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的科幻作品《三體》系列第一部日前獲得了科幻界最高獎項「雨果獎」的最佳長篇小說獎,劉慈欣由此也成為將中國科幻「單槍匹馬拉至世界高度」的第一人。
其實,《三體》獲獎,翻譯者劉宇昆同樣功不可沒。《三體》的英文版按字面翻譯,為《三體問題》(The Three-Body Problem),在該書的亞馬遜評論區,讀者都對劉宇昆的流暢譯文讚賞有加。美籍華裔的劉宇昆(Ken Liu)出生於甘肅蘭州,11歲隨父母移民美國。值得一提的是,他本人也是科幻作家,2012年,他憑藉《手中紙,心中愛》獲得星雲獎和雨果獎最佳短篇故事獎;2013年,涉及日本文化和星際移民的短篇小說《物哀》獲得雨果獎。
中西文化交融的成長背景,加之自己也屬科幻圈中人,劉宇昆的翻譯無疑對於《三體》走向世界提供了很好的加持。特別是原作中涉及到「文革」等具有中國特色的歷史、政治術語,劉宇昆的翻譯頗見功力,無怪乎,劉慈欣在獲獎致辭中也稱其翻譯「近乎完美」。
某種程度而言,如果沒有劉宇昆的「神翻譯」,《三體》在海外的受歡迎程度肯定會大打折扣,更枉論獲「雨果獎」。
政治術語
《三體》開頭有很長篇幅關於文革的描述,其中大量的政治詞彙,無疑是外國讀者的閱讀障礙。例如這句:「『四·二八』的那些小紅衛兵們是有這個精神力量的」,「精神力量」被譯為更加傳神的「madness」,既符合語境,也突顯出現場的混亂與瘋狂。
再看下面這句:
「『紅色聯合』的指揮官心急如焚,他並不懼怕大樓的守衛者,那二百多名『四·二八』戰士,與誕生於l966年初、經歷過大檢閱和大串聯的『紅色聯合』相比要稚嫩許多。」
其中的「大檢閱」和「大串聯」兩個特殊的名詞無法直譯,因而劉宇昆選擇了解釋性翻譯——「revolutionary tours around the country and seeing Chairman Mao in the great rallies in Tiananmen Square.」(「圍繞全國的革命遊行和在天安門廣場參見毛主席的大集會」)。
對於「大批鬥」和「知青」等詞彙,譯者除了保留原有的字面意思直譯外,還在詞語之後添加解釋性句子保證讀者理解其意。
struggle session:This was a public rally intended to humiliate and break down the enemies of the revolution through verbal and physical abuse until they confessed to their crimes before the crowd.
(大批鬥:公共集會,旨在通過口頭和身體虐待來羞辱和擊潰革命的敵人,直至他們在人群前供認罪行。)
educated youths:young college students who no longer had schools to go to.
(知青:無學可上的年輕大學生。)
The chairman instructed us to 「rely on eloquence rather than violence」!
(最高指示:要文鬥不要武鬥!)
如「牛鬼蛇神」這樣的成語,劉宇昆將其直譯為「Monsters and Demons」,並輔以譯者腳註,類似的例子還有:
大字報:big-character posters
複課鬧革命:Return to Class, Continue the Revolution
勞改:feform through labor
黑五類:Five Black Categories
俗語
原作中有些中國俗語,劉宇昆又是如何翻譯的呢?在汪淼領悟到「物理學不存在」後精神崩潰時,大史對汪淼說「邪乎到家必有鬼」,譯文是「Anything sufficiently weird must be fishy」,即「任何異常奇怪的東西必定可疑」。他沒有直接字面翻譯「鬼」等詞彙,避免了不必要的概念混淆。
類似的例句還有:
He would serve any master who dangled money in front of him. He even went to the American Imperialists and helped them build the atom bomb!
(他有奶便是娘,跑去為美帝國主義造原子彈。)
Bystanders have the clearest view. Someone truly neutral will then be able to comment on whether we’re the heroes or villains of history.
(旁觀者清,千秋功罪,可真的有人評說了。)
「三體遊戲」名詞
小說中的「三體遊戲」是推動情節發展的重要部分,其中出現了大量歷史名人和專業詞彙,最容易讓西方讀者混淆的莫過於周文王和紂王,因為都是「Zhou」。劉宇昆把周文王譯為「King Wen of Zhou」,簡稱為「King Wen」,紂王則是「King Zhou of Shang」,簡稱「King Zhou」,好歹讓老外搞清楚了兩者的區別。
描寫三體遊戲中朝歌(Zhao Ge)鐘擺的段落,尤其體現出劉宇昆深厚的翻譯功底。下面的譯文不僅在句式結構上非常嚴謹,且對「合著奇怪的號子」的翻譯十分巧妙, 「chant」作為「合著……號子」對應的詞語,有「反覆、單調、有節奏地喊叫」的意思,用詞恰當。
All the pendulums were swinging as groups of soldiers in armor kept them in motion. Chanting incomprehensibly, they rhythmically pulled ropes attached to the giant stone weights, adding to the pendulums』 arcs as they slowed.
(每座單擺都在搖動中。驅動它們的是一群群身穿盔甲的士兵,他們合著奇怪的號子,齊力拉動系在巨石擺錘上的懸索,維持著它的擺動。)
原創新詞
小說中還有原創的名詞,如亂紀元:Chaotic Era,恆紀元,Stable Era,浸泡:rehydrate,三日凌空:Tri-Solar Day,人列計算機:The human-formation computer,三體艦隊:Trisolaran Interstellar Fleet。地球三體組織的三個派系,降臨派:the Adventists,拯救派:the Redemptionists,倖存派:the Survivors。
作為小說中最重要的一個概念「智子」,又是如何翻譯的呢?這其實是劉宇昆和三體系列第二部《黑暗森林》的譯者周華(Joel Martinsen)商議的結果。周華曾於2011年與豆瓣網友討論過智子的譯法。周華認為,在第三部智子被人物化後,智子也是日本人名「Tomoko」,因此最好採用一個又不背離原意又接近於日本人名的譯法,最終選擇了「Sophon」。該詞的前半部分源自希臘語Σοφíα,意思為智慧。代表智慧和人名(Sophia)的「Soph-」,結合代表質子(proton)的「on」,於是Sophon一詞誕生。
淡化「直男式審美」翻譯
在不少國內網友看來,「大劉」原作中充滿了「直男式」對女性的審美,相比之下,劉宇昆的翻譯倒是有些女性主義翻譯觀的意思。北京外國語大學郎靜在其碩士論文《論英譯本中的女性主義翻譯策略》中認為,諸如「普通女性」、「科學女性」、「女孩子」、「女作家」、「女官員」這樣的字眼,皆被譯者換做無性別差異的詞,一些女性化的描寫也被刻意淡化或刪除。
有意思的是,在此前接受媒體採訪時,劉宇昆也舉了兩個翻譯的例子,體現了東西方文化的衝突,無一例外都與書中的女性相關。一是「文革」中,一個激進的紅衛兵女孩中彈墜樓的場面,被描寫為:
「她陶醉在這鮮紅燦爛的夢幻中,直到被一顆步槍子彈洞穿了胸膛。十五歲少女的胸膛是那麼柔嫩,那顆子彈穿過後基本上沒有減速,在她身後的空中發出一聲啾鳴。年輕的紅衛兵同她的旗幟一起從樓頂落下,她那輕盈的身體落得甚至比旗幟還慢,仿佛小鳥眷戀著天空。」
這一段國人接受起來毫無障礙的描寫,在西方人尤其是女性主義者看來,是完全不可理喻的——怎麼能夠將女性的死亡描寫得如此唯美?而且,這種唯美,本身就是一種男權審視女性的眼光。考慮到西方讀者的接受度,英文版《三體》刪去了中文版裡對死亡的唯美化描寫。
另一段是葉文潔在齊家屯被老獵戶一家收養時,有一晚與獵戶妻子大鳳共處。葉文潔安靜看著油燈下做針線活的大鳳:
「大鳳披著棉襖,紅肚兜和一條圓潤的胳膊露出來,油燈突出了她的形象,在她最美的部位塗上了最醒目的色彩,將其餘部分高明地隱沒於黑暗中。」
劉宇昆的英文編輯認為,這段讓人感覺葉文潔是女同性戀,為了避免誤會,英文版中也刪去了這段描寫。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本文編輯:章迪思 編輯郵箱:shguancha@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