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北京日報
戴華剛
青銅器乃國之重器。「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裡的「祀與戎」都指祭祀,祀是祭祖的儀式,戎是出徵前的祭社儀式。祭祀所用禮器,便是青銅器。熠熠生輝的中華文明史,相當篇幅見於青銅器,見諸其上的那些佶屈聱牙又包羅萬象的古金文,有如摩斯密碼,傳遞、講述著上古中國的歷史場景和神秘故事。後人也得以從中勾勒出一個盛景中國。
正在國家博物館展出的「宅茲中國——寶雞出土青銅器與金文精華」,選取143件青銅器精品,它們均自帶銘文,不僅器形莊重、典雅,裝飾繁複、雅致,而且文字清晰,篇幅較長,內容極其重要。
一葉知秋。在這裡,不僅能讀出國家、地域觀念在國人心中佔據的厚重地位,還能透過承載西周生活模式、禮儀制度的青銅器,依稀辨出從歷史深處走來的西周王朝的運行軌跡。
青銅器內側銘文清晰可辨。
何尊:
「宅茲中國」源起於周
「宅茲中國」,是已知「中國」一詞最早的出處,距今3000多年。但這裡的「中國」,與今天的概念不同,「國」同「域」,「中國」就是天下之中的區域,大抵在今天的洛陽。「宅茲」意為定居,「居中國治天下」的思想源起於周,後為歷代王朝所承繼。
如何理解「宅茲中國」四個字呢?商朝滅亡前,周文王臨終前向太子姬發公布了一項無關家產的政治遺囑——將「中」授予姬發,把周王朝興盛寄身「天命」中,希望周朝子孫世代位於中心地位。此後周公營建洛邑為都城,是為成周。洛邑所在的地方,被認為是與天的中央對應的大地中央。周王只有在「天下之中」的洛邑接受「四方」諸侯朝拜,才能像北天極一樣形成眾星環繞的體系。這裡的「中國」是地理概念,泛指國之中央。華夏民族形成初期的君主把自己的居域視為「天下之中」,而稱他族的居域為東、南、西、北四方。這裡「中國」二字雖然不是一國之名,但蘊含的氣度與威儀,讓人盪氣迴腸。
「宅茲中國」四字出自本次展品裡最炙手可熱的「何尊」。話說周武王克商後,路過洛陽,認為這裡是天下之中,想在此建都。其子周成王繼承遺志,最終在此營建都城成周。何尊底部銘文講述了這段歷史故事。何尊銘文裡的兩個青年,一個是周武王之子周成王,一個是同宗的貴族何。當時周成王才十幾歲,已經開始勵精圖治管理國家,並依照其父周武王的遺願,在距當時國都鎬京三百多公裡以外的洛邑建立了陪都成周,以保周王朝長治久安。
成王五年的一天,成王召見了何,言辭懇切地勉勵他說,你的父輩們曾經效忠於文王,文王受上天之命而治理天下,希望你能夠效法父輩,繼續為國出力。成王的誠懇使何十分感動。為此,他專門鑄造了一件青銅器,通過銘文在尊底有限範圍裡最大限度地記載了父輩們和成王的功績,還有成王對他的勉勵與告誡。
何尊的顏值極高。整體造型流暢,曲中有直,和諧優美。紋飾以雷紋為底,有四道大扉稜裝飾,飾以蠶紋、蕉葉紋、饕餮紋,繁複而有序,透出大氣且精緻的美感。它繼承了商代精湛的青銅工藝,是西周初青銅器的巔峰之作。何尊銘文的書法水平也極高,整體布局錯落有序,字形體勢嚴謹、端莊凝重。
利簋:
牧野之戰確有其事
武王滅商,維師尚父,時維鷹揚。周王朝能做到「宅茲中國」,平定四海,靠的是文治武功,靠的是武王伐商。五萬精銳之師對抗七十萬烏合之眾的牧野之戰,被工匠刻進了青銅器。
作為本次重頭展品之一的「利簋」,是目前發現最早的西周青銅重器,其饕餮紋保留了商的痕跡,但與商簋相比,最顯著的差異是增加了方座,外觀莊重,斑斑鏽跡透著神秘。
利簋底部金文中有一句:「武徵商,唯甲子朝,歲鼎……」意思是,武王伐商,在一個甲子日清晨。歲是古人對木星的稱呼,「歲鼎」就是說這天早上木星在中天,這天適合打仗。
此銘文不但證明了牧野之戰確有其事,專家更根據這條記載,藉助天文推算,最終確定牧野之戰的時間是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清晨。因此利簋也被稱作武王徵商簋,為揭示古史的國之重寶。
周王朝的興盛依靠名望家族的世代侍奉,靠著他們的忠誠與擔當,其中微氏家族和單氏家族最為顯赫。記錄了這些的青銅器「逨盤」,外觀特別,前後各有一銜環獸首,底部四個獸型足,增加了一絲獰厲與威嚴感。逨盤上約有360個字,是出土青銅盤金文字數最多的。不僅字數多,逨盤上的金文更以如詩般的語言,記述了單氏家族八代先祖輔佐十二代周王徵戰、治國、管理林澤的功績。以武王伐紂,成康拓土開疆,昭王伐楚,穆王徵伐四方等史實,勾勒出西周歷史的大致輪廓,儼然一部家族奮鬥史和半部西周史。
周厲王真是暴君嗎
古代歷史文獻彙編《逸周書》有言:「殺戮無辜曰厲」。在傳統歷史體系中,周厲王往往被認為是繼夏朝桀,商朝紂之後的第三位暴君。《史記》裡周厲王的形象也相當不堪——是生活荒淫無度,搜刮民財,又壓抑民意的暴君,最後激起「國人暴動」,落得個身死他鄉的下場。
或許歷史真相併非如此。厲王之前,周王室的權威已大為衰落,由於世族勢力的尾大不掉而政令不通,諸侯不朝。周厲王為了改變這種弱勢,重建王室威嚴,決心在政治、軍事和經濟各方面搞改革。雖然取得了一些改革成效,但也引來了貴族的激烈反對,加之他經驗尚淺,以至於連「國人」也反對,最後被迫出逃而亡。提供這一重歷史解讀的,正是源自展品「害夫簋」金文中所述。這件被譽為「簋中之王」的青銅器,一是因為與西周時期一般的簋相比,其體格更大、造型更複雜、紋飾更精美,再就是它的主人就是西周王朝第十任天子周厲王。
青銅簋始於殷商、終於東周,在西周時期最為流行。它不但是食器,更是重要的禮器。西周時期,什麼級別的人,用幾個鼎幾個簋,有著嚴格規定。《周禮》有云:天子九鼎八簋,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士三鼎二簋。存世的西周青銅器雖多,但是屬於周王所鑄造的「王器」卻很少。屬於周厲王的王器除了害夫簋,還有現藏陝西歷史博物館的五祀害夫鍾和臺北故宮的宗周鐘。
秦公鎛:
秦襄公的「逆襲」之路
西周時期,音樂與禮制密不可分,合稱「禮樂」。其中一種名為「鎛」的古樂器,地位尊崇,貴族在宴饗或祭祀時,常將它同編鐘、編磬相配合使用。其造型為環鈕、平口,器身呈橢圓形或合瓦形。
上世紀70年代末,陝西寶雞太公廟村的村民在村中取土時,發現了一個青銅器窖藏,發現秦公鎛、秦公鍾數件。大有來頭的秦公鎛這次也遠道而來,其兩側扉稜由九條飛龍組成,前後扉稜由五條飛龍和一隻鳳鳥盤曲而成,華美大氣,似有騰空之感。「我先且(祖)受天命,商(賞)宅受或(國)」,透過其上銘文135字,得知其乃秦武公祭祀祖先的禮器,銘文中提到了秦襄公、秦文公、秦靜公、秦憲公四代世系,重點記錄下秦襄公擁護平王東遷,獲「賞宅受國」的事跡。
世人皆知秦始皇一統天下的高光時刻,卻少有人知秦人一脈曾經坎坷落魄。曾經以副手身份相助大禹治水有功的大費被賜姓「嬴」,不過這並沒有給嬴姓部族帶來好運,反而屢被排擠至遠離中原的西戎。直至公元前776年,秦襄公做了一件祖先夢寐以求的事情,把秦的都城東遷至汧邑,這也是秦人距離中原最近的時刻。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不出數年,秦襄公帶著令犬戎聞風而逃的驃騎,護衛周平王再造東周。因護駕有功,周平王封秦襄公為諸侯,封地「岐以西」,與其他諸侯「通聘享之禮」。從此,秦正式建國,成為一方諸侯,並最終一統華夏築起大秦帝國。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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