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醜陋的中國人》一書大行其道,它沒有任何含蓄的語言,極富侵略性的文字,很快就在中國文化圈中走紅。大陸第一個引進版由廣州、湖南等地的出版社出版,首次印數就達到200萬冊;到2004年,仍有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版本再版。
本書中,柏楊抓住「中國人的劣根性」,不遺餘力地描寫中國人在生活、為人、社交等方面的種種醜惡,可想而知,引起了廣泛的討論和爭論。誇誇其談的人使他達到了魯迅的高度,而駁的人認為偏頗,是懦夫的行為。
今天跨過一個世紀,再過20年再來看這本書,究竟是犀利還是偏見?而我們可以從中得到什麼?事實上常常比文字更有說服力。
雖然該書被稱為「雜文集」,但該書的主幹內容卻是1984年柏楊在美國愛荷華大學發表的同名演說,另外兩篇演說,《中國人與醬缸》、《生活文學與歷史》和其他一些雜文、訪問等,最後合編而成。
感覺這篇文章的畫風——「髒,亂,吵,窩裡鬥!」加一起,三個中國人就變成了一隻豬!」、「死不認錯!要想掩蓋一個錯誤,就得努力再製造更多的錯誤」、「記仇,少包容性,打一架能記三代」;
「自大,自卑,就是沒有自尊,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更怕獨立思考」,「沒有是非,沒有標準,只會狂風暴雨,最後一塊兒混在一起」……即使在今天的網絡環境下,這句話也不算冤枉,何況上個世紀?說句實話,讀者也是人,是人就有脾氣,作為群體中的一員,看到群體中的一員拿出一大堆惡言惡語來攻擊,這是很自然的事。
有人說,在愛荷華大學,這次演講結束後,柏楊面前只是「一片山谷般的寂靜」,沒有人鼓掌,甚至連握手的禮儀也沒有。而且臺下的觀眾,有六成是華裔。儘管這樣,還是有不少人覺得批狠點好了,入木三分才有力量。
作者馮驥才認為這是一本「深思熟慮的書」,並將魯迅引為「批判國民劣根性」的典範;資深出版人謝璽璋稱作者為「鬥士」,充滿挑戰卻又難以擺脫時代的困局;李敖乾脆寫了本《醜陋的中國人研究》,直截了當地指出,把刻板印象加在所有中國人身上,是「懦夫的行為」。論戰激烈,2004年蘇州古吳軒再版此書,仍在暢銷中,不久便登上上海《書城》雜誌「二十世紀末二十年中國影響最大的20本書」排行榜。
在本書中,柏楊把中國人的「醜陋」一詞,首先歸結為文化的原因,這是他自己的觀點。儒家在幾千年的統治下,師徒關係形成了思想壓制,再加上歷代統治者自覺的「改造」,形成了極端保守、拒絕創新的傳統文化。久而久之,這部分的「渣滓」便沉澱得越多,最後形成「文化醬缸」。
對於中國人的不良行為,柏楊認為根本原因在於缺乏安全感。歷史上,這片土地人口眾多,資源匱乏,客觀環境迫使人們互相內鬥,爭權爭利,一旦到了戰爭時期,這種內鬥就更加白熱化了。
即便是在文明社會的社交禮節約束下,中國人還是會表現出聲音大,缺乏同情心,好猜疑,偽裝的習慣,說到底都是因為缺乏安全感。另外,等級制度的深入人心,也使人們愛官愛命:要麼寒窗苦讀,惟一的目的就是想當一名官員;要麼不擇手段,即使踩在別人的屍體上也要尋求權勢。
由於在醬缸文化的思維邏輯中,人的生存狀態只有「治人」和「被治人」兩種,前者傲慢,後者低人一等,唯獨「自尊」無處容身。所以人人都削尖腦袋爭做做人的人,從中催生出醬缸文化中最臭味最重的部分——官場文化。
直到近代,醬缸文化被西方堅船利炮的入侵所打破,但來自外部力量的破壞畢竟不如內部的自我升華來得徹底,只要稍微風吹草動,舊醬缸文化就會沉渣泛起。柏楊曾自嘲說自己「吳剛伐樹我洗缸」,正如吳剛永遠不停地砍伐同一棵桂樹一樣,他自己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洗缸」。
不難看出,這是一本以「國民度」為賣點的書,類似的暢銷書不在話下,比如美國來華傳教士明恩溥的《中國人的氣質》,美國文化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的《菊與刀》,都是從描寫某一特定人群開始,試圖以小見大,解讀文化的作品。這類書往往深入淺出,又足以滿足讀者的探索性心和代入感,好似鬧市裡賣西洋鏡的小販,越是人們不了解、不熟悉的東西,越容易賣出好價錢。
但國民性這東西幾乎不能客觀地進行統計或分類,社會中的某個人是否真的能代表群體中的其他個人呢?可以說,幾乎每一本關於「國民性」的書都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作者總是從自己生活的圈子、所處的時代去選擇觀察對象,然後形成自己的看法,寫出來的其實全是「我覺得」,還總是「我覺得」,觀點尖銳,言辭激烈。
當我們改變觀察範圍,或將其放在另一個時間段,讀者看到的與作者所寫的不一致時,問題就來了:「老師,這跟說好的不同啊?」的確,有一些作家,不僅目光敏銳,筆法犀利,能夠抓住「國民性」中共鳴廣泛、極具代表性的那一段,然後又特別鞭辟入裡地寫出來——這是可以遇而不可求的,畢竟,像魯迅那樣的人物不是雙11的爆款,經典作品如《阿 Q》也不是一堆數就能堆出來的。
再看《醜陋的中國人》,多年以後的今天,與《現如今的真相》已有不少出入。書本上所描寫的喧囂喧囂的生活環境,實際上已經在許多地方有所改變,而且變化並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