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有明一代權相。他執政期間,在全國範圍內推行「一條鞭」法,即把各項稅役合併為一,按畝徵銀,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政府財政狀況,緩解了階級矛盾。另外,他在御外侮、興水利等方面也有建樹。
胡林翼,則以鎮壓太平天國農民起義建功,使滿清得以苟延殘喘,與曾國藩、左宗棠等被清廷並稱為「中興名臣」。
儘管後人對這兩位「名臣」褒貶不一,但從當時的禮教環境看,他們是實現了男子漢大丈夫「修齊治平」的理想的——這叫出將入相,老祖宗墳上冒了青煙。
張居正畫像(圖片來源於百度百科)
近日再讀朱東潤教授《張居正大傳》和臺灣「野翰林」高陽先生的《清朝的皇帝》,有幾處依據史實的描述,卻讓這兩位「名臣」在我們心目中的光環黯然失色。
先看張居正的勾結太監。
太監這東西,原是內廷最卑賤不過的奴才,生理心理均不健全,不要說巨勳重臣,就是一般的侍衛、宮女,也沒有正眼瞧他們的。朱元璋駕崩之前,曾專門鑄鐵牌掛在宮門前,嚴禁太監幹政。
明武宗(正德)一朝鬧出劉瑾事件以後,在緊接著的嘉靖、隆慶、萬曆(前期還好,後期便出了魏忠賢)幾朝,太監們更是夾緊了尾巴。
馮保像
但是萬曆初,政壇上忽然躍起一個新興勢力,這便是司禮監首席太監馮保。馮保記取劉瑾的教訓,雖然權利慾很強,但並不張揚,自己不輕易到前臺來。
由于慧眼獨具地看好馮保的政治分量,張居正毅然放下閣老(內閣大學士,宰相團成員)的架子,投靠到馮保的勢力中來,而這恰與首輔(內閣主持工作的大學士,宰相團核心)高拱等一班大臣對馮保的蔑視形成鮮明對比。
《明史·馮保傳》說,隆慶帝病危,馮保密囑張居正預先起草遺詔,恰巧被高拱撞見。高拱當即斥責張居正:「我是首相,為何這麼重大的事情你單獨和一個太監商量?」
張居正弄了個大窩脖兒,面紅耳赤,只好跟領導檢討。在後來內閣與馮保的鬥爭中,張居正有意識保持有利於馮保的中立,導致高拱下臺,自己遂取而代之。
當上首輔的張居正,更加成了一個雙面人。在朝堂上,他是一位威嚴的鐵腕宰相,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他革新吏治,修改稅法,加強戰備,10餘年間,使明王朝一度出現了所謂「海宇清晏,蠻夷賓服」的泡沫繁榮。
電視劇《大明王朝1566》中的馮保,徐成峰飾。
但在馮保這個閹奴面前,他又是一副嘴臉。他先後送給馮保名琴七張,夜明珠九顆,珍珠簾五副,金三萬兩,銀二十萬兩,「其他珍玩尤多」。馮保耗費大量民脂民膏,為自己營建了生壙(墓穴)後,張居正不顧影響,親筆為其撰寫紀念文章,歌功頌德,詞句肉麻。
交好馮保,使張居正贏得了寬鬆的施政空間,無上顧、後顧之憂,成就了他的不世偉業;交好馮保,也使張居正的人格大打折扣,生前不時陷於莫名的悲哀中,身後則毀譽參半。
再說胡林翼的討好人家姨太太。
高陽書中引用的《庸庵文集·書益陽胡文忠公與遼陽官文恭公交歡事》,對胡林翼和滿族親貴官文由齟齬到「交歡」的轉變,有繪聲繪色的記載。
胡林翼畫像(圖片來源於百度百科)
時任湖北巡撫(省長)的胡林翼,與任湖廣總督的官文(清代督撫大致平級,總督品銜略高於巡撫,但沒有上下隸屬關係,來往公文都是平行的)原本矛盾很深。官是旗人,又是貴胄,嫉妒胡的本領,一味掣肘,遂使太平軍勢力在湖北迅速壯大。胡深以為憂,欲圖轉圜。
這時,官文為他寵愛的姨太太過生日,想完全照正妻的規格來辦,給當地大員下了請柬。藩臺(副省長)是個書呆子,聞訊來給夫人拜生日,名片都遞進去了,才弄清楚原來總督是給小老婆過生日,勃然大怒,索回名片,打道回府。
藩臺不給面子,其他官員也一鬨而散。姨太太求榮取辱,正跟官文哭得不可開交,忽聽巡撫胡林翼來拜。那些走了的官員又跟在撫臺屁股後面回來了。
在藩臺那裡丟的面子,由撫臺找了回來,官文和他的姨太太之感激可想而知。後來胡林翼一不做二不休,讓他母親乾脆認了官文姨太太做乾女兒,這下他成了官文的大舅子,弄得官文苦笑不得。
從此胡林翼事事主動。官文偶有主張,公文還未發出,就讓姨太太堵回來:「你省省吧,凡事有胡大哥做主呢。」很快,清政府在湖北的形勢轉危為安。
英勇的太平軍將士在湖北戰場挫折連連、付出重大犧牲時,說什麼也想不到,局勢的逆轉,竟然繫於一個姨太太的生日。
歷史學家真是殘酷。兩位至陽至剛的名臣,在他們充滿責任感的筆端,竟是不明不白地與太監、姨太太這類怪物糾纏在了一起,這何嘗是天真的讀書人願意看到的。
用不齒於人的卑賤手段,謀求光明磊落的政治目的,這是名臣的無奈,也是那個時代的悲哀。
作者:錢傑 責任編輯:楊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