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晚,彭蘭教授在雲端作了一期題為「傳播-關係-人:新媒體研究的進階」的直播分享。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以文字形式帶大家回顧這場直播,一起來看看彭蘭老師是如何對新媒體傳播中的變化進行解讀,又為未來的新媒體研究提出了哪些建議。
這一次分享的題目叫做「傳播-關係-人:新媒體研究的進階」。從傳播、關係到人的視角,代表了新媒體研究的不同層面、不同的透視視角,也對應著我的三本書(《網絡傳播概論》第四版、《社會化媒體》、《新媒體用戶研究》)。接下來,彭蘭老師從這三個關鍵詞出發,跟大家來做一個交流。
彭蘭老師雲端讀書會分享實錄,騰訊新聞連結:http://view.inews.qq.com/a/MDA2020081400455100
新媒體傳播的四條線索
我們先說傳播。很多同學在學習完新聞傳播的其他課程,特別是一些經典的傳播學理論之後,當我們再去審視新媒體時,會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新媒體時代,「傳播」還是我們在傳統的傳播學著作裡認識的那個「傳播」嗎?實際上,傳統的傳播理論是不是還適用於新媒體的傳播現象,也是我作為研究者一直在不斷思考、不斷觀察的問題。
可能有一些理論並沒有過時,甚至仍然具有相當大的適用性,不過,我們的確也看到了很多的變化,這些變化恰恰是我們作為新媒體的研究者要去進行分析、思考的。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雖然可能在這三本書裡面都從各種不同的角度在思考新媒體的傳播到底在哪些方面不同於我們傳統的傳播,但是有幾個方面的思考貫穿始終,這構成我對於新媒體傳播理解的幾個核心的線索。
關鍵變化之一:以往相對分離的人際傳播、群體傳播、組織傳播、大眾傳播,在新媒體中邊界不再清晰,它們相互連通、甚至融合。
第一個關鍵的變化其實也是在我寫《網絡傳播概論》的第一版時,就已經產生的一個想法。我也在當時的書裡做了明確的表述。傳統意義上,我們會給傳播做這樣一種形態的分類,比如說人際傳播、群體傳播、組織傳播和大眾傳播。在過去,傳統的傳播研究往往是把這四者分開,甚至可能在傳播學被引入到中國之後,我們會發現大眾傳播成了非常耀眼、強勢的一個研究領域,也是我們最主要的研究方向。
在我們現實生活中,會涉及到很多的人際傳播,但在傳統的傳播學理論教材裡,這部分涉及得相對較少;群體傳播和組織傳播,更是在研究者眼裡被淡化了。不過,到了新媒體時代之後,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你會發現整個的網絡傳播或新媒體傳播中,這四種曾經被我們分開討論的「傳播」,它們的邊界變得不那麼清晰了,而是相互連通的。
在一個網絡論壇裡,既會有人際傳播,又會有群體傳播,甚至也包含了組織傳播。今天我們這樣一個直播室,它既有人際傳播的感覺,但同時,它可能也像一種群體傳播。總體來講,從網際網路開始,過去這些被劃出清晰邊界的傳播類型,事實上已經開始連通,甚至產生融合。在我看來,這是新媒體傳播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關鍵變化之二:傳統的大眾傳播模式受到挑戰,以人際傳播為基礎設施、以個人為節點的個人門戶模式成為重要的傳播模式;提供社交關係支持的平臺的權力加大、傳統媒體渠道的權力削弱。
一些同學在讀我的書和論文時,會看到我經常用一個詞:個人門戶。當然,個人門戶這個概念在我的腦子裡面慢慢清晰,已經是到了差不多微博興起之後。雖然在此之前,我也提到過「個人門戶」這樣一個說法,但可能在微博興起之前,我一直在觀察,這樣一種模式到什麼時候能夠成立。從RSS興起,到微博興起,特別是到今天,微信在我們的生活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時,我發現,我在此前預測的「個人門戶」模式已經完全成立了。
在我的研究線索中,「個人門戶」的確是非常重要的一個視角。它有個前提:人際傳播和大眾傳播不僅僅是融合,甚至他們構成了一個新的傳播模式。人際傳播變成了大眾傳播的基礎設施。也就是說,我們的公共傳播不再是過去那種由媒體單向的發布模式。現在,公共傳播都是藉助我們的人際關係網絡,來完成公共信息的傳遞,最終到達一個一個的個體節點或個人門戶。與此相關,社交網絡平臺的權力越來越大,傳統媒體的渠道被削弱,甚至傳統媒體現在也不得不去做「兩微」,通過微博、微信去拓展它的傳播。它們也不得不去藉助人際網絡去做信息的推送。
圖片來源:手機截圖
關鍵變化之三:傳播場景的複雜化、個性化。
第三個變化在移動傳播開始興起之後,會顯得更為突出一些。移動傳播是什麼呢?大家會說這是一種「貼身傳播」,是一種「隨時隨地的傳播」。這都沒有錯。但除此之外,它還會意味著傳播場景的變化。場景一詞可以追溯到戈夫曼、梅羅維茨,後來的一些新媒體研究者也都會提到場景。梅羅維茨在研究電子媒介(例如電視)的興起時,將場景看做是一種特定的社會環境,而這種社會環境會要求相應的行為規範,也就是說場景要和一系列的社會行為規範相匹配。
當然,在我做關於「場景」的研究時,使用這個概念的方式與他們有相似之處,同時也並不完全等同。我想,如果從移動傳播的角度來說,這個場景的界定可能會更具體。它不只是梅羅維茨所說的,一種對我們行為產生約束的情境,場景更多是移動傳播的一種變量。也就會說,我們需要通過場景這個變量去思考人們需要什麼樣的信息、什麼樣的服務。在進行移動媒體的研究時,我用自己的方式總結了場景的構成要素,同時也把場景分成了兩個層面。
第一個層面是共性化場景。在這種場景中,所有人可能會有共同的需要,也會有共同的行為慣性,或者其他一些共性特徵。共性化場景和時間有關係、和空間有關係,當然,除了空間之外,它可能還會涉及到更複雜的情境,甚至包括社交的環境。
第二個層面是個性化場景。它的構成要素可能更為複雜。今天,當我們提到算法時,對算法的感情可能很複雜,它既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研究課題,同時,大家也會覺得,個性化的算法也會帶來一些問題。它會不會導致所謂的信息繭房呢?對此,有些學者在證實,有些學者在證偽。不論如何,當我們談論移動時代的「個性化分發」時,其實算法可能是必不可少的。
那麼,算法在算什麼呢?在某種意義上,它是在計算你的場景中的一些構成要素。比如說你現在的需求、你過去的習慣、你的偏好,未來的算法再進一步優化的話,它對你所處的空間的了解會更為完整,對所處的社交氛圍的了解也會更全面。因此,未來算法計算出的個性化場景,同樣也會更為精準。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關鍵變化之四:機器、數據、算法改變了傳播手段與思維,以及人與內容、人與媒介的關係。
在人工智慧的技術開始越來越成熟,並且深入到了我們整個傳播領域之後,它還帶來了第四個關鍵變化。「機器」「數據」「算法」這些過去新聞傳播研究者覺得非常陌生的、離我們非常遠的概念,正在進入到我們的視野之中,成為了新的傳播手段、新的傳播思維,並且會影響人和內容的關係。像剛才說的,由算法來進行人和內容的匹配,這就是一種新的關係,這是過去我們從來沒有遭遇到的。那麼,人和媒介的關係一定也會隨著這樣一些新的技術的引入而發生變化。
對新媒體傳播研究的幾個建議
作為一個做了這麼久新媒體研究的研究者,我從以下幾個角度給大家的新媒體研究提幾個建議。
注意新媒體的複合性
我一開始就提到,我們整個的新媒體傳播,事實上是多種傳播形態的融合,甚至我記得在博客興起的時候,當時杜駿飛老師認為人的內在傳播在一定程度上也被外化了。在未來,到了人機交流的時代,內在傳播的外化可能會變得更為突出。所以,我們去研究新媒體的各種現象時,要考慮這樣一種傳播的交叉複合,而不是單純從大眾傳播或人際傳播的角度出發。
還有一個是屬性的複合性。在2000年時,我在《中國記者》上發過一篇文章,標題叫《重新認識網際網路》。當時寫這篇文章的初衷,是覺得我們新聞傳播領域的這些研究者,過多把網際網路和媒體這兩個東西緊緊捆綁在一塊,或者說,僅僅是關注網際網路的媒體屬性,而忽略了它的其他屬性,所以在那篇文章裡,我的一個觀點就是:我們既要關注到網際網路的媒體屬性,也需要關注到它作為技術平臺的屬性,還要關注到它作為商業平臺的屬性,也要關注它作為一種新的社會形態的屬性。
考慮新媒體情景的多樣性
我舉一個例子,從新媒體興起以來,我們很多學者都做過關於沉默的螺旋的研究。大家看文獻會產生困惑,因為有的研究者說沉默的螺旋從來沒有消失過,有的研究者說沉默的螺旋在網際網路上消失了。你仔細看,好像雙方寫的都有道理,到底是消失還是沒消失?你怎麼去解釋它?
其實我覺得這個時候就需要從情境的多樣性去解釋。有人說沉默的螺旋消失了,他可能主要在關注像論壇這樣的一些開放的網絡社區,因為在這種開放的網絡社區裡,諾伊曼提到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消失了,就是意見氣候的統一性。大家各說各的,誰也沒有想著要說服誰。在這種開放社交空間裡面,也沒有所謂群體的壓力,我不需要討好誰,我也不需要在這兒要獲得什麼,反正我說完就走。所以在這種開放的社交空間裡面,沉默的螺旋發生的機率就相對會比較小。
但如果是在微信群裡面,沉默的螺旋有時不僅存在,而且可能還非常突出。因為在群裡面,人們之間都有線下的關係,你不敢亂說。你的導師在這裡說了一句話,你敢來挑戰他嗎?你可能心裡就很多的顧忌,那麼,在這樣一些以「強關係」為主並且比較封閉的空間裡,沉默的螺旋發生的機率可能會比較的大。
因此,我們在思考傳統的傳播理論是不是還適用的時候,也需要考慮在不同的情境下的適用性問題,而不是簡單給它劃個勾或劃個叉。
在技術的變遷中尋找延續性
我們作為研究者,經常有一個很大的困惑,我們不斷跟隨著熱點,跳來跳去,似乎一個熱點來了,我往前走一步,好像很熱鬧,也永遠不會枯竭,不過,有人慢慢的就會問自己,這種研究有價值嗎?我是不是在不斷地撿一個又丟一個?作為一個老師,我希望自己的教學不脫離實踐,能夠跟這個時代保持同步,那麼,對於這些流動的新技術,我就必須要去做出一些快速的思考。但另一方面,我也在問自己,這麼多年的研究,到底用什麼方式能夠把它沉澱下來呢?
我想,可能就是要在這些不斷流動的外殼中間去尋找它的內核。技術看上去好像是一波一波的,後浪不斷把前浪給吞掉,我們永遠只是站在潮頭。不過,實際上很多新的技術是有它內在的邏輯,從底層來看,它們的邏輯可能是一致的。如果在研究中,你能夠發現這樣一些不斷迭代的技術中間具有某些內在的線索時,你可能就會發現,今天的研究跟過去的研究是有關聯性的,它們可以最終變成一種沉甸甸的積澱。
我舉一個例子,我自己有信心把「個人門戶」這個概念提出來,做更深入的探討,差不多是微博興起之後的事情。不過,這個靈感其實來自2004年左右,一種叫RSS的技術。在當年門戶網站興盛之時,RSS的重要作用,就是幫我們聚合自己訂閱很多的「種子」。用戶可以把這些不同來源的信息整合在自己的小窗口裡,所以我稱為「個人門戶」。
不過,RSS技術有一個關鍵的缺陷,就是缺乏社會關係的捆綁或聯結,所以它可能很難持續。接下來,博客的出現部分解決了這個問題,但還不是一個特別理想的平臺。再後來,到了微博興起的時候,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這時,我就開始覺得,可以比較自信地提出這樣一種傳播模式的重要變化了。因此,「個人門戶」對我來說,就是一個貫穿各種研究的內核。
在媒體研究中回望過去
我記得在剛剛接觸網際網路不久時,看到國外的一個文獻裡面有這樣一句話:網際網路的時間其實像狗的時間一樣。狗的一年大概是人的七年,相應的,在網際網路時代,好像一年也相當於我們過去的七年一樣,節奏非常快,大家在不斷往前奔跑。
在這個奔跑的過程中,一方面我們可能會不斷地淘汰很多產品,不過我們想要成為一名優秀的研究者,還需要時時回望過去,並且在回望時,儘可能把過去的東西中的一些內在價值挖掘出來。一個網際網路產品,它不一定是成功的產品,但是它有可能會留下一些基因,就像剛才說的RSS,它留下了一些很好的基因。這些基因會在其他一些產品裡得到繼承,在未來可能變成一個特別強大的新產品。
那麼另外一種回望,是作為文化的回望,也就是所謂的媒介考古。很多時候它會涉及到工具,涉及到硬體,涉及到一些具體的物。最近可能有很多同學在讀基特勒的《留聲機·電影·打字機》這本書。這本書有個方面特別啟發我,他說打字機對書寫帶來了很大的影響,甚至他認為,打字機把書寫的性別給顛倒了。過去書寫好像是男人的專利,但是打字員主要是女性,所以他說,打字機實際上顛倒了書寫的性別,並且由此顛倒了文學創作的物質基礎。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基特勒關於打字機的研究也啟發了我,讓我開始思考輸入法帶來的影響。整個電腦的輸入方式的變革中,不管是硬體方面的變化,還是軟體方面的,包括輸入法的變化,其實它都不僅僅只是一個技術上的變化,它實際上跟人們的思維有關,跟一些文化的傳統有關。
比如當年在報社工作的打字員,他們可能就會很有話語權,記者可能要求著打字員優先錄入自己的稿件,得到優先的發表權。所以在今天,對於曾經影響過我們的一些技術、硬體,我們都可以進行再一次的考古和發掘,重新去闡釋它的價值。
最近幾年咱們國內的研究者,像劉海龍老師、孫瑋老師等,他們也都在重新思考「傳播」的內涵。過去咱們整個中國的傳播學的研究傳統、教學傳統可能都把過多的精力放在了大眾傳播上。在大眾傳播裡,又把過多的精力放在了人和內容的關係上。今天,我們不僅要研究人和內容的關係,還要更多研究人和人的關係、人和媒介的關係、人和物的關係、人和機器的關係,以及人和環境(空間)的關係。
新媒體中的關係
這次分享的第二個關鍵詞是關係。有些朋友讀過我寫的《中國網絡媒體的第一個十年》,前幾年一見到我就問,什麼時候寫中國網絡媒體的第二個十年呢?我當時回答說我寫不了,因為到了第二個十年之後,我們的「網絡」不僅僅是「媒體」了,它同時也是整個中國社會發展的一部分。我覺得憑藉我的一己之力,很難做這樣一個歷史性的梳理。
不過,在《社會化媒體》這本書中,我試圖用一種理論的視角,來解釋我眼裡這第二個十年中發生了什麼變化,這也是我在寫這本書時的一個想法。
關係是社會化媒體的核心線索
如果用一個詞來總結《社會化媒體》這本書的核心,我想最後可以把它落在「關係」上。雖然「關係」不能解釋這本書的一切,但它可能是一個核心的線索。我在研究各種社會化媒體的新變化時都會發現,其中很多都是關係模式的變化。從產品的角度來講,每一種產品都在構造一種特定的關係模式,而這種特定的關係模式,又會對人與人的關係產生新的影響,進而也對社會、文化產生新的影響。因此,關係是我們區分社會化媒體和傳統媒體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維度。
我在定義社會化媒體時,也將重心放在了「關係」上。我將它定義為「網際網路上基於用戶社會關係的內容生產與交換平臺」。在社會化媒體中,內容生產的根基就是建立在社會化關係基礎之上的,不管是早期的論壇,還是後來的博客、今天的微信,或者是短視頻平臺,這一點是沒有變化的。
所以說,「關係」這條線索的確可以把不同年代的社會化媒體串起來。不過,在社會化媒體中,涉及到了哪些關係呢?我例舉了一些社會化媒體中經常會涉及到的關係,例如強關係與弱關係、直接關係與間接關係、現實關係與虛擬關係、實名關係與匿名關係等。
從關係的角度來看,整個社交平臺不斷演進的過程,可能就是關係情境和關係模式演進的過程。比如說新聞組,可能是大家基本上沒有聽說過的一種特別古老的、網際網路早期的社交產品,它是以內容為紐帶的一種群體互動。在若干年之後,這種群體互動又在論壇中得到了興起。
在一輪一輪的產品進化的過程中間,雖然看上去大體都是以內容為紐帶,但是群體互動模式可能還是有一些差異的。比如維基,它的群體互動完全是以一個一個的詞條為核心的。而在新聞組是以內容的分類,例如娛樂類、體育類這種特別大的主題的群體互動。這兩種群體活動的結果也會有很多差異性。大家如果去讀《社會化媒體》這本書,就會發現我講每一種社交應用時,都會比較關注關係模式。
昨天有一個朋友提問說:從關係的角度來看,網際網路產品未來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其實在我看來,變化可能就是在這裡邊去尋找,剛才說的一方面就是關係模式在發生變化,還有一個要考慮的變化,就是連接的手段。因為網際網路技術的變化過程中,人和人之間的連接手段也在不斷更新,從早期的純文字互動到音頻、視頻的加入,再到今天VR、AR技術,所以大致來講,社交產品的演進就是連接模式和連接手段在不斷進行的排列組合。
互動關係中的典型傳播機制
在談到關係時,它必然會涉及到一個東西,英文對應的詞是communication,在這翻譯為交流。我為什麼用這個詞,實際上和彼得斯的《對空言說》這本書有關係。在這本書裡,彼得斯從各種不同的學科視角、不同的理論、從不同的思想家的視角,對「傳播」做了一個非常豐富的梳理。他提到的一些傳播觀念,在我們過去傳統的傳播學的教材裡邊並沒有出現過,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也可以很好地去拓展視角。
我注意到,彼得斯在談到20世紀20年代時,談到了交流的5種意涵,非常有意思:
對公共輿論的管理。
對語義之霧的消除。
從自我城堡中的突圍。不過彼得斯在總結的時候,他用了一個詞叫「徒勞的突圍」,因為他認為這種交流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這體現了一種交流的無奈。但我個人可能還是偏向說,即使是徒勞也要突圍。
對他者特性的揭示。意思是說有時候交流不是要傳達我自己要想說的東西,而更多是給予他人一個機會,讓他人去訴說。
對行動的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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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角度去看我們的社會化媒體的話,這五個方面都是很好的視角。大家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把彼得斯這本書再好好看一下,有可能就會找到你去研究社會化媒體的思路。
接下來,我們還是回到傳播這個方面,從傳播機製做一些總結。在我看來,社會化媒體中有三個典型的傳播機制:社會網絡、意見領袖、自組織。其中,最常見的當然是社會網絡,它作為信息篩選的機制、作為一種滑鼠投票的機制在起作用;意見領袖體現的是權力關係;自組織這個詞當然是從控制論中借用過來的,它更多是一種有意識的協同機制。這三個詞也是我過去研究社會化媒體的關係時,經常會提到的。
新媒體中的人
我們這次分享最後一個關鍵詞是新媒體中的「人」。當然,這也是《新媒體用戶研究》這本書裡重點關注的對象。在這個書裡,我取了三個詞:節點化、媒介化、賽伯格化。我覺得把這些概念用在今天關於新媒體用戶的研究上面,應該是比較貼切的。只是因為時間關係,也因為我們今天實踐還沒有到達那樣一個程度,所以對賽伯格這方面的研究,我的確還是做得很不夠,我也希望未來在這方面有更多深入的探討。
節點化的人
從個人門戶那條線索出發,在節點化這個角度上,我們一開始可能比較多會關注個人如何成為傳播網絡的節點。不過,這離不開另外一個基礎,就是個人同時也是社會網絡的節點,這兩者事實上是統一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研究網絡經濟的視角,就是個人作為服務網絡的節點。
如果我們聚焦社會網絡節點的視角,那麼可以發現,裡面可以研究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我在書裡梳理了四個角度:連接、互動、匯聚、分化。選擇這四個詞,因為它們對應著四個層面。
第一,連接想要去理解的是技術所帶來的關係模式的演變,也是在社會化媒體那部分中我做的一些觀察。我試圖在這本書裡繼續做一些延伸。
第二,互動更多是探究在不同的目標之下,人和人在網絡裡形成了哪些交往方式。有的可能是面向個人自己的,你具有自己的目的性,比如說表演性的互動;有的是群體性的,形成了共同體;有的甚至可能達成大規模的社會行動。
第三,匯聚這個詞探討的是互動效果,因為很多人會有這樣的一個說法,就是網絡中的群體互動帶來了特別負面的影響,一個經常被提到的詞就是群體極化。不過,也有很多國外學者對網際網路時代的群體互動持比較樂觀的判斷。這兩種說法其實就像我前面說的,在不同的情境下都會存在,所以我們要研究的是哪種情境可能更多推動所謂的群氓的智慧,哪種情境可能會走向它的反面?
第四,分化是基於一個更長的歷史跨度的觀察,換句話說,就是觀察在比較長時期的互動之後帶來的對於整個社會結構的影響。
媒介化的人
最近幾年,很多學者都對「媒介化」這個詞做了很好的探索。大多媒介化研究都是針對文化和社會層面,或者說是媒介和文化、社會之間的互動關係。不過,我在研究網際網路上用戶的各種行為時,從表演理論吸收了很多的經驗。
但是我覺得,再往後研究,會發現表演這個詞還不能夠完全涵蓋人在媒介中的種種的行為,所以後來,我也開始借鑑「媒介化」這個詞。在我眼裡,人的媒介化生存和現實化生存之間的關係,可以用這樣幾個詞來描述:互為映照、相互指涉、相互生成、相互幹擾。
這是什麼意思呢?舉個例子,我今天要做一個美食,就是為了在朋友圈去秀我這張美食的照片,這其實就是媒介化生存影響我們現實化生存,當然毫無疑問,現實化生存實際上也會變成媒介化生存的素材。用這樣一個思路去看自拍、美圖、短視頻、直播、表情包等等,都可以看出來,人對於媒介這個中介物的使用,反過來會對現實生活產生影響。
除此之外,在今天,數據和算法也變成了用戶媒介化的一種形式。我們每一個人,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生成的數據,都變成了媒介中可以被他人收集、計算的對象。收集了我們生成的各種數據,算法就可以「算計」我們。數據變成了我們的另外一種形態。可能在一定意義上,數據和算法也可以成為我們去理解用戶媒介化的另外一種思路,雖然這可能並不是一種典型的思路。
賽博格化的人
最後關於賽博格化。這是我目前研究的起點,而不是一個終點。賽博格一詞是被20世紀60年代兩個美國的醫學工作者提出來的,今天已經得到了比較多的印證。早期,很多文化研究學者在思考這個概念,傳播學界真正的介入,還是最近幾年的事情。在這裡,我談談自己的一些觀察視角:人的虛擬實體化、人的數位化元件、具身性、數位化身。其中前兩個我認為是比較有意思的,也代表了我自己的一個思考。
首先,虛擬實體化指的是我們如今已經被時時刻刻地映射到虛擬世界之中。這種虛擬世界對我的映射不再是早期那樣,我寫了一篇文章、拍了一張圖片這類用戶生成的內容。今天,這種數位化映射已經與實體之間產生了密不可分的關係。我今天走了多少路、睡了多少覺、什麼時候經過了客廳,實際上都有可能被手機/傳感器記錄下來,它跟你的實體之間甚至產生了一一對應的關係。這一點在智能化設備普及之前,是從沒有過的一個現象。
接下來,在這樣一個前提之下,人會被變成一個個的數位化的元件,進而被拆解。你的聲音是一個元件、你的樣貌是一個元件,你各種各樣的身體特徵,都可以被採集下來,變成獨立的、可分離的元件。最近幾年流行起來的深偽(deep fake),就是將人作為元件進行拆分,例如把你的臉拆下來,裝到明星的身上。在未來。這樣一種「數位化元件」化的趨勢,可能會比我們今天理解的還要深刻得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這些元件會被重組,違背你的意願,獲得永生。
可能好多同學看過《黑鏡》是吧,《黑鏡》有一集說的就是:一個人死後,他的妻子懷念他,有人就利用他的聲音,造出了一個隨時可以跟他妻子打電話的一個人,甚至最後,你看到一個實體出現了,這可能並不完全只是來自科幻。從技術角度來說,好像我們離那天是越來越近了,當然帶來的風險、倫理上的問題,都值得我們深深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