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它叫貝拿勒斯
位於恆河中遊新月形左岸的瓦拉納西擁有100萬人口,傳說中溼婆神建造了這座城市,於是它成為印度教最大的聖地。西元前六世紀,佛陀來到野鹿苑弘揚佛法時,10公裡外的瓦拉納西早已是繁榮的貿易中心了,那時它叫貝拿勒斯。十九世紀末,馬克·吐溫來到貝拿勒斯時曾這樣描述它:「比歷史年邁,比傳統更久遠,比傳說更古老,甚至比這些加起來更古老兩倍。」它靜止不變地矗立在時間的河流中,經歷歲月滄桑,並沒有被欲望抹殺,為了讓人更容易記住,它將它的現在、過去和未來清晰地刻在你目所能及的一切景象之上,你愈迷失於其中就愈了解它。
船夫們將色彩豔麗的木船停靠在河壇邊,每日都有無數虔誠的信徒和異國旅人坐船遊蕩於恆河之上
老城中心的街道熙來攘往,喧鬧的市集聚滿形形色色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腳踏車,四處都是瘦如枯骨的牛和流浪狗,漫無目的地踱步。叫賣聲、鳴笛聲、誦經聲、樂器聲、牲畜聲、吵鬧聲不絕於耳,它們提著你的神經,當你越想把注意力集中在某處,你就越無法把握它。只有在這裡,我才深深體會福樓拜從埃及回來後的感嘆:「秩序是多麼荒謬的東西」。對福樓拜來說,「生活本質上就應該是喧鬧和混亂的,創造秩序的企圖背離了現實生活,只不過是吹毛求疵和假正經。」對此,我欣然同意。因為只有這種最原始的真實,才能滿足我關於瓦拉納西的一切想像。
從主街的喧鬧和無序中一路溜達,最後進入一旁幽暗的小巷,時間就像那些悠閒動物們的腳步,也放慢下來。外面的人群一如既往地流動,這裡的情景卻像電影畫面中的慢鏡頭,生活在此地的人們坦然接受著生活的雙重性,古老與現代、奢華與貧窮、冥想與躁動、神聖與卑微、真理與荒謬。一切都順理成章。鴿子在布滿電線的空中撲稜著翅膀,長著漂亮眼睛的印度少女羞澀地與我們目光相對,無憂無慮的孩子們像麋鹿般亂竄,衣著乾淨的男子坐在黃色的塑料椅上充滿熟視無睹的平靜。波爾山羊當街分娩,正用嘴撕扯著羊犢身上的臍帶。精神矍鑠的老人在路邊生著爐火,奶茶壺冒著熱騰騰的香氣,男孩在瀰漫的煙霧裡哭,轉眼又破涕為笑。一間屋子的大門半掩,窺探進去,年輕的手藝人正在昏暗的燈下用紙漿糊著體魄強健、表情誇張的男女神祗。街攤小販和無所事事的男人們,深諳已受世人遺忘的交友之道,他們的熱忱好客時常讓人招架不住,但離開後細細回想,又難免會讓人心悸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