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開新聞網記者 藍芳
王宏印教授未能見到自己的獲獎證書。
筆耕不輟40餘載,出版文字約2000萬字,這位事跡載入《中國社會科學家大辭典》(英文版)、《中國教育專家名典》(國際版)、《中國翻譯大辭典》的著名中外文化典籍翻譯家不久前剛獲得了由中國翻譯協會授予的「資深翻譯家」榮譽稱號。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生命的寒冬悄然而至,時間最終定格在了2019年12月17日:王宏印教授走了,享年66歲。
12月28日,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為王宏印教授舉辦追思會。在近150名師生親友的見證下,外國語學院院長閻國棟教授鄭重地將「資深翻譯家」的榮譽證書轉交到了王宏印教授夫人手中。眾人真情流露,憶起與王宏印教授的生前點滴,緬懷這位著作等身的學者、甘為人梯的良師,共同講述了一位把做學問視為人生追求的學人的一生。
「翻譯未必要資深,自古青年出才俊。譯壇代有名譯出,融通中西師嚴林!」彼時,病榻上的王宏印教授曾在獲獎後寫下這首小詩共勉後學。
譯林初心 樂此不疲
王宏印教授是1953年生人,筆名朱墨,陝西華陰人。1976年畢業於西安外國語學院,直至去世前的43年間一直從事翻譯研究與教學工作。
以跨文化研究為基礎,他學術涉獵廣泛,主要從事中外文學文化典籍翻譯與中西翻譯理論的教學和研究,兼及人文社科類比較研究與文學評論,是一位已出版書籍70餘部、發表核心論文100餘篇的「高產」學者和學術帶頭人。
多年來,王宏印教授撰寫了一批具有代表性的學術論著、譯著、編著,包括《紅樓夢詩詞曲賦英譯比較研究》《詩品註譯與司空圖詩學研究》《長安譯論》《穆旦詩英譯與解析》《中國傳統譯論經典詮釋》《中國文化典籍英譯》《世界文化典籍漢譯》《中外文學經典翻譯教程》《哈姆雷特》《詩人翻譯家穆旦(查良錚)評傳》《西北迴響:漢英對照新舊陝北民歌》《中華民族典籍翻譯研究概論》等書籍,以及「讓世界共享中國優秀傳統文化資源:《古詩文英譯選析》編寫原則與教學思想」、「探索典籍翻譯及其翻譯理論的教學與研究規律」等論文。
「我們幾年出一本書或一年出一本書,王老師能夠一年出三、四本書。」旺盛的求知慾和創作熱情,令他無時不刻文思泉湧,學生們直言這是一位時刻保持好奇心而不會「變老」的老師,是一位永遠願意嘗試新事物的浪漫主義者。
學術之餘,他興趣愛好廣泛,對書法、音樂、繪畫等頗有造詣,僅樂器就會吉他、笛子、二胡、簫、壎等。同時,他還進行詩歌、散文、小說和戲劇創作,出版有《彼岸集:旅美散記》《朱墨詩集》等。
「有一天下午我去找他,他說自己玩兒了一下午。結果所謂的『玩兒』就是在電視上看到張惠妹唱《聽海》,讓他非常感動,於是就把歌詞翻譯成英文了。」南開大學校友、西安外國語大學教授李林波認為,自己恩師的不少學術成果正是這麼「玩兒」出來的,這也在王宏印教授的一些文字中得到了印證:
「從事民歌翻譯,還有一個最大的契機,從陝西剛調到天津時,有半年多時間我獨自一人在南開大學,對家鄉的思念情結需要一種情感寄託,很自然地開始搜集、整理、分類,進而翻譯陝北民歌……我翻譯的方法主要是找質量不錯的帶子,一邊播放帶子觀看畫面,一邊記錄歌詞,這樣有當場的音樂節奏感,會比閱讀書本上的歌詞效果好些,然後翻譯時儘量照顧樂感。」
源於思鄉情結的小試牛刀,2009年《西北迴響:漢英對照新舊陝北民歌》出版,隨後王宏印教授開啟了系統翻譯民歌之路,《中國古今民歌選譯》《英國詩歌選譯》等佳作陸續有來,他還把民歌翻譯納入了自己典籍翻譯的體系中。
「對於我的莎劇英譯和英美詩歌漢譯都有重要影響。如莎劇中的民歌,我的英譯採用民歌體,而不是前人翻譯時採用的文人創作體。這在莎劇英譯中是個很明顯的突破。」王宏印教授曾表示,對中外民歌的搜集和翻譯的關注,幫助提升了他的語言錘鍊和翻譯修養。
生活點滴皆學問,興趣愛好皆養分,王宏印教授治學樂不思蜀。曾有人問他難道學術不枯燥麼,王宏印教授一言以蔽之,「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三尺講臺 作育桃李
「古今中心的旁徵博引,文史哲的自由出入,理論關照與實踐滲透,皆匯於對翻譯的學術洞察。」南開大學校友、魯東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王曉農至今難忘初次聆聽恩師講座時的情景。「他是一位學貫中西、橫跨多科的學者,一位才華橫溢的文學翻譯家和詩人,也是一位深諳心理學和教育學的教學名師。」
2000年,王宏印教授離陝入津,調入南開大學,事業得到進一步發展。
他先後擔任外國語學院英語系主任、博士生導師,外國語學院翻譯研究中心副主任,南開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博士後科研流動站站長,長期在教學一線為研究生開設跨文化交際學、世界名作漢譯選析、中國傳統譯論現代詮釋、文學翻譯評論與詩歌翻譯鑑賞等課程。
「18年前,我還是一名研究生一年級學生,聽聞院裡新調來了一位老師給大家上『世界名作漢譯選析』,都特別期盼。」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翻譯系副教授商瑞芹的記憶中閃現了一段畫面,「王老師給我們講的都是柏拉圖、亞里斯多德、洛克、休謨、亞當斯密等的名著。我們才知道,在他的教材裡和課堂上,講的不只是文字的對譯或翻譯技巧的傳授,而是一場思想盛宴。在他的指導和幫助下,我把學術方向從英美文學轉向了文學翻譯。」
追思會上,王宏印教授的30餘位師生親友發言,最令大家難忘的,還是三尺講臺上那個沒有著名學者的架子,妙語連珠、啟智開慧的「王老師」。
「那是2011年的暑假,我們聯合北京大學等高校搞了一個MTI大講堂。當時條件沒那麼好,外國語學院四樓頂樓的教室很炎熱,沒有製冷設備。王老師來給學生們講跨文化交際和典籍翻譯等,經常是從早上8點開始一直講到中午12點半。好幾次是我怕他身體吃不消,臨近下課打斷了。」在外國語學院翻譯系王傳英教授的回憶裡,是對學生傾囊相授而滔滔不絕的王老師。
作為學術帶頭人,王宏印教授還兼任全國翻譯碩士專業學位(MTI)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教育部英語教學指導分委員會委員、中國英漢語比較研究會副會長、中國典籍翻譯研究會會長、中國跨文化交際學會常務理事、天津市政府學位委員會學科評議組成員、西安外國語大學「特聘教授」和絲綢之路語言服務協同創新中心名譽主任、《國際漢語詩壇》藝術顧問等。
於是,他成為了親友眼中行色匆匆的「大忙人」,平日裡如此、七年前大病初癒後如此、2018年退休後亦如此,只要身體狀況不算太差,他就總是日程滿檔。
「這些年來,每一場碩士生、博士生論文答辯會上,我們都會看到王老師過去稍微胖一些,直至後來越來越瘦削的身影。對於全國各地高校的邀請,眾多弟子的邀請,他總是不顧車馬勞頓,有求必應,全力以赴。」外國語學院院長閻國棟評價這位共事近20年的同事,「他是我們的一面旗幟,為我國翻譯學建設事業和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人才培養及翻譯學科建設作出了重要貢獻。」
王宏印教授逝世後,外國語學院收到了全國翻譯碩士專業學位(MTI)教學指導委員會、外語教育與研究出版社等機構和兄弟高校學院等近50份唁電。
古今中外 傳承文脈
「他很看重這本《哈姆雷特》,它對文化交流具有很深遠的意義。」
2013年,南開大學校友、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王洪濤在英國牛津大學作訪問學者,王宏印教授託他把自己翻譯的《哈姆雷特》帶到大文豪莎士比亞的故鄉,放到莎士比亞墓前。當地的莎士比亞中心隨即收藏了這本來自中國翻譯家的譯著並致感謝信。這是一本耗費了王宏印教授9年時光的力作,他曾興奮地賦詩一首,寫道:「哈劇又出新譯稿,畢生一卷無憾事」。
文字傳承文脈。人類文明交相輝映,得益於像王宏印教授這樣一批一批的翻譯工作者,他們充當著「文字使者」、「精神橋梁」,嫁接起了人類社會百花齊放的文化思想。
譯者甘苦也正得於此。
將一種語言文字的意義用另一種語言文字表達出來像是破譯密碼,需要孤獨而求索地面對著一種文字與另一種文字背後的歷史文化人文基因。即便是對於王宏印教授這樣著名的翻譯學專家而言,也並非易事。
「語言並非簡單的單詞排列,它本身也是有生命力的。」追求文字的極致表達,王宏印教授把人生與學問高度統一的「學人」境界作為畢生追求。
「關注的重點大概是從中國古典、原始文化,到現代、後現代再到民間文學的回歸和循環。這一總體傾向對我的學術視野、翻譯的理論和方法都有直接的促進和影響。」王宏印教授曾在文章中介紹過自己的學術興趣。「我總對文化、語言及人類的起源感興趣,對原始文化感興趣,對民間的象徵符號感興趣,這就形成了持久的學術興趣中心。」
為此,他孜孜以求、嚴謹治學、厚積薄發。
他曾撰文寫過一篇《自由出入學科之間才能做大學問》的文章,認為作為一名文科學者,需要自由出入文史哲之間,「對於一個人的為學之道而言,到了成年和成熟時期,是否具有整體性的認識,乃是個人學術能否持續獲得創造性資源和取得重大突破的關鍵,舍此就只能在一個狹隘的專業領域裡緩行,取得點滴的進步而自以為滿。」
人們也常常驚嘆於王宏印教授所展示的翻譯世界,稱讚於他的翻譯理論研究是立體的,能夠感受到它並非枯燥而是有繽紛色彩的。想其因由,約是他把自己生命的色彩與溫度,傾其一生的絕學與感悟都融入進去了。
「一個人把一門學問爛熟於心,搬上講臺,繼而他又能把它變成一種可以接受的教學模式,這個就是他的貢獻。一個教育家,只有教育思想還是不夠的,如果沒有自己編寫的教材,其影響和學問就是有局限的。有人認為典籍翻譯可以沒有教材,而我的典籍翻譯就變成教材了,如《中國文化典籍英譯》,還有《世界文化典籍漢譯》。這是知識的傳承。」2019年1月,在「第三屆全國汪榕培典籍英譯學術研討會暨中國文學文化典籍翻譯研究高層論壇」上,王宏印教授作了主旨發言。他提到,凡屬於重大的研究領域,重大的研究成果,都要設法進入教育系統,以便產生基礎的、永久的、穩定的影響。
春風化雨,譯筆生花。追思會現場,擺放了一個長長的展示櫃,裡面放滿了王宏印教授的書籍著作,大家紛紛來到櫃前細細閱覽。
未完待續,翻開一本書,他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