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數學的國
2011年10月24日,「國際數學大師陳省身先生誕辰100周年紀念大會」在南開大學省身樓舉行,來自海內外的33位院士及眾多數學家們一起追憶陳省身先生為數學作出的卓越貢獻。視覺中國供圖
席南華正在為學生答疑。
袁亞湘院士正在給本科生上課。
國科大副校長席南華院士。
周向宇院士為本科生授課。
今年讀大二的莫亞金,常在校園裡聽到一種特殊的「爭吵」。
這「爭吵」不涉及利益衝突或情感糾葛,內容抽象而高深,發生的場合又十分隨性,像一個身著隆重禮服的人,忽然闖到了市井街頭。
那還是大一開學沒多久的時候,莫亞金正在大澡堂的隔間裡衝澡,忽然聽到左邊的兩三個同學在討論「一個小區域內流體各處速度分布的歐拉表述」。一位同學提到,可以將哈密頓算符用於歐拉表述,立馬有另一個同學講數學處理的不妥之處,本來在右邊隔間裡哼小曲的同學也加入了戰局,指出誤差會達到多少多少……霧氣和水聲中,誰也分不清誰,但不妨礙大家說得熱烈。
在莫亞金所在的中國科學院大學(以下簡稱「國科大」),這樣的情景不時出現。
這所大學被同學們戲稱為「中國數學物理大學」,不論本科生學什麼專業,在大一、大二都被安排了高難度的數學課程。
他們的授課老師,是中國資深的數學家,其中不乏中國科學院院士。
9月20日晚上,國科大可容納800多人的禮堂裡坐滿了年輕的學生。主講者是國科大主管教學的副校長、中科院院士席南華,他給大一新生開設了「線性代數」,2016級是他帶的第三屆。
演講結束後,席南華又遇到了那個常被問及的問題:研究純數學是怎樣的體驗?
「這是一個可愛的學科,很有樂趣,也不用實驗設備,在世界上有很多朋友,我轉了很多國家,免費旅行,做完之後成果也是你的。」席南華笑了笑,「這麼可愛的事情,想別的幹嘛,只管往下做就行了。」
「數學家天天都是星期天」
53歲的席南華,瘦高,挺拔,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
他聲音平穩,語速適中,演講的時候偶爾抖一些數學段子。也正因為他講笑話自己不笑,所以在同學眼裡,顯得分外好笑。
他常說的一個是這樣:「如果你明白一個命題,又知道它的證明,那麼你可以寫論文發表在數學雜誌上;如果你明白一個命題,但不知道它的證明,那可以把論文發在物理雜誌上;如果你既不明白它的命題,當然,你也不可能知道它的證明,那可以把論文發表在工程學雜誌上。」
禮堂裡瞬時爆發出一陣爽朗的歡笑。這一句玩笑也道出了純數學研究的特點,它追求真理,並要求得到真理的邏輯過程無懈可擊。
得益於這種特點,當代數學家依然保持了古典學者的風範,他們可以像數百年前的前輩一樣,憑著一副好頭腦深入思維領域。他們無需把自己拴在實驗室裡,或使用什麼特殊器材。他們穿梭在世界各地,和全世界的同行交流,這也是研究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今年大二的闞成章,在上線性代數的時候,多次聽席南華講數學家是一個特別好的職業,相對自由,做什麼事情都可以想問題,吃飯、走路都可以想。
研究數學的這些年,席南華帶著他腦中的問題,先後在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所、法國高等科學研究所、德國波恩馬普數學所、日本京都大學數理解析研究所等全球知名的數學研究機構訪學。法國的梧桐樹、日本京都的紅葉和新英格蘭地區的田園景致,都曾成為他和同行思考的背景。
席南華的同事、中科院院士周向宇,引述他研究生同學張偉平院士的話,「數學家天天都是星期天」。周向宇解釋,這不是指數學家天天都在休息,而是說星期天也在工作,什麼時候都可以工作。
有時候即使躺床上了,問題也會潛入清醒和睡眠的間隙。1993年,在德國訪學的席南華正在研究「單位根處的量子群的表示」,有一次正睡得迷迷糊糊時,突然被一個相關的想法擊中,這種時刻,人會驀然清醒。
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馮琦向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描述了「思考數學」時的具體感受。他是中科院數學院的研究員,和席南華、周向宇一樣,也給國科大的本科生授課,研究領域為數理邏輯。
思考數學問題,對馮琦來說「很舒服」。沉浸在問題中時,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打擾他,有時候吃過沒吃過飯他都不知道,回過神兒才感覺餓。
「很純,不會開小差。自己對自己笑眯眯。大腦特別興奮,不是我讓它興奮,是自然地興奮起來。」馮琦說。
席南華也有類似的體驗。他不挑工作的環境,走路、在車上都會想,生活中走神兒也是常事,想進去了,噪音便自然而然地飄遠了。
馮琦本不是學數學的,專業是計算機。大三的秋天,對數學感興趣的他研究了一陣關於「連續統假設」的問題。
到最後一個星期,他感到自己極有希望解決問題,興奮得幾乎一整個星期沒怎麼睡覺。
「根本不可能睡得著。」後來,馮琦跟一位德國同行交流這種體驗,對方完全理解。這位同行也有類似的經歷:看到希望的時候,腦子像一壺水燒開了停不下來,想清楚了,倒頭呼呼大睡。
和當時興奮難眠的馮琦年齡相仿的國科大學生,也漸漸開始有了大腦停不下來的體驗。
今年剛入學的鞏峻成,高中階段就萌生了研究數學的想法。高二停課準備奧數時,連續4個月每天學11個小時的數學,卻並不覺得枯燥,一個題可以鑽研很長時間,不會被其他事情分神兒。
前一陣子,他想一個線性代數的題目,某天醒了後,恍惚記得夢中闖入了許多符號,在那裡晃蕩。「我是不是有點走火入魔了?」鞏峻成半開玩笑地說。
鞏峻成的師兄,數學專業二年級的學生李鑫澤發現,有些問題非常迷人,迷人到吃飯、走路都在想。想不出來的時候,他會在校園裡亂走。
去年初夏,李鑫澤在習題裡碰到了一個和「若爾當標準型」非常相似的矩陣結構。夜裡10點,他還在操場上走,思索矩陣怎麼排得更規整,更完美。走著走著,他突然得到了一個思路。
李鑫澤回憶,他當時特別高興,感覺走路可以飄起來。而這種高興又不為外人知,它到來時,並不伴隨球員進球時的那種歡呼。李鑫澤說,自己頂多露出了一臉傻笑。
沒過多久,馮琦發現,關於「連續統假設」的那個問題自己搞錯了,但他顧不上沮喪:「第一次感到大腦可以如此興奮,在那之前,不會知道人的狀態會有那麼大的差別。」
直到現在,馮琦說他每天仍有一小會兒能進入一種極度舒服的狀態,一般出現在凌晨3點到凌晨6點之間,20年來,他習慣這個點起床,不吃東西,喝咖啡,冥想數學。
他提到一個在許多數學家之間頗有共鳴的現象:如果自己特別興奮,那這個結論通常是錯的,最好不說話,第二天冷冷靜靜看一遍,就會發現哪裡出了問題。而真的對的時候,心情反而「很平淡,很平淡」。
數學家有許多這樣的「平淡」時刻。讀博士期間,席南華正研究仿射外爾群,一天吃過午飯,他坐在宿舍窗前,懶洋洋地看外面的風景,樓下是籃球場,對面是另一棟宿舍樓,住的是女生,路上有些行人。毫無預兆地,他突然想到可以利用一個荷蘭數學家的工作成果,用「偏序」來解決自己正在思考的問題。
如果當時有人碰巧看到窗前的席南華,絕對不會想到,這個年輕人的腦子裡和心裡正在起怎樣的變化。由於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並不需要拿筆記下什麼,而是始終坐在那兒看著窗外。
樓下是籃球場,對面是另一棟宿舍樓,路上有些行人,但一切又不一樣了。
「最最美好的是數學的思想,它美得要命」
「漂亮」「美」「優雅」,這是多位數學家描述數學時的共同詞彙。
闞成章記得,他的學業導師袁亞湘院士常對年輕人說:「數學是有趣的。」「最最美好的是數學的思想,它美得要命。」
席南華在新生演講中,這樣說數學的美:「數學的美,顯然是內在美,需要你細細體會,體現在思維方式上。比如市長給歐拉提出的『七橋問題』,歐拉就把這個問題抽象了『圖論』也由此誕生了。歐幾裡得對素數無窮性的證明,邏輯的力量是一種美。勾股定理,不同東西聯繫在一起,美。簡單的東西揭示複雜的東西,也是一種美。」
數學的美與樂趣,像「兄弟會」的接頭暗語,把講不同語言,但使用同一套數學符號的人連結到一起。和一些人想像中埋首鬥室,伏案冥思的數學家形象不同,數學家其實有很多旅行的機會,因為高質量的同行交流是數學研究的重要部分。
馮琦有些懷疑那些把科學家描述成「苦行僧」的故事:「沒有一個人願意在痛苦中生活,一定是在幸福狀態下工作的。」因為思考著自己深為著迷的東西,數學家在求解問題的過程中很幸福。
席南華不覺得數學帶來孤獨,自己研究的東西,和身邊的人說不清楚沒關係,世界上有人可以說清楚。
從東到西,當陽光掃過地球,全球的許多數學研究機構次第開始了「下午茶」。數學家聚到一起,共同尋找感興趣的問題,交流各自的進展。普林斯頓高等研究所為此配備了專門的廚房,那裡的美味令席南華難忘。
周向宇院士當年在蘇聯時,也經常參加莫斯科大學的定期討論班,把現在的國科大學生虐得死去活來的「最難教材」的作者柯斯特利金和卓裡奇就是討論班的常客。
一場飯桌上的小討論,數學家和數學家「碰對頭」了,也能劃出一連串的思考漣漪。有一年,數學家丘成棟來中科院數學所作報告。結束後,席南華請他吃飯,丘成棟在一張餐巾紙上寫了一個他研究多年的問題。這後來促使席南華研究「代數群的無限維表示」,相關論文被審稿人認為開闢了一個新的研究方向。
席南華與數學家張益唐的交流,也發生在飯桌上,其實也不是靠吃飯,主要還是靠數學家之間的共同語言。
2013年的一天,席南華得知張益唐證明了「弱版的孿生素數猜想」:「我一下就明白了這個意義,周一去數學研究院開會,我說我們要引進這個人。」
其他機構也很快參與了競爭。席南華說:「北大校長請他吃飯,這是他的母校。清華校長請他吃飯,還請了楊振寧作陪。數學院也請他吃飯,但不找領導,而是找了些年輕的學子,和他談數學、數學界。他很喜歡文學,包括古典文學,俄羅斯文學等,我們也談。最後可能他發現,數學院是個做學問的地方。」
在國科大2016級的新生演講中,席南華分享了這個故事,話一說完,會場中又響起一陣掌聲和笑聲。席南華對自己的聽眾有足夠的把握,對這些夢想當科學家的年輕人來說,「做學問的地方」是一個必須鼓掌的小高潮。講臺上他微笑不語,給觀眾席裡的學生留足了鼓掌時間。
這些臺下的年輕人,也在組織自己的「數學討論班」。鞏峻成的班級QQ群,是一個活躍的線上討論區。吃中午飯的功夫,或臨睡前,幾乎一天中的每個時間段,都有人討論問題。
讓大二的韋禕頗為自豪的是,他已獲得了師兄的「寶貴遺產」,作為書畫社的現任社長,他從老社長手裡接到了種類眾多的電子版數學書,足足有10個G。說起這些電子書,他的語氣有些像小男孩提到自己的限量版玩具。
研究數學需要熱戀,但環境對年輕人有很多誘惑,到處都在呼叫去賺錢、去成名
在席南華、周向宇、袁亞湘成長的上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國人對包括數學在內的基礎科學有極大的熱情。
15歲那年,讀到描寫陳景潤數學研究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席南華很著迷,雖然沒懂其中的數學內容,但他興奮地讀了好幾遍。
在萬裡之外的北京,中科院數學所接到了全國寄來的雪片般的信件,門口排起了長龍,人們聚到這裡想求教數學問題,或聲稱自己完成了某項證明,有人甚至帶來了鋪蓋,不確認結果就不回家。
而多年後,當數學所所在的中關村冒出越來越多、越來越貴的高樓大廈,人們對基礎科學及其研究者的熱情卻漸漸衰退,還生出了許多擔憂。
在2014年國科大第一次招生時,來自雲南的新生劉翼豪就曾面臨許多告誡:「當你同學本科碩士畢業有車有房時,你還做著實驗,讀著博士,一無所有。」「科研是貴族的遊戲,如果你家裡有錢當然無所謂在哪兒上學了。」……
今年,山東省理科狀元孫昊選擇國科大後,問答社區知乎上也出現了類似的討論。得票最高的答案,來自孫昊本人,被點讚了2900多次:「粗略了解科研的付出與回報。在此基礎上對物理學的理想依然堅定。」
席南華在讀博士的時候,室友勸他轉行做經濟。「這對我們學數學的人來說太平常了,收入何止翻幾番!但我從沒想過轉行,因為純數學是我興趣所在。」
馮琦直言,研究純數學,註定是一個不會特別賺錢的行業:「額外收入和數學統一不起來。研究數學需要對自己領域的熱戀。不能分心,不會分心,也不願意分心。」但現在的環境對年輕人有很多誘惑,到處都在呼叫去賺錢、去成名。
想早一點自立的李鑫澤,雖然對數學很感興趣,但並不確定能否以此為業。「我問過幾個助教,數學系的工資不是特別高,結婚的年齡也晚,我們助教的水平還是很高的。」
在數學世界內部,這項要求人不斷創新的工作,也可能使研究者遇到思維的挫折或陷入自我懷疑。
大一的鞏峻成,入學以來見識了很多厲害的同學,雖然「夢想著做數學」,但感到自己沒有優勢:「我看見遠處的山,看不見腳下的路。有時候上課上到周三,會突然覺得,三天就過去了,雖然每天在做題,但感到沒有方向。」
鞏峻成向學業導師席南華表達了這種感受後,席南華給他講了自己的「笨鳥」經歷。
實際上,席南華開始並沒有考上本科,而是被一所專科學校的數學專業錄取。在工作一年後,他考上了華東師範大學的數學系研究生。席南華回憶,到了這一步,自己依然很吃力:「我的論文寫得很辛苦。我很多同學第一年就有論文發表,我讀到第三年,論文也寫不出來。」
在勉強完成碩士答辯後,席南華已經起了回湖南工作的念頭。他的導師曹錫華卻問他還想繼續讀書嗎?「想啊!」「那就考試,讀博士。」
直到現在,成為院士後的席南華依然覺得自己很平庸:「和偉大的數學家比起來,我取得的成果什麼都不算。」
他對自己能走到今天也感到十分驚訝:「我讀的學校也不好。有的是北大、復旦出來的人。我怎麼有今天這樣的地位,既不聰明,也不是名校受的教育?我感到非常奇怪。」
後來他琢磨出一點道理:「當時說了我都不懂,同學說都懂了,過了好久我知道他們搞錯了,其實沒搞懂。」席南華說,「差別在哪裡呢?我知道自己不懂,他們不知道自己不懂。我知道不懂,我就努力搞明白。」
席南華談到了潛在研究者的特質,說起來並無神奇之處:需要一定的素質,對數學的熱愛,然後就是堅韌不放棄的精神。
「要讓學生站在我們的肩膀上,學習數學,研究數學」
在中國科學院數學與系統科學研究院一樓的展覽室裡,陳列著幾份華羅庚的《多複變函數論中典型域上的調和分析》的手稿。本來是帶記者參觀,但看到激動處,李向東也拿出手機拍了幾張。
在國科大的學生那裡,李向東被稱為「東神」,他是中科院應用數學所的研究員,在國科大開設「微積分」等課程。在之前的採訪中,他提到自己求學和做研究時曾讀過華羅庚在1958年出版的這本著作,書中美妙的推導和嫻熟而精巧的計算,令李向東讀來「扼腕讚嘆」。
受邀到北京師範大學進行數學講座的周向宇院士,再次提及華羅庚的這本著作:「我們這一輩做數學的,受華羅庚影響大,他在西南聯大時期,做多復變數自守函數。後來回國後,完全是在國內的環境,做了典型域上的多複變函數研究。」
新中國數學科學的奠基人之一,中科院數學所的第一任所長華羅庚,也是一位桃李滿天下的老師。他創造了「一條龍」教學法,把數學系所有的課程按照一條線牽起來,由他全部帶完。他也挖掘培養了王元、陳景潤、萬哲先、陸啟鏗等許多數學家。
現在,國科大的諸位老師接過了新的一棒。
席南華並不諱言,給本科生講課和管理教學工作會影響自己的研究。那幾個久久縈繞心頭的「大問題」——關於基環的猜想,和「模表示不可約特徵標」,需要摒除外界幹擾,進行長時間的靜心思考。
「我要麼不做,要做就很認真。」席南華推辭過出任學校領導,但後來想培養人也很重要,是一種責任。就任後,他請國家科學圖書館對每個專業調研世界上排名前五的學校,前後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在有關調研報告基礎上,確定了國科大的本科課程體系。
在李鑫澤眼裡,席南華上課不看講義,只憑記憶完成定理的引出、證明、收語,並最後總結相互聯繫,一氣呵成。
李向東的課程,則是另一種風格,被學生評價為「奔放的法蘭西流派」。他班上的學生韋禕說,李老師的課表面上看起來很隨意,但充滿激情,十分注重整體性,對概念之間的聯繫非常明確。他並不使用指定的教材,而是給同學推薦多本參考書,課上選講。韋上學期用的書,不下10本。
在招生規模較小的國科大,留法歸來的李向東,特意想打造「巴黎高師」對學生的培養模式。
「讓他們跳出課本的框框,更好地了解數學發展中歷史的原貌,各個階段的特點、困惑和所研究的問題……如果不知道數學的源泉,也就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問題,也就很難把握數學的過去和預測數學的未來。」李向東說,「要讓學生站在我們的肩膀上,學習數學,研究數學。」
闞成章對多位國科大的數學老師有細緻的觀察,這些日常接觸也成了「受教」的一部分。
他好幾次看到教「抽象代數」的王崧老師一邊散步,一邊若有所思。「看眼神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王崧曾是兩屆國際奧數金牌得主,是一名數論專家。
教授裡「複分析」的崔貴珍老師,在闞成章眼裡是一個「很灑脫」的人。他常和學生說,自由自在地去追隨你喜歡的東西,將來不管做什麼,不一定是數學,但一定要自己喜歡,有自己的思考。這樣才開心,做的才是真東西。
作為闞成章的學業導師,袁亞湘院士曾專門晚上開車來玉泉路同他的幾個本科生碰面,他每天從早上8點工作到晚上9點,事情多,但和學生一聊,不覺中就過了一兩個小時。
袁亞湘周末還常帶學生爬山,他年輕的時候愛好長跑,現在爬起山來,一幫二三十歲的小夥兒沒人趕得上他。
席南華在授課時,對數學史和數學家的故事非常熟悉,信手拈來,可以把一個問題的歷史講得很清楚。目前學到了《代數學引論》第三卷的闞成章,想起當時席老師課上課下點到的東西,覺得都是伏筆。
數學家的特點和軼事,也無縫銜接到了課堂的玩笑裡,如果看到同學伏了一片在抄筆記,席南華會提到俄羅斯數學家龐特裡亞金:龐特裡亞金從來不記筆記,記筆記耽誤太多。
在周向宇眼裡,學生很上進,學校氛圍好,科學家辦學,很認真。基本上全所出動,把自己的力量完全用上去了,沒什麼保留。周向宇說,現在學生學的東西,比他們當年學得前沿。
不過學生也面臨多重挑戰。平時溫和的席南華在考試中很嚴格,「學不好,不及格就是不及格」。2014級的班上,60多個學生中到春季學期期末時有12個人不及格,補考一輪後,還有10個人不及格,他們只能下次再重修。
9月的最後一天,席南華坐飛機到四川的一所高中給中學生講數學的美。
離地一萬米的高空中,閉目養神的席南華在思考如何編寫《線性代數》第二卷。他認為,柯斯特利金的《代數學引論》很好,但翻譯過來後,多少有一些錯誤和表達上的不通順。所以從今年開始,他給班上的學生用了自己寫的新教材《線性代數》,目前只出了第一本。
約3小時後,飛機降落,席南華的舊背包裡多了半張寫了零碎文字的A4紙,那是他臨時記下的一些關於新教材的思路:「度量向量空間大小的概念是維數,為此需要知道向量間的聯繫,可以用的運算是向量加法和純量乘,它們都是線性運算。」
一同放在這個舊背包裡的,還有一篇安德烈·韋伊1978年發表的數學史論文——《數學史:為什麼、怎麼看》和一本黑格爾的《小邏輯》。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程曼祺 來源:中國青年報 ( 2016年12月07日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