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14日開始,地球上的準一類太空文明,人類,又迎來了一次火星探索發射的窗口期。在這次窗口期之中,共計有三個火星項目發射升空,包括我們最熟悉的中國火星探測任務「天問一號」,以及美國的「火星2020」計劃(包括火星車和火星直升機),還有阿聯的火星任務。
從1964年的水手3號開始,美國這幾十年間已經執行過近20次成功的火星探測任務,是火星探測的熟手了,宣傳方面成熟且大力。中國,我們的祖國,天問一號作為我們邁進深空的裡程碑,也是近一個月來媒體重點宣傳的對象。相比起來,阿聯的火星計劃則筆墨寥寥,很少有人去介紹宣傳。那麼今天,我們就通過網上的公開信息,來分析分析,阿聯火星任務的大概內容。
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簡稱阿聯。阿聯的火星任務名字很直白,就叫Emirates Mars Mission,酋長國火星任務,簡稱EMM(這個名字Emmmm)。任務包含一個火星軌道器,經過廣泛的徵名活動,它獲得了一個同樣直白的名字——Hope,希望(阿拉伯語:مسبار الأمل)。如果任務成功,Hope號火星探針,將會成為整個中東地區的第一個,整個阿拉伯世界的第一個,所有以穆斯林為主的國家之中的第一個,火星探測器。
Hope是阿聯與美國、日本等國深度合作的項目。在開始講述更多細節之前,我希望申明,火星探測是人類共同的科學事業,任何一個國家和組織加入火星探測的家庭,並以科學為主要目的探索火星,我們都應該支持和鼓勵。
一、任務目標和意義
提到阿聯,我們往往會想到遍地的黑色黃金,建築科幻且奢靡的杜拜,樣式各異的超級跑車、豪華別墅,填海造陸的奇蹟棕櫚島,一頁紙都寫不下的王子名單,以及中東特有的,與我們迥異的風俗和信仰。在很多人的字典裡,阿聯總的來說就是土豪的代名詞,不求最好,但求最貴。
圖註:朱美拉棕櫚島,杜拜三座棕櫚島中最早的一座,也是最小的,建於21世紀初。上面布滿了私人領地和度假酒店。為了建造這個島,阿聯購買了當時全世界唯一一枚私人衛星,用以提供能媲美美國間諜衛星的精確定位規劃。
然而我們也應該知道,刻板印象不可取。阿聯明顯有著多方面的雄心壯志,也意識到了資源型單一經濟潛在的危險,希望發展高新產業。
Sheikh Mohammed bin Rashid Al Maktoum(謝赫·穆罕默德·本·拉希德·阿勒馬克圖姆),阿聯副總統兼總理在發表EMM的任務規劃時提到,EMM是為了向世界發出三個信息:
1.對於整個世界發出信息:阿拉伯文明曾經在人類歷史上扮演過重要的角色,貢獻了大量的知識,如今,又要再次扮演這樣的角色了;
2.對於所有的阿拉伯同胞發出信息: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在知識的競賽中,我們同樣可以和那些最強大的國家同臺競技;
3.對於任何勇攀高峰的人發出信息:不要為你的雄心設立限制,你甚至能夠進入太空。
這三條信息乍一看是空話套話,但如果放在阿聯所處的環境下,語言中流露出來的雄心壯志,就十分直白了。
圖註:阿聯相關人員與Hope合影。右一即為穆罕默德·本·拉希德·阿勒馬克圖姆。
而Hope這個名字,據阿聯官方聲明,也認為其很好地表達了上面的三條信息,因此而被選中。
說完政治,來看科學,Hope的科學任務相比起同期的中美兩國的探測器的任務要簡單很多。其任務的最主要目標,就是對火星大氣層,包括低層大氣和高層大氣,做一次完整的成像。
圖註:Hope的科學任務,即第一次真正的、全球化的火星大氣層圖像研究。
Hope對火星大氣的觀察,包括了氣候的日變化、季節變化,和各種各樣的氣象事件及其分布。用阿聯方面的話來說,就是,「這將是火星的第一顆真正的氣象衛星」。
圖註:Hope進入火星軌道之後的科學軌道規劃,為周期大約55小時的橢圓軌道。
Hope將會幫助科學家理解火星大氣層的劇烈變化——火星是怎麼從過去那個富含液態水的星球,變成如今的乾旱、荒蕪的世界的?氫原子和氧原子是如何從火星的大氣逃逸的?火星高層大氣和低層大氣是通過什麼樣的機制相互作用的?更進一步的,能不能從火星大氣的變遷,推導建立出地球未來大氣變遷的模型?
圖註:火星失去了磁場,變得荒涼死寂,地球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這些任務是相對專一的,需要對大氣層做深入的觀察,因此也就要求Hope攜帶專業的成像設備。接下來,我們就來看一看Hope所攜帶的科學設備。
二、衛星科學載荷
如果要描述美國或者中國本次火星任務的各個科學載荷,可能需要很多篇文章論述——毅力號火星車和天問一號火星車都屬於綜合科學平臺,針對多種多樣的科學實驗目標,裝備了各式各樣功能不同的儀器,各自有非常複雜的工作原理。
Hope的科學目標相當專一,所以只攜帶了三臺科學儀器,分別是多光譜相機、紫外光譜儀、紅外光譜儀。
圖註:Hope及其上搭載的主要儀器。注意,概念圖和最終實際的設計是有區別,外形從六稜柱變成了四稜柱,太陽能電池板也變成了兩組。①1.5m直徑高增益天線;②900瓦太陽能電池板,兩組共1800瓦(概念圖與實際有差別);③星敏儀;④8組5N推力的姿態控制推進器;⑤EXI多光譜相機;⑥EMUS紫外光譜儀;⑦EMIRS紅外光譜儀;⑧六組120N推力主推進器。
1.多光譜相機
Hope的多光譜相機被稱為Emirates eXploration Imager (EXI),酋長國探索相機。它擁有6組由機械結構控制的、分立的帶通濾波器,來過濾不同的光譜。簡單來說,就是可以通過機械切換「鏡頭(濾光片)」,來改變其敏感的光譜區域。這六組濾光片包括三組可見光波段(也即紅綠藍三基色),以及三組紫外光波段的濾光片。
圖註:EXI組件就位於圖片偏上的位置。
可見光波段的三種顏色合成起來,就可以顯示出人眼能直接觀看的真實色彩圖片。紫外光則可以補充我們看不到的細節。這套相機將會拍攝和測量水、冰、沙塵、氣溶膠、臭氧層空洞等等。
EXI組件是由美國科羅拉多大學波德分校(University of Colorado - Boulder)下屬的大氣與空間物理實驗室(LASP)與阿聯默罕默德·本·拉希德太空中心(MBRSC)合作研製的,MBRSC正是以我們前面說到的,以阿聯副總統的名字命名的。
2.紫外光譜儀
Emirates Mars Ultraviolet Spectrometer (EMUS),酋長國火星紫外光譜儀。名字簡單易懂,這是一臺紫外光譜儀。
圖註:開發人員正在檢查EMUS
紫外光頻率很高,波長很短,因此穿透力差,但是方向性好。對於飛行在太空的Hope來說,EMUS將用來解析火星高層大氣的特徵,尤其是火星大氣層熱層和氫原子、氧原子。在100nm-170nm的發射光譜波長範圍內,研究他們的全球特徵和地區變化。
換言之,在之前提到的眾多科學目標中,EMUS將專注於研究氫、氧原子的逃逸,高層大氣的特徵和物理過程。試圖解讀火星大氣逃逸的物理機制,構建火星水環境變遷的模型。
EMUS也是由LASP主持研製的。
3.紅外光譜儀
Emirates Mars Infrared Spectrometer (EMIRS),依然是一個直白的名字,酋長國火星紅外光譜儀,看來阿聯科學家們的起名能力遠遠不如美國科學家——美國科學家們總是能想出一些生搬硬套的稀奇古怪的名字。
紅外光,相對來說,與紫外光的特徵正相反,波長很長,因此穿透力好,但能量低,方向性也稍遜。EMIRS的主要任務,區別於EMUS,是提供火星中層和低層大氣的視野。
圖註:工程師們正在對Hope進行測繪。紅圈之內,就是被防塵罩保護的EMIRS。在前兩張圖中也可以看到。
紅外線是我們非常熟悉的物理實體,我們知道紅外線與溫度息息相關,高於絕對零度的各種物體時刻在向外輻射紅外線,輻射特徵正是依賴於溫度。紅外光譜儀的首要任務,就是通過觀察火星輻射的紅外線,測量中低層大氣的溫度特徵。
由溫度推廣出去,不同的介質對於紅外線的折射/反射特徵也不同,因此水冰、水汽、塵埃、氣溶膠等等介質也能通過EMIRS來分析。
EMIRS是亞利桑那州立大學(ASU)在MBRSC的支持(簡言之就是贊助)下主持開發研製的。
可以看到,這一系列的三組科學載荷,主要就是為了研究火星的大氣層,包括氣候和氣象事件。所以稱之為「氣象衛星」確實也名副其實。
三、整體設計
Hope探測器整體發射質量共1350kg,乾重(即不含燃料)550kg,寬2.37米,長2.9米,總的來說,與一輛小轎車差不多,發射質量是同期的三套探測器中最小的。其主天線是一套1.5米直徑的高增益天線,在通訊時必須正對地球。其身上攜帶的其他天線,功率都不足以完成與地球的直連通訊。
圖註:圖中的Hope顯然還沒有包裹防輻射的金屬膜,我們可以清楚看到其框架結構以及天線等
之前我們說到過,Hope的外觀和結構設計相比於概念圖有很大的出入。概念圖中,是一個六稜柱,對稱安裝三組太陽能電池板,每組額定600瓦功率。但是實際設計中,主體結構變成了四稜柱,也即一個長方體。對稱安裝三組太陽能電池板也明顯不可能了,變成了對稱安裝兩組,每組900瓦。
Hope的姿態調整任務,主要由一套共8個RCS(Reaction Control System)噴口控制,每個噴口的推力是5牛頓。這個噴口在飛船和衛星上很常見,咱們的神舟飛船上那些指向四面八方的,會間歇地噴氣的噴口就是RCS。此外,Hope還攜帶了動量輪,藉助角動量守恆的原理來控制飛船姿態,讓其高增益天線能始終指向地球。
Hope的定姿任務,是由星敏儀來完成。星敏儀其實由是一組至少兩個,視場非常狹窄(一般是10°左右)的相機組成。星敏儀觀察天空,尋找特定的星座,再與太陽的位置做對比,得到當前探測器的姿態信息。姿態如果不正常,則讓前面所說的RCS和動量輪來調整。
圖註:Hope上兩個凸起的四稜錐,就是星敏儀的遮光罩,星敏儀的本體——窄視場相機就會安裝在其根部。此外,這張照片拍攝的方向恰好是眾多科學載荷所在的面,可見科學載荷都還沒有安裝,數據線纜裸露在外。
Hope在發射之後的變軌、減速等動作,都會由其尾部的6組各120牛頓推力的主發動機完成(一些精細變軌工作也會交由RCS噴口)。主發動機並非越多越好,這個在我國的嫦娥計劃中也有所提及。之所以用多臺發動機,通常可能是由於兩個原因,第一是單臺發動機推力不夠,第二是發動機的推力無法精確控制,只能靠關閉部分發動機來取得較小的推力。
火星探測任務絕非是探測器可以自主完成的,它是一項複雜的工程,不僅需要探測器自身的儀器設備滿足需求,還需要地面遙測和太空信息網絡提供支持。阿聯不是航天大國,當然不可能有完善的深空網絡和遙測網絡,做不到全天候、24小時對Hope的測控導航。所以實際上,阿聯的測控導航,也是委託了美國亞利桑那州譚蓓(Tempe Arizona)的KinetX Aerospace公司,以及美國NASA的深空網(Deep Space Network,DSN)。
圖註:正在轉運Hope。注意,底部的圓錐並非推進器噴口,而是與火箭連接的安裝平臺。
此外,眾所周知,阿聯火星任務EMM,是通過日本的H-IIA火箭發射的。今年受疫情影響,Hope要進入日本,也是困難重重。為了能夠按期發射,Hope削減了很多次要的測試內容。Hope在阿聯組裝完成之後,僱傭了安-124運輸機運送到日本,隨機的11名工程師和技術人員統一隔離了14天,才投入到工作中去。
EMM任務作為阿聯的第一次火星探索任務,意義非凡,我們不應該拋開政治,單純去看其科學意義。EMM任務包括了150名阿聯方面的工程師、技術人員和科學家,以及超過200名合作單位的工程師和科學家。其項目組成員合影中,女性研究和行政人員的比例其實讓我眼前一亮。
圖註:項目組大合影,注意,黑衣的都是女性。
圖註:火星在等待著
如果一切順利,包括阿聯的EMM任務,中國的天問一號,美國的火星2020任務,都將於2021年2月抵達火星。這些探測器都是人類最尖端技術的結晶,都是人類對於璀璨星空探索的勇敢嘗試,都是人類科學進步的堅實一步,都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可貴成就。我們衷心希望,這三組勇敢奔向火星的戰士,能夠一路平安!
參考資料及圖片來自維基百科、EMM任務官方網站、MBRSC官方網站等。
美編:徐海潮
校對:張 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