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杭州市蕭山區南陽鎮鎢裡村的韋東英,是一位默默無聞的農村婦女,然而最近幾年她在浙江當地卻聲明鵲起:有人說她是鬥士,俠女,可也有人說她是財迷、潑婦,為什麼人們對這位普通農村婦女的評價會有如此巨大的反差呢?
韋東英告訴我們,從2003年底開始,她就經常深更半夜到錢塘江邊,搜集企
業排放汙水的證據。作為一個連初中都沒畢業的農村婦女,韋東英的舉動的確顯得有些與眾不同。我們的記者就跟隨韋東英度過了一個這樣的夜晚:5月18日晚上8點,韋東英和她的丈夫邵關通又像往常一樣,出現在靠近鎢裡村的錢塘江江岸上,借著手電筒微弱的燈光,他倆不停地向江面張望,查看有無企業在向江中偷偷排汙。在3號壩前,他倆的擔心變成了現實:
韋東英指著正在排放的汙水說:「這裡排出來的是紅的,這邊就是黑的,黑的放的時間不多,是剛剛才放的。」
在現場,記者看到,一股股夾雜著刺鼻酸臭味的黑水正從排汙口翻滾上來,與先前放出的紅色汙水形成了一道明顯的分界。而不遠處的南陽化工園,此時正燈火通明,機器轟響。
韋東英告訴記者:「天一暗下來這個排汙口就放水一直到明天早晨就才停,有黑顏色的、紅顏色的、有時候是黃的、綠的。」
這裡的情景觸目驚心,由於汙水的侵蝕排汙口邊上的水泥墩柱都已經壞掉,石壩邊鋼筋也裸露在處邊,水泥、石頭全部被氧化。
韋東英說:「以前放汙水後魚就在那邊翻白肚,現在都沒有了。」
據當地環保局監測,這些被偷排的汙水,其COD含量都嚴重超過國家標準,有的甚至超標50倍。
韋東英:「看著這樣我們就心疼,到處都是汙水,錢塘江都讓他們糟蹋了。」
韋東英習慣性地舉起隨身攜帶的相機,拍下了眼前的一切。
採訪中,韋東英告訴我們:兩年多來上百個夜晚,他們夫婦倆都是這樣堅持過來的。而她不同尋常的行動完全是自發的,沒有任何人給她報酬和補助,相反,她自己不僅費時費力,還要往裡貼不少錢。但韋東英說,即使這樣她也心甘情願,因為汙水已經到了她的家門口。
隨著舉報排汙的次數越來越多,韋東英的名字開始頻頻出現在南陽鎮、蕭山區、杭州市、浙江省乃至國家環保總局等各級環保機關的公文裡,她也成了遠近聞名的人。可韋東英告訴我們,如果不是這些年發生了一些事,她並不想出這個名,她更願意回到過去的生活。然而這只能是她的夢想,鎢裡村被永遠地改變了。
韋東英的家在南陽鎮塢裡村,隸屬於浙江省杭州市蕭山區,位於錢塘江口杭州灣南岸,距離江邊不到1公裡,是聞名海內外的「觀潮勝地」。可是伴隨南陽化工園在此地的建設,韋東英說:現在,這裡一切都變了模樣。與此同時,死魚事件,農作物爛根事件以及飲水井出現異味事件也開始在村裡頻頻發生,韋東英家已經使用了多年的吃水井而今也已經廢棄不用,改用了自來水,而自來水有時也會帶顏色。
南陽鎮化工園始建於1992年,共有26家化工企業,緊靠鎢裡村和錢塘江,其最近處距離錢塘江僅有50米。由於企業偷排,在現場記者看到,這個村的所有內河及溝渠都被汙染了,錢塘江更是成了他們的排汙池。
韋東英說:「溝裡的草都死了,內河裡的魚都絕種了,蝦也沒有了。」
而就在這時,一件更令人擔憂的事情發生了,根據韋東英的統計,自南陽化工園建成以來,鎢裡這座不到2000人的村莊,竟先後有60多人死於癌症,而其中最年輕的一個才25歲。癌症患者如此之多,這在南陽化工園建成之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南陽鎮分管工業的副鎮長陸偉對此並不否認。
副鎮長陸偉說:「對南陽的汙染我們親眼目睹。」
然而南陽化工園26家化工企業的偷排卻依然肆無忌憚。
韋東英坐不住了,因為在她眼裡,這些環保嚴重不合格的化工廠就像一個個死神一樣在隨時威脅著他們的生存!
韋東英:「這個事你不做我不做,環境就這樣汙染下去,世界上不要說動物,人都要絕種了。」
於是從2003年起,她便冒著被打擊報復的危險,和丈夫一起開始了監督和舉報企業偷排的自發行動,這一幹就是兩年多。韋東英的自發行動,起初並沒有引起這些排汙企業的重視。有人甚至四處揚言,一個打魚為生的農民,和企業作對,看她到底能翻出多大的浪來!然而這些排汙企業漸漸發現,韋東英並不是一個輕易就能降服的對手,她幾乎掌握了這些企業每次偷排的證據,並且個個都是鐵證如山。
韋東英在家裡給記者拖出了一個編制袋,裡面裝的全是她這幾年來採集的企業偷排的汙水樣品。在存水樣的每個瓶子上都貼了標籤,上面清楚地寫著採集的時間、地點、及偷排企業的名稱。為給舉報提供鐵證,韋東英說:她不得不這樣做。為了再現當時企業偷排的現狀,原本對攝影一竅不通的韋東英還學會了拍照,有關企業偷排的照片,她兩年就拍下了500多張。
除此之外,韋東英還養成了記汙染日記的習慣,她在嘗試用筆記錄下身邊所發生的一切:「晚上,漁民戴金海和蔡本剛一起到錢塘江裡去捕魚,說魚網剛放好,就看見3號壩在大量排放汙水,把整條江都染成了紅色,還看見小白點子在汙水上面浮動,仔細一看是死魚,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裡很難過,前一段時間,魚政部門剛剛放養魚種,現在就有大量的小魚被汙水毒死,今後,漁民的效益怎麼能增加?錢塘江還怎麼恢復她原來的模樣呢?」
韋東英:「我天天看汙水,看到這些黑水我就想到死人的黑紗一點點多起來。」
我們看到韋東英搜集證據的方法,技術上並沒有多難,但難在堅持。兩年多的時間裡,她排查、舉報企業偷排汙水的行為一直沒有停止過,即使是錢塘江來了大潮,淹沒了排汙口,她也會和丈夫冒著生命危險,撐條小船下水查看。然而,讓韋東英想不明白的是,明明這些排汙口偷排汙水是違法行為,可為何總是關不上呢?
韋東英家邊上的蕭山區南陽化工園是浙江省的第一個鄉鎮化工園,成立於1992年10月。自打這個化工園落成了之後,鎢裡村村民流水人家的幸福生活也就劃上了句號。因為錢塘江裡魚蝦消失,村裡很多漁民已經把漁船掛起來,另謀生路了。而對韋東英這個手無寸鐵的農村婦女來說,要回到富足的生活,辦法只有一個——舉報。
5月19日上午,剛陪同丈夫捕魚回來的韋東英,突然聽說有企業竟然在大白天往錢塘江裡排汙,於是就立即趕往偷排地點——錢塘江9號壩。
在現場記者看到:汩汩冒出的汙水已經染黑了大半個江面。
韋東英:「老百姓都說,以前的錢塘江是青山綠水,現在是白山黑水。」
韋東英急忙撥通了當地環保局的舉報電話。對於這個電話的作用,韋東英並沒有抱太多的希望,她說:象這樣的舉報電話她打的多了,但大部分帶給她的總是失望。
在韋東英去年8月22日的日記裡這樣寫到:晚上8點,錢塘江邊七號壩,江城橋下在排汙水,我們就給環保局打舉報電話,並請他們來現場查看,不想環保局的人說他們不來了,我問他們,我舉報這麼多次,怎麼汙染也沒見好過?沒想到他們竟這樣回答,那麼多的報紙登報都沒有用,我們環保局能有什麼辦法呢?
於是韋東英這樣感嘆:為什麼這些汙染企業得不到懲處?為什麼我們老百姓的健康得不到保護?國家政府都說以人為本,這裡的南陽鎮政府做到了嗎?面對這種現實,南陽鎮副鎮長陸偉坦陳:「我們的職能部門也好、鎮政府也好,監督也是有缺位的地方。」
至於為什麼會造成監督缺位,採訪中陸偉並沒有告訴記者,但據知情者透露:南陽化工園在南陽鎮的經濟位置十分重要,其年產值大約10億元左右,約佔南陽全年產值的1/5,如果真要從根本上治理這些汙染企業,南陽鎮不會不考慮這一因素。當地環保局的一位人士也說,如果他們真要對某個企業動手,南陽鎮政府馬上就會有求情的電話打過來。
副鎮長陸偉:「南陽鎮的汙染長期得不到解決與南陽鎮的執法力度有關係,我感到很傷心,自己的工作沒有做好。」
看的出來,迫切希望發展地方經濟的南陽鎮政府,有很多現實利益的考慮。採訪中我們了解到,10多年前的南陽只是錢塘江邊一個閉塞的小鄉鎮,沒有工業,沒有道路,遠離城市。在特定條件下化工園落腳到了這個地方,當地有1000多人在化工園找到了工作。也正因為如此,韋東英的舉動在南陽鎮上引發了很多不同的聲音。
5月21日晚上,我們的記者跟韋東英夫婦再次來到錢塘江邊巡查,在4號壩果然發現又有企業在偷排。在現場,汙水翻滾著湧出江面,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辛辣味。隨後在一工段,夫妻倆發現,這裡居然也剛被企業偷排過,大片大片的紅色泡沫布滿了整個江岸,江岸一片血紅色。
韋東英說:「這是岸上三個化工廠裡放出來的,他們都是做染料的。」
查看完畢,已是深夜兩點鐘,韋東英看起來很疲憊。然而據記者了解:就在她這種付出的背後,得到的不僅不是讚揚和寬慰,反而卻是越來越多的猜疑、誣陷甚至威脅。
韋東英說:「暗地有人跟我說,你這樣下去哪一天會被人家打。我說打死也值得,我們在家裡受汙染也是死,還不如轟轟烈烈地讓他們打死了。」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於是就有人來跟她講條件。
韋東英說:「鄉政府、村裡面三天兩頭往我們家裡面跑,他們說這個事弄大了就不好了,用去了多少錢我們賠你。」
而與此同時,一些不利於她的風言風語也在村子裡蔓延開來。
韋東英說:「他們說,我這樣做是為自己弄幾個錢而已,有些事情還被編得有鼻子有眼,說我丈夫邵關通和周雲芳兩個人到紹興和上虞一共拿了36萬,後來兩個人又分了,一個人18萬。」
南陽鎮的有關領導甚至對記者公開抱怨:韋東英是個多事的女人。而作為南陽鎮長,陳金偉對韋東英也沒有表示明確的支持。
韋東英不知道,也無法理解她現在所做的一切,為什麼如此不受歡迎。
韋東英:「做人最重要的是講良心,做什麼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她感到特別委屈。
韋東英說:「我們心冷,有時候就想不舉報了,太浪費時間啊。」
但最終韋東英還是挺了過來。
韋東英:「對不起,這件事我要繼續下去。」
採訪即將結束時,記者跟隨韋東英夫婦來到錢塘江上打魚,沒想到布下400米的網,辛苦了一上午卻連一條魚都沒有抓到。而在過去,400多米的大網下去,一天下來,至少也能捕上幾百斤魚。可現在,韋東英告訴記者:由於魚類減少,收入下降,一些漁民只好將船懸掛在岸上,另謀生路。
值得慶幸的是,韋東英的努力最終沒有白費,她的奔走呼號引起國家和浙江省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蕭山區政府近日做出決定,將在2007年之前撤消南陽化工園,而南陽化工園設置在錢塘江的所有排汙口也將於今年全部關閉。
蕭山區環保局為我們提供了2004年南陽鎮偷排汙水企業名單:浙江勝達祥偉化工有限公司、杭州豔陽顏料化工有限公司、杭州蕭山南陽包裝帶廠、杭州高揚化工有限公司、杭州手心丹源化學品有限公司、杭州陽城熱電有限公司、杭州大發木業有限公司、杭州蕭山勝豐布廠、杭州勝達顏料化工有限公司、杭州中紡印染有限公司、杭州禾新化工有限公司、杭州凱星化工有限公司、杭州新晨顏料有限公司、杭州聯達化纖有限公司、杭州欣陽三友精細化工有限公司、杭州陽城鋁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