釋為什麼雄孔雀會長出這麼一條「累贅」的尾巴,除了好看想不到實質的用途,反而會拖累它的生存。
十幾年後,達爾文在《人的由來和性選擇》中給出了解釋,雄孔雀之所以長這麼長的尾巴,不是為了更好的逃生或者捕食,而是因為雌孔雀喜歡。長著更長更漂亮尾巴的雄孔雀可以得到更多的生殖機會,它的基因會更容易傳播出去,它的後代也會更傾向有長長的漂亮尾巴。
自然界中的兩性生物,因為生殖分工的不同,生殖資源的不平衡,雄性生物經常需要和其他雄性競爭,來搶奪有限的生殖資源。這條尾巴是雄孔雀競爭的武器,它沒有選擇長長的角,尖利的爪,或者巨大的身軀,而是選擇用選美的方式。
更大更長更重的武器,除了獲得跟同類競爭時的優勢,也會給生物帶來負擔。更長的尾巴意味著更大的能量消耗,會增加被捕食的概率,導致生存機率降低,減少雄孔雀的壽命。對雄孔雀來說,要麼沒有機會繁衍後代,要麼沒有機會獲得長壽,兩種選擇的結果會讓雄孔雀的尾巴不會無休止的變長,從而達到一種平衡。
為了獲得繁衍後代的可能,自己做一些華而不實,且對自己身體有害的事情,這和創投圈裡某些 2VC 的創業項目,本質上是一樣的,他們的延續是以 VC 的資金作為唯一的能量獲取方式,那麼 VC的喜好就遠比市場的選擇更為重要。
為了獲得投資人的青睞,儘量把規模做得更大,業績做得更漂亮,從外觀上更具有視覺效果,和同類比較時,更容易被注意,而這種外表是以更大的能量消耗,更笨重的移動速度,更短的壽命為代價的。
這不能怪創業者,因為它的行為是被投資人挑選出來的,投資人才是這種奇怪的進化結果的最終原因。風險投資的資金越充足,對於市場正常發展的影響越大,這種迎合投資人的行為就會越多。
有人說,孔雀這種怪異的生物之所以能夠活到今天,可能是因為孔雀的棲息地沒有大型的哺乳動物。同理,如果用這種方法挑選創業者的投資人,和它選出來的創業者,當遇到強有力的外部競爭,或者遇到環境的變化,它們的結果可想而知。
自然選擇和性選擇是兩種對生物演化同樣起到巨大作用的作用力,但在過去短短的數千年裡,人類這種超級物種,就用「人擇」的方式,極大的影響了大自然的選擇過程。
人類進入農業社會才只有1萬年,在9000年前才馴化了山羊和小麥,4000年前才馴化了馬,只有幾千年,人類馴化的家畜的總量已經遠超野生哺乳動物的數量。
這張圖是地球上不同生物大類碳質量總量的佔比。
可以看到人類物種的含碳量總量達到了6000萬噸,家畜達到了1億噸,野生的哺乳動物總計只有700萬噸,家畜比野生的物種高出一個數量級。
「人擇」的巨大力量在創投領域更是彰顯無遺,在過去的20多年中,有數百家創業企業經由風投的投資最終走向了資本市場,我們日常生活中見到用到的網際網路產品,背後幾乎都有風險投資的身影。
在企業成長的過程中,風險投資就像馴化農作物一樣,用巨大的資金,強行改變企業的正常生長過程,將原本需要10年20年才能走過的路程縮短到5年甚至3年,據統計,現存的世界500強企業,從初創到做到10億美金的體量,平均花費超過20年,而當今美國所有風投投資的獨角獸,從初創到成為獨角獸,平均只用了7年,中國的獨角獸們平均只用了4年多的時間。
由此可見,原本以十年記的生命周期中必然會出現的冬天,也不一定會遇到了。就像長城以南的春小麥,每年3~4月份播種,7~8月份收割,只需要100天時間。
這樣做給農人帶來了高回報,但是對那些從來不知冬天為何物的農作物,當收穫的季節還沒有到來,而傳說中的冬天卻先一步到來時,他們在夏天所有熟練掌握的技能都將無用武之地,在他們的基因中,原本就沒有為這種可能會出現的環境變化做好準備。
從2018年開始,國內資本市場的上遊水源幾近乾涸,這勢必會導致創業企業獲得的資金大比例減少,被催生出來的企業需要回歸正常的生長周期,這也讓任何一個想要成功的創業者,都必須回答一個問題,冬天怎麼過。
不管怎樣,風險投資通過資金做出的選擇,已經不可避免的改變了許多企業的發展路徑,這種改變可能帶來巨大的成功,也可能讓許多人誤入歧途,作為一名投資人,深感這種責任之重大。到底應該順天應人,還是逆天而行,時間會給我們答案。
達爾文相信進化嗎?
為什麼一定要進步?
大約38億年前,地球上開始出現最初的生命,經過漫長的發展,到如今地球大家庭的蓬勃繁盛,這一切演變從何而來,在1859年達爾文只用兩條最簡潔的原理概括了出來,那就是生物遺傳的突變和自然的選擇。
在達爾文看來,物種的起源,既沒有上帝的功勞,也沒有人類的努力,只是生物漫無目的的演化和大自然任性的挑選造成了這一切。
這對統治西方千年以上的神創論造成巨大的衝擊,在西方社會引起了巨大的反響,甚至一場思想的革命,直到今日,這場長達百年的革命仍然沒有結束。從來沒有一種科學思想能夠在科學界和社會普通民眾中產生如此大的影響。
一方面,達爾文理論中存在的那些未能妥善解答的問題,一直在受到各種來自宗教界的詰難,一方面,對達爾文理論的誤解和在社會生活中的濫用,導致了社會達爾文主義這樣給人類社會帶來巨大災難的理論。
令人遺憾的是,在過去一百多年的時間裡,國內學界和民眾對達爾文理論存在著誤讀,這在科學史上是極為罕見的。難道沒有人看過原著嗎?
「進化」這個概念在《物種起源》中,一次都沒有出現過。達爾文從來沒有認為生物是進化的。這也是我在重新學習生物學之後,受到的最大震撼。
達爾文說,生物只是演化而並無進化,對自然界而言,演化並無進步和退步之分,進步和退步是站在人類的視角上的一種價值判斷。大自然不做價值判斷。
自然界有大量的實例,在億萬年中沒有進化的物種,只因它的生存環境未發生改變。也有大量的事實,生物通過共生生存,自己的一部分功能退化,將這部分功能交給合作夥伴來完成,從而節省大量的能量。
被自然選中的,是更適合的,而不是更強的。大自然億萬年的發展,並不是留下了一個最強的物種統治一切,而是極大的多樣性。恐龍再強大,在遇到環境的劇烈變化時,也難逃滅絕的宿命。
這讓我們重新審視對於發展,對於進步的認識,我們從小的教育就是進步才是正確的,科學是第一生產力,落後就要挨打,事物的發展有一個正確的方向,所有不符合這個方向的做法都是有問題的。
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企業的方向也是有正確方向的,更大、更快才是正確的,所有慢的、小的都是有問題的。這是人類給到的價值觀,而不是自然崇尚的發展觀。只有適合環境的才是可能活下來的,活下來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而不是只有一種正確答案。
當環境發生改變時,生存的方式亦必須相應而變,所有有那些不適合環境要求的改變,那些跟不上環境變化的無用功能,那些華而不實的裝飾擺設,都會帶來更多的能量損耗,而不會帶來真正的競爭優勢。
過去兩年的創投圈,可謂從巔峰跌倒了谷底,但也許沒有了過多的投資熱錢,這個社會才會回歸真正的優勝劣汰。
冬天到來時,萬物沉寂,冰雪覆蓋,太陽南移,能量不再充足,留在此間的動物或冬眠降低消耗,或換毛保持體溫,或提前儲存好了足夠的糧食,總之讓自己在冬天結束前,消耗掉的能量小於自己積蓄的能量,以求度過漫長的冬季,這樣才能在春天到來時,摘取死去同類留下來的勝利果實,在遷徙的動物們還沒有歸來之前,盡情的享受先發優勢。
夏天時,你最大的敵人是同類,你可以相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冬天時,大自然就會幫你淘汰掉絕大多數的對手,你要相信:活著就是勝利。
不折騰。
後記
因為對生物學只是略知皮毛,無法保證在科學上的嚴謹,但僅從少量的學習當中,已經能深感生物演化之奇妙,對工作帶來的巨大衝擊。因自我認知有限,不求在科學研究方面有所增益,只求從生物演化本身汲取更多的營養,為企業發展和同僚工作多一些輔助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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