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湖南衛視一檔名為"聲臨其境"的節目開播,在點映場中,節目組請來了著名港劇配音演員——葉清。
《聲臨其境》片段,葉清配音
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觀眾紛紛表示:段譽的聲音一出來,立刻感受到了濃濃的「TVB風」。
對於葉清的演繹,演員王剛老師這樣評價:
從配音風格上劃分,我們通常稱歐美電影為「譯製腔」(這裡我們主要討論英語翻譯成漢語的情況),港劇為「TVB腔」,另外還有「韓劇腔」「臺灣腔」等等「腔」。
那麼問題來了:同樣是普通話,同樣是標準發音,為什麼會出現翻譯腔?我們又是如何能分辨出各種翻譯腔?
1. 為什麼會產生翻譯腔?
翻譯腔是二次編碼的產物,要從翻譯(文本轉換)和腔(聲音演繹)兩個過程來理解。
臺詞翻譯和配音呈現,都要經歷「陌生化」的過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希尼(Seamus Heaney)曾提出:「譯者應適當拋棄語言的一般表達方式,將目的語的表達世界變得『陌生』,以更新讀者對語言新鮮感的接受能力,使原作中的差異能夠傳達出來,以促進不同民族間相互理解和交流」。
臺詞上,對於外語文化背景下的常用詞、常用語等,早期影視作品幾乎是保留並直譯,如我們常常能聽到的,歐美電影中「哦,親愛的」「我的老夥計」「踢你的屁股」,TVB港劇中的「煮碗面」「元朗老婆餅」「講法制」「告你誹謗」等。
下列三例中,後一種譯法顯然更符合我們的說話習慣,然後實際配音中,都選擇了前一種直譯。
例一:The whole word is falling down
整個 世界 快 倒下來了
整個世界 都在打仗
截圖來自電影《卡薩布蘭卡》
例二:If you don't stop going esay with your money.
如果 你 不 停止 這樣 隨便亂花錢的話
如果 你 再 這樣 隨便亂花錢的話
截圖來自電影《茶花女》
例三:粵語: 你要唔要食蘋果?
普通話: 你要不要吃蘋果?
你吃不吃蘋果?
發音上,漢語普通話元音系統與美國英語元音系統在元音數量、聲腔發音細節及位置,以及元音時長上均有很大差別。早期配音演員模仿外國人的口氣和發音習慣,聽起來讓人不習慣。
語速上,為了達到口型和畫面一致,配音演員需要調整語速,根據翻譯臺詞的不同,有時會加快語速,有時又要通過拖長音節或增加語氣詞來減慢語速。這些都造成了配音有別於自然狀態下的聽感。
以「譯製腔」為例,普通話中一個漢字即一個音節(一般情況下),而英語的一個單詞,則可能對應一個或幾個的音節,這就造成了翻譯的難度。
下文是《霍比特人1》中的一段臺詞:
Voiceless cries; wingless flutters;
toothless bites;mouthless mutters.
(音節數 3 -4 -3 -4)
八一製片廠版的譯文是這樣的:
沒嗓子會叫喊,沒翅膀會飛翔,
沒牙齒會咬人,沒嘴巴會嘟囔。
(音節數 6 -6 -6 -6)
需要在同等時間內演繹更多的音節數,語速自然要加快。
再說「TVB腔」,港式粵語中保留了很多古代單音詞,漢語普通話則以雙音節詞為主,普通話配音時同樣需要加快語速。
粵語: 我 唔 知 你 講 咩。
普通話:我 不 知道 你 講 什麼。
我發誓,是圖片自己動的手
2. 原來你是這樣的翻譯腔
概括來講,翻譯腔=彆扭的腔調+奇怪的臺詞。
那麼「譯製腔」、「TVB腔」分別具有什麼特點呢,小編試著從語言學角度,帶大家找找規律。
(一)語音方面:
「譯製腔」
英語是音勢敏感語言,強調重音;而漢語是音高敏感語言,強調聲調。
單個漢字在自然狀態下只有聲調,而對於英語單詞來說,每個詞都有固定的重音位置。
普通話配音需要通過聲調來表現英語的詞重音,這就不難理解,人名的讀音為什麼「半土半洋」。
蒙娜麗莎 Mona Lisa,不是讀成 meng2 na4 li3 sha1, 而是讀成 meng3 na li1 sha
佐羅 Zorro,不是讀成 zuo3 luo2,而是讀成 zuo1 luo
「TVB腔」
與普通話相比,粵語沒有完全弱化的輕聲。配音演員在模仿相關粵語發言習慣時,也如此呈現。
有學者曾對香港粵語者在普通話測試中所表現的方言語調問題進行實驗,結果表明,粵語母語者在說普通話時,常出現輕重音處理不當的現象,甚至字字皆重,一重到底。
粵語同普通話在字調的長短形式和調型上都有差別,粵方言語氣助詞基本上輕讀,在朗讀普通話時「吧、嗎、啦」會讀得很重,甚至有拖腔現象。
例如那句經典的「有沒有搞錯啊?!」,幾乎字字皆重。
(二)詞彙/短語層面:不同語言的常用語系統不同
「譯製腔」
語氣詞:哦,嘿(句首)
形容詞:愚蠢的,沒有禮貌的,可憐的,親愛的,棒
稱謂: 我的xx,老夥計,老兄,上校,長官,小姐,閣下,女士,先生,上帝
副詞:太、真是
句式:可真叫人xx,這可真是xx,我發誓xx,看在xx的份上
「TVB腔」
語氣詞:吶,餵(句首),呢(句中),嘛,啊,啦(句末)
稱謂:阿x
副詞:好(猴賽雷的猴)作狀語的頻率很高
句式:你知不知道xx,你有沒有xx,你x不x,我也不想xx,所謂xx,總之,xx
(三)語法層面:
「譯製腔」
漢語中沒有英語中的從句形態,這常常造成翻譯後的臺詞帶有一長串定語。
無法想像如果下句直譯:
He sent the poisoned candy that he had received in the mail from one of his business rivals connected with the Mafia to the police.
他把一位與黑手黨有關聯的競爭對手寄給他的有毒的糖果交給了警方。
「TVB腔」
粵語語法與普通話語法的區別主要在詞句語序、虛詞、副詞、助詞等的位置上,如定語、狀語後置等。
例:你啲食著啲水果先 / 食多啲。
你們吃這些水果先 / 吃多些。
3. 正常講話都像XX腔?
然而我們也常常見到,配音演員自然狀態下說話時,沒有「腔調」和「文法」的加持,我們依舊感覺他/她帶著xx腔,這又是為什麼呢?或許可以通過「原型理論」解釋。
從傳播角度,最初一批配音演員詮釋了大量經典,形成的特有的風格被觀眾認可。從聽眾角度,長期聽一部分人的演繹,他們的聲線、音色甚至發音特點都深入人心。
「原型理論」認為我們所感知到的事物的屬性不是所謂絕對客觀的特徵 ,而是主客觀相結合的產物, 不同的屬性在範疇化的過程中有著不同的分量。
配音演員的聲音和xx腔之間產生了隱喻,不需要臺詞和強調,配音演員的聲音本身,已經成了xx腔的原型。
(左:石班瑜 右:周星馳 )
(石班瑜給周星馳的配音太過深入人心,
以後配任何角色,我們都會想起周星馳)
4. 關於炮製翻譯腔的示範案例
分析了這麼多,小編也忍不住開個腦洞,如果用翻譯腔情景模擬,會是怎樣的呢?或許——
(一)勸架時,我們可以這樣開場:
「譯製腔」
——咖啡和上帝
○ 嘿,我的老夥計,你冷靜一點,我們為什麼不找個地方喝杯咖啡呢?
○ 哦,求你了,別這樣。看在上帝的份上。
○ 聽著,不,停下,快停下,上帝會懲罰我們的。
「TVB腔」
——麵條和人生
○ 吶,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嘛。你餓不餓啊,我下碗面給你吃?
○ 吶,別生氣啦,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二)約定時,我們可以這樣保證:
「譯製腔」
——上帝
哦~別擔心,親愛的,我向上帝~發誓,我一定會這麼做的。
「TVB腔」
——良心
吶,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講良心。總之呢,我答應你——
(三)生氣時,我們可以這樣兇巴巴:
「譯製腔」
——皮鞋和土撥鼠
○ 哦~你這個愚蠢的土撥鼠,這可真是太糟糕了!瞧瞧你都幹了什麼?
○ 不! 你這該死的,我一定要用那皮鞋狠狠地踢你的屁股。
「tvb腔」
——反問!逼問!各種問!
○ XX了不起啊?!沒見過XX啊?!
○ 喂,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這種事情你都做得出來,你還是不是人啊?!
○ 哇,有膽做沒膽承認啊?!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啊,否則,見一次我就打一次!
「韓劇腔」
——呀!!!(報告老師,這裡有一枚韓劇腔亂入)
○ 呀!!!臭丫頭,給我站住,還不站住,被我抓住你就死定了!!呀!!!
○ 說什麼呢這是!! 完全瘋掉了真是/要瘋了真是!
○ 我說,這位xx,現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是xx你吧!
小結:
「譯製腔」「TVB腔」可以看作是英語、粵語本土化不徹底的產物,文化的差異體現在語言表達上,產生了一種陌生的形式。
由於影視畫面和聲音同步的需要,配音時會在語速、口氣等方面有所調整,聽起來不自然。
「譯製腔」「TVB腔」在語音、詞彙、語法方面各有自己的特點,形成了不同的表達風格。
雖然各種翻譯腔已經被玩壞了,可小編還是很懷念當年在CCTV8看外國電影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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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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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月華 左雙菊. 原型範疇與家族相似性範疇—兼談原型理論在認知語言學中引發的爭議[J]. 語文研究,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