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陸棲芸Sarah 雙相躁鬱世界
作者 / 陸棲芸Sarah
編輯、排版 / 於蓮 審閱 / Emile
故事要從什麼時候說起呢?
想了想,我還是從拿到雙相診斷的那一刻開始倒推吧。
那天預約了新工作的入職體檢,打車到體檢中心附近,我一下車就看到一家規模挺大裝修很新的「心理門診」,我想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提示。上午做完體檢後,我在門口猶豫了半個小時,思考著進門該如何開口,如何掛號,醫生又會和我說什麼呢?
在鼓起勇氣推門進去之前,我在門口的廣場上停留了十分鐘,又走到了街對角的便利店逛了起來,最終還是回到廣場,推門進入了診所。
雖然我是初診,但接待員和醫生很有經驗,沒有耗費太多時間就給出了診斷,給了一個我早就意識到卻遲遲沒有去面對的結果。但是,整個過程中的高收費,開藥,誘導複診,診斷而非理解的方式,又讓我很不舒服。私立診所和公立醫院的利弊都很明顯,不過既然跨過了這道坎,拿到想要的結果就好。
從那天開始,我有了一個明顯的體會:以前對雙相有自我意識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要學會面對它,與它共舞,但那時它更像是飄揚在我對面的一面旗幟,我能清楚得看到它,並不斷得提醒自己注意;但拿到診斷那天之後,它由我對面的一面旗,成為了我身上的標籤。我意識到,直到拿到診斷的那一刻,我才真正開始面對,這是一種更深的接納。
經歷過雙相的人應該都有體會,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是斷然不可能進醫院的,只有情緒低落下去,才會想到尋求諮詢師、醫院、藥物的幫助。在上一份工作中,因為心口疼(可能是工作強度大、疲勞、低血壓引起的心肌缺氧),我的工作狀態不好,線上業務也隨著復工複課下滑,引起了惡性循環,在情緒一瀉千裡之前,我果斷地辭職了。
得益於這次明顯鬱期的到來,我可以在更長的歷程中看待自己病情的反覆。從大二第一次陷入中度抑鬱開始,應該是有過三段明顯的鬱期,前兩段分別持續了半年多,第三段現在正在經歷。
這三次的區別,還挺有意思的。
第一次是在大學,那時候對心理學、心理疾病還一無所知。在高考填報志願時,我最感興趣的方向是歷史和哲學。後來只是因為媽媽和朋友商量下來,覺得「好就業」,我被安排進了非常反感、毫無興趣的會計專業。
所以在一次期末掛科之後,很自然地抑鬱了(這是另一個很長的故事)。那一次的體驗特別深,以至於那以後的日子,我都懼怕體重下降,報復性進食成了我抵禦恐懼的唯一辦法,卻不是真正的解藥。
大學裡最大的感受是無力和無助。躲躲藏藏,對自己不了解,更談不上接納。不過,即便狀態很糟糕,通過和大專生交朋友、泡網吧打遊戲逃避了幾年,依舊是有驚無險地畢業了,拿到了和其他人一樣的畢業證書。
畢業投入工作的那段時光,對我來說宛如新生(現在看來是長達一年多的輕躁期)。
從2016年6月畢業找第一份工作開始到17年年底,我在這期間換了5-6份工作,短則一周,長則半年,但我一直沒有停下工作的腳步,不開心就立馬換唄,只當成是試錯。
當然,這個階段找的工作門檻都不高,咖啡廳服務員、手機櫃檯、零食櫃檯、物業出納,甚至進入了一家保險公司,認起了師傅。
後來跟著朋友做培訓機構,創業不到半年,終有一天感覺自己支撐不住了,每隔兩三天都會在深夜痛哭(以前的頻率大概在一周一次到一個月一次),我提了辭職,並且決定停下休養一段時間,不再找工作了。
現在我知道了,那是第二段鬱期來臨的標誌。
2016年是中國心理學普及的元年,那段時間,通過公眾號也好,知乎也好,我認識了心理學,看了一些很有療愈力的作品,大學也想像過心理諮詢師這樣的職業,苦於證書取消,又沒有文憑,就想到了考研。由此開始,第二段鬱期在家裡安穩度過。
當時不打算找工作,其實就是披著考研的外衣逃避外界環境,這是保護自己的方式,也是我最放鬆的一段時間。從父母那裡得到了充分的接納,哪怕他們並不了解我的情況,無法真正按照我的疾病進行支持,但只要給我提供一個安全自閉的環境,不幹涉不施壓,就是最大的支持。
我就像一塊耗幹的電池,在家裡開始了緩慢充電的過程。當時缺乏應對抑鬱的經驗,也沒有尋求外界的幫助,遇到很多很多的問題:喪失社會功能,總是出現自我懷疑,想學習又看不進書很苦悶......
這個時候的我,是灰暗的,缺乏生命力的,幾乎不出門。我印象最深的場景是:整個上午陷入抑鬱情緒,躺在床上無法動彈,不願起身拉窗簾,照不到陽光,也加重了抑鬱的循環。
稍微好轉一點時,我會去樓下網吧打打遊戲,買瓶飲料,吃上一碗愛吃的餛飩,甚至是在樓下商業街逛上幾百米。
當時遇到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方向,感覺知道自己喜歡做什麼,但是缺乏工作經驗,社會經驗,也懷疑自己是否能勝任工作,更擔心自己的工作狀態。
這次低落的狀態大概維持了八個月,到18年4月的時候,我感覺好一點了。先是在小區的託班裡找了份晚託的工作,每天4個小時,陪小學生寫作業,從家走到機構只要5分鐘。這份工作僅維持了一個多月,也推動了我真正去投簡歷找工作。又極其幸運地遇到了我持續最久的一份工作(一年半),我在其中獲得了極大的療愈,人格從破碎走向整合。
第三段鬱期就是現在。掐指一算,距離上一次鬱期結束已經足足兩年兩個月啦!想到這裡突然開心起來了,更值得高興的是,我比之前掌握了更多自我調節的方式。
需要警惕的是,身在離家一千公裡外的北京,想要平穩度過這次低谷,恐怕並不容易。房租的壓力,工作的難度,自己的抱負,這些僅僅是可以想到的因素。更加難以應對的是潛意識裡積累的負面情緒,乃至偏執妄想,都會在這個階段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傾瀉而出。內在的打擊,往往比外在的打擊更容易擊碎一個人的生活。
總結這三段低谷期,第一段在學校,平靜中透露著無力和絕望;第二段在家,無力但是不受幹涉,有自我恢復的環境,有被接納的感覺;第三段遠在他鄉,也想過逃回家,但是這次在理智上更有經驗,在情感上有諮詢師的幫助,我堅信自己能扛過去,煥發新生。
雙相帶給我的,是摺疊的人生,每一把遊戲都必須加快節奏,要麼功成名就,要麼萬劫不復,等待下一輪機會來臨......
逃避痛苦的方式很容易獲得,但我依舊選擇難走的路。正如題記所言:寧可積累一段錯誤選擇的人生,也不要晚年拿著一張空白試卷懊悔。無論生來是怎樣的家庭環境,怎樣的頭腦,人的一生中,註定要面對一些逃不開的苦難和悲劇,但凡我可以掙扎一天,也想交出一份更豐滿的答卷。
下一步行動
一步步走到現在,經歷了好多次的反覆,有了些許應對雙相的經驗。但與此而來是更加深刻而殘酷的體會:此時每天上午陷入抑鬱情緒的我,和六年前沉迷遊戲逃避痛苦感受的我,沒有任何分別,這就是原原本本的我,原來我的痛苦和外界並無干係。
但我依然很有收穫,在這段起起伏伏的時間裡,我不僅活了下來,還實現了好多理想,甚至主動脫離父母的庇護,在疫情最嚴重的的時刻,獨自一人來到一千公裡外的北京,進入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大廠。一旦決定投入工作,每一次都盡力做出卓越的貢獻,每每想到這裡,我都會泛起心潮澎湃的感覺。
現在我雖然抑鬱,但是生存條件比以前好太多了,在北京獨立生活,有一份雙休離家(合租屋)近的工作,保證自己規律生活。雖然早晨經常不想起,三餐不規律,但總是要起床上班的,不吃飯是沒法餓著工作的。不再繼續大廠的007作息,休息的時候可以約到諮詢師面詢,補充一下心理能量。
我還有了更多總結的能力。究其原因,過去在病中痛苦的來源多半是因為沒有方向,缺少目標,缺乏興趣,我就盡力給自己描繪目標,找到興趣的解藥。比如我現在會想,在北京安穩鍍金一兩年,回家之後用自家空置的房子,打理一間民宿。不管心願能否實現,幸福的藍圖都能刺激大腦分泌多巴胺,支撐著活下去的意願,支撐到下一次平復。
最後的最後,和大家分享一段偶然在書中看到的文字,讓我們發出光芒,照耀彼此吧:
雙相躁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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