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03 19:31 | 上觀新聞
時隔38年,滬上觀眾得以在新開館的上海海派藝術館與「作品最多,形式最豐富」的豐子愷畫作重逢。短短一個月展期,館內門庭若市,吸引了3萬餘參觀者,足見「豐子愷」三字的號召力。上海文聯日前也透露,該展不日將移師文聯展廳,以饗觀眾。
「豐子愷」意味著什麼?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答案。但不可否認的是,無論是他的漫畫、翻譯,還是美育理念乃至音樂思想,都對後人產生了深遠影響。3月1日下午,滬上眾多文人雅士齊聚克勒門文化沙龍,以「一鉤新月分外明——海上『豐』採豐子愷」為主題,回憶、探討他們記憶中的豐子愷。而「一鉤新月」幾字正是取自豐子愷的一幅重要畫作,這幅作品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中國「漫畫」的誕生。
邂逅日本畫家竹久夢二
豐子愷與漫畫的邂逅,歸因於日本畫家竹久夢二。1921年,豐子愷東渡日本遊學,目的是學習繪畫、音樂和外語。在日本,豐子愷參觀圖書館、博物館,聽音樂會、歌劇,淘舊書店,用他的話來講,是「在10個月內充分呼吸東京的藝術空氣」。一日,他在地攤上買到竹久夢二早期作品集《春之卷》,從此對藝術有了新的理解。「他曾說,竹久夢二的作品,形體是西洋畫,筆法是東洋畫,最主要是裡面有詩意,感動了他的眼、他的心。」豐子愷外孫宋雪君如是介紹。自此以後,豐子愷決定放棄學習西洋畫,轉而利用毛筆,用這種全新的繪畫形式表現中國的文人意境。
歸國後,豐子愷受邀來到浙江上虞白馬湖畔的春暉中學執教。他的「小楊柳屋」隔壁就是夏丏尊的「平屋」,閒餘時他倆經常和朱自清、朱光潛、匡互生、劉薰宇等一起飲酒、暢聊。鄭振鐸後人回憶,當時的白馬湖聚飲志趣頗多,文人酒會的「入會門檻」是五斤黃酒,書畫家錢鏡塘可飲三斤半,故而被葉聖陶批准為勉強夠格的「預備會員」。茶餘酒後,豐子愷也在煙盒背面或備課本上,用毛筆繪下日常之所見、所感,寥寥數筆,趣味盎然。
《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是豐子愷公開發表的第一幅作品,刊登在朱自清、俞平伯合編的《我們的七月》上。寧靜的月夜、捲簾下素淨的桌、蹲守的壺與杯,令人生出無限遐思。1925年,豐子愷受鄭振鐸等人之託,在上海文學研究會所辦的《文學周報》上發表畫作,落款「子愷漫畫」,此後,「漫畫」逐漸成為一個畫種的名稱。
與魯迅「撞車」的翻譯
豐子愷是鼎鼎有名的漫畫家,也是一位難得的翻譯家,精通日、英、俄三門外語。其中,英文、日文都是在日遊學的10個月中學習的。「有趣的是,他學日文報的不是日語班,而是英語班。」宋雪君笑言,「授課時,他就琢磨老師怎麼用英語把日文的意思說出來,就這樣去學日語。」
豐子愷還先後翻譯了《苦悶的象徵》《藝術概論》《初戀》《獵人筆記》《源氏物語》等多篇外國小說。而在其翻譯第一本書,即廚川白村《苦悶的象徵》時,與魯迅發生了一次譯文「撞車」事件。當時,兩人在互不知情的情況下,幾乎同時翻譯出版了這本書。魯迅的譯文最早在《晨報副刊》連載,並於1925年3月作為《未名叢刊》的刊文之一出版。豐子愷譯作先由《上海時報》連載,並於1925年3月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得知此事後,魯迅專門叮囑北新書局,將他的譯本推遲一段時間再上市。
1927年11月27日,豐子愷為譯書「撞車」而專程登門拜見魯迅。豐子愷不無歉意地說:「早知道你在譯,我就不會譯了。」魯迅也很客氣地回答:「早知道你在譯,我也不會譯了。其實,這有什麼關係,在日本,一本書有五、六種譯本也不算多呢。」兩人間的這段逸事成就了一段文壇佳話。
豐子愷與魯迅的交往並未結束。此後,他曾三次為《阿Q正傳》創作插圖,其中歷經種種艱辛。1937年,豐子愷完成54幅插圖,交由原上海南市區某印刷廠印刷。不料遭逢日軍轟炸,原稿全部付之一炬。次年,應錢君匋邀約為《文叢》重作此稿,可惜只刊登兩幅,又被炮火所毀。1939年又重作54幅漫畫,並交由妻子徐力民臨印,終由開明出版社出版。豐子愷因而感嘆道:「可見炮火只能毀吾之稿,不能奪吾之志。」
將文人畫轉變為人文畫
「豐老把中國傳統的文人畫轉化為大眾能夠欣賞的人文畫,做出了非常特殊的貢獻。」上海市美術家協會鄭辛遙說,解讀豐子愷的漫畫,可以從「話」中談起。豐子愷曾說「兒童是身心全部公開的真人」,他因此是兒童的崇拜者。作品《腳踏車》畫的是長子,風格簡約,卻把兒童拿兩把蒲扇模擬腳踏車車輪的形貌生動地展現了出來。《阿寶兩隻腳,凳子四隻腳》畫的是長女,孩童拿新鞋給凳子穿的畫面,也被他記錄了下來。兒童是天然的詩人,也是豐子愷畫作的主要素材。
豐子愷說:「我希望畫中含有意義,人生情味或社會問題。」例如,《最後的吻》中,「接嬰處」幾個字異常刺目,一名衣服上打滿補丁的年輕婦人將襁褓中的嬰兒送往育嬰堂,而在畫面右下角,卻蜷伏著一隻正在哺育小狗的母狗。諷刺和同情躍然紙上。豐子愷也「最喜小眾能見大,還求弦外有餘音」,漫畫《衣冠之威》《一肩擔盡古今愁》《鑽研》皆是此中代表。在鄭辛遙看來,豐子愷是一位眼睛向下、作品向上的畫家,「好的漫畫要有思想性,有了思想,這幅畫就有了靈魂」。
畫家謝春彥說,除了看兒童時的平和、諧趣,豐子愷亦有「金剛怒目」之相。抗戰期間,豐子愷故鄉遭日軍轟炸,他帶領一家老小開始了逃難之旅。一路經杭州、桐廬、南昌、湘潭、長沙、漢口等地,幾乎走遍南方所有省份。一路走、一路畫,抗戰八年,他創作了大量反戰漫畫。《轟炸 廣州所見》《願作安琪兒空中收炸彈》《小主人的腿》等,將戰爭之殘酷展現得淋漓盡致。
沙龍現場,豐子愷之孫豐羽提著一個黑色舊皮箱出現在眾人面前。數十年來,這個皮箱保存著1946年至1949年間豐子愷創作的漫畫精品。「這是他生前最看重的一批精品,由我的父親、他的幼子豐新枚保管。」豐羽說,這批畫完整保存到現在,實為幸事。抗戰大逃難時,豐子愷邊走邊畫,箱子綑紮在車頂,經受颳風雨淋,不少畫作因而沾染了雨水,所幸事後修補如初。唐山大地震時,豐新枚一家在石家莊居住,首先想到的也是保護好這批畫作。豐羽說,目前正在整理祖父和父親的通信,希望早日出版《子愷家書》,展現豐家兩代人之間的深厚情誼。
(原標題《原來豐子愷是這樣的人:他是中國「漫畫之父」,也是與魯迅「撞車」的翻譯家》。編輯 孫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