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鐵論》一書,看似討論的是經濟問題,其實涉及到當時西漢王朝的方方面面。代表朝廷的御史太夫桑弘羊提出,朝廷制定的相關經濟措施,均輸的前提是地方向朝廷繳納貢物和稅收糧資的方便。是為了朝廷根據用度,隨時支配,減少往來京城再分配的繁瑣。這樣的目的是使百姓勞逸得當,可以隨時購買所需的來自全國各地的物資。而平準,是一種市場幹預措施,實現對市場的掌控和調節,同時防止商人哄抬物價,使百姓各安其業,不為了物價膨脹而擔心。上述這些經濟措施,歷代包括當今基本上仍在延續。
《鹽鐵論》
既然上述的經濟措施,古今皆在沿用,自然有其合理性和有效性。那麼為何代表民間的賢良文學儒生一方為何提出異議呢?這個異議在後世是否仍然存在?且看儒生如何告訴這些朝廷大臣,究竟政策的實施,到了社會底層變成了什麼樣子。儒生指出,遠古時候設立「賦稅」,是徵收他們所收穫的物品,不會強求他們交無法收穫的物品。所以農民徵收的是農產品,婦女繳納紡織品。現在的情況恰恰相反,要求徵收他們不能收穫和生產的物品,百姓只能賤賣農產品,再去換回朝廷徵收的物品,來滿足官員的要求。
文學曰:「古者之賦稅於民也,因其所工,不求所拙。農人納其獲,女工效其功。今釋其所有,責其所無。百姓賤賣貨物,以便上求。間者,郡國或令民作布絮,吏恣留難,與之為市。吏之所入,非獨齊、阿之縑,蜀、漢之布也,亦民間之所為耳。行奸賣平,農民重苦,女工再稅,未見輸之均也。
漢昭帝時期舉行鹽鐵會議
民間儒生一方,並非不知道朝廷實行相應的經濟措施的必要性。他們提出反對這一政策的出發點,是政策制定後,在實施過程中出現了與政策本身相違背的事情,弄巧成拙。這樣一來,百姓就會把怨恨加在朝廷制定的措施上。而朝野雙方都知道,朝廷所謂的政事,本身就包括經濟財富。因此御史大夫說,朝廷控制自然資源,管理關卡集市,掌握物價的調控,適時地開放市場,促進物資流通,根據需要物資的輕重緩急來治理國家。接著御史大夫所舉的例子,無外乎,朝廷豐收年份儲備物資,為了兇年惡歲時調配物資用來周濟天下,這些都是有據可查的。
大夫曰:「王者塞天財,禁關市,執準守時,以輕重御民。豐年歲登,則儲積以備乏絕;兇年惡歲,則行幣物;流有餘而調不足也。昔禹水湯旱,百姓匱乏,或相假以接衣食。禹以歷山之金,湯以莊山之銅,鑄幣以贖其民,而天下稱仁。往者財用不足,戰士或不得祿,而山東被災,齊、趙大飢,賴均輸之畜,倉廩之積,戰士以奉,饑民以賑。故均輸之物,府庫之財,非所以賈萬民而專奉兵師之用,亦所以賑睏乏而備水旱之災也。」
古代糧倉示意圖
賢良文學一方則認為,朝廷儲存物資和調配,並非王政自身的功勞,而是百姓「力耕」的功勞。因為沒有百姓的耕種,就沒有朝廷的物資儲備。辯論到此,接下來是「以農強國」和「以經濟強國」的爭論。朝廷一方所有的觀點都圍繞發展工商業使朝廷國庫充盈;民間一方所有的觀點皆是認為農業的穩定,是一切工商業繁榮的前提;並認為「興商抑農」,本身就是「退本進末」。農業是根本,工商業為了農業服務,是生產資料和生產工具的運用。農業解決百姓基本生活需求;工商業「導民以利」,使全社會趨利,造成是奢靡浮華攀比之風。
文學曰:「古者,十一而稅,澤梁以時入而無禁,黎民鹹被南畝而不失其務。故三年耕而餘一年之蓄,九年耕有三年之蓄。此禹、湯所以備水旱而安百姓也。草萊不闢,田疇不治,雖擅山海之財,通百末之利,猶不能贍也。是以古者尚力務本而種樹繁,躬耕趣時而衣食足,雖累兇年而人不病也。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穡者民之務也。二者修,則國富而民安也。詩云:『百室盈止,婦子寧止』也。」
鹽鐵論現場
在儒生說的這段話中,提到了古代的稅賦徵收方式,那就是農民交十分之一的稅,按照時節去湖泊魚塘捕魚,國家不禁止。這種情況下,耕種三年就有一年的餘糧,九年耕種就有三年的餘糧;稅賦抽取一年餘糧,大約還剩兩年餘糧。提到夏朝、商朝都是延續這種方式,而讓百姓自家首先有足夠的防備水患災荒的餘糧。儒生指出,如果百姓不耕種,即使佔有山海資源,廣開通商的渠道,還是不能使朝廷富強的,只有讓百姓「家中有糧,心中不慌」,百姓自然就安寧的,天下安則社稷強。儒生引用《詩經》的話「百室盈止,婦子寧止」;意思就是家家戶戶都富足,婦女小孩都安寧。
儒生說的這些,是從百姓方面出發,並推論出,朝廷的長治久安,實際就是使百姓安寧富足的生活在國度裡;安寧不生異心,富足不會反叛。所謂的「江山社稷穩固」也不正是如此嗎。御史大夫桑弘羊發現了儒生言語中的漏洞,即儒生的建議就是國內自產自銷,僅限於「朝廷對內」。然而江山土地所產有限,還需要從外界獲取,這就是現在所謂的「對外貿易」。
桑弘羊相關
這階段的辯論,兩方看似在說同一個問題,其實說的又不是同一個問題。儒生的觀點:認可朝廷加強內需,而促成的商業流通。提出應該以穩定農業為基礎,採取物資流通的均輸,最大限度地滿足全國百姓的需求。御史大夫一方的觀點,從朝廷層面出發,認為「治理一國非一家」,內需穩定的同時,還應該充實國庫財政。這就涉及到「為國攬財」的問題,而制定的均輸、平準等經濟政策,根本上是為朝廷服務的。
至於朝廷一方在這時候把問題扯到「對外貿易」,其目的是「為國用,為我用」。而儒生在之後的辯論中,認為,對外貿易換回的物品,非本國自產,所謂「物以稀為貴」,貴則奢,這一方面就造成財富外流;另一方面又會「上行下效」,奢靡之風盛行,於民心和朝廷的長治久安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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