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除去文化、政治方面的內涵,祭拜黃帝大典所帶來的實際經濟利益也是巨大的,而近年來,地方上對各種認祖歸宗、歷史文化名人爭奪愈演愈烈。
「祭廟」還是「祭陵」:對黃帝的國家祭祀地點之爭
《光明日報》9月7日刊發了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會長許嘉璐在同日舉行的「黃帝故裡拜祖大典與國家文化建設」專家研討會上的發言。
許嘉璐發言的核心內容是建議「把拜祭黃帝上升為國祭」,理由是當今中國的文化建設態勢很好,但也有所欠缺,「一是缺乏優秀傳統文化與時代精神相結合形成新時代社會主義新文化的頂層設計」,「二是缺乏民族力量整合的體系」,「三是缺乏整個民族文化公認的標記和符號」;並提出歷代對黃帝「拜廟不拜陵」,因此對黃帝的國家祭祀地點應該設在新鄭黃帝故裡。
隨後,現任西安市副市長、西北大學原校長、歷史學家方光華撰文肯定了許嘉璐提出的把拜祭黃帝上升為國家級拜祭對提高民族文化自覺的積極意義,但對其關於黃帝國祭選址的觀點進行了反駁。
許嘉璐稱,「歷代對黃帝對先祖是『拜廟不拜陵』。特別是進入周代以後,先祖拜祭都是在宗廟中進行,這就解決了新鄭黃帝故裡拜祖和陝西黃陵拜祭的關係。」 方光華認為這個主張不符合歷史事實。
方光華首先指出,根據《史記》、《冊府元龜》、《大清會典》的記載,歷代對黃帝陵寢是祭拜的。其次,對黃帝的廟祭也並非是在河南新鄭,而是在「中央設立歷代帝王廟並對其進行祭祀」。並且,2015年春節前夕,習近平總書記在陝西視察時指出:「黃帝陵是中華文明的精神標識。」
許嘉璐和方光華的論爭出現之後,在網絡上掀起了一場關於黃帝祭祀的討論熱潮。
事實上,這場爭論由來已久。在建國後,陝西從1955年就開始由當地政府主持祭拜黃帝活動,而河南則是從2006年開始舉行大規模祭拜。從2006年開始,陝西、河南兩地的網友關於「該到哪裡拜祭」的爭論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2009年三四月間,兩地先後舉辦祭拜黃帝大典,規模空前,陝西一方邀請到連戰、李昌鈺,河南一方則抬出宋楚瑜、餘秋雨,海內外百餘家媒體對兩次祭祖大典進行了直播和後續報導。
此前,兩地爭端最終以對「各自祭拜」的默認而平息,然而一旦上升到國家公祭層面,那麼必定只有一個是正統。澎湃新聞記者徐蕭在《為什麼最近一百年,中國人特別熱衷於祭奠黃帝?》一文中指出,除去文化、政治方面的內涵,祭拜黃帝大典所帶來的實際經濟利益也是巨大的,而近年來,地方上對各種認祖歸宗、歷史文化名人爭奪愈演愈烈。
廖凱原的《軒轅召喚》和四大名校的節操
近日黃帝頻頻出現在公眾視野中,除了祭祀爭論之外,還和一位美籍印尼華裔富商有關。
9月14日,虎嗅網、知乎專欄作者伯通在虎嗅網、知乎和新浪微博發布了一篇名為《北大清華復旦交大的節操值多少錢》的文章,瞬間刷爆了各大社交媒體、網絡社區。該文直指北大、清華、復旦、交大節操盡失,因接受富商廖凱原(Leo KoGuan)巨額捐贈,在以他的名字為學校大樓冠名之外,或授予他名譽教授頭銜,或為其設立研究中心、開設課程、舉辦講座等等,而廖凱原的研究提出的「軒轅召喚」、「黃帝共識」等理論都是民科(全稱民間科學愛好者)水平。
公開資料顯示,廖凱原先後獲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國際語公共事務學院的國際關係碩士學位,和紐約法學院(New York Law School)法律博士(Juris Doctor)學位,是美國國際軟體屋公司(SHI)的創始人兼CEO 。這家不出名的IT服務外包公司在全球範圍內有60億美元的銷售額,2014年時SHI位列福布斯評選的「美國最大私營企業排行」第78位。
本次事件的起因是北大法學院、清華法學院官方網站於8月底發布了廖凱原在中國法律史學會軒轅4712年(註:軒轅紀年是廖凱原的發明,軒轅4712年即公元2015年)年會作主旨發言的相關新聞,介紹了廖教授題為《軒轅召喚:軒轅4712中華共識》的演講,其理論的「石破天驚」引來學界和社會人士的廣泛批評和嘲諷。
也有網友對他持寬容態度,一位名為羅輯的知乎用戶說,「說真的,我覺得挺好的。一個暴發戶,業餘愛好不是賽馬,不是賭博,不是吃喝嫖賭抽,而是捐資助學,而且本人對學術還很有興趣,雖然胡言亂語,但是也沒什麼實質上的壞處。」
伯通試著介紹了廖凱原的一些研究,比如,其自創的名詞KQID,即「凱原量子信息力學」源自伏羲-軒轅的數字八卦、畢達哥拉斯之「一切皆數字」、信息做功的麥克斯韋思想的實驗、還有蘭道爾所說的信息(比特)是物理(萬物)的原理,其中一個比特≥k⊙ln2=mc2(平方),k是玻爾茲曼常量,⊙是溫度,ln2是0.693147181,m是質量,c是真空中的光速。而他研究的中心思想主要包括4個方面的內容:軒轅黃帝是人類的首位領袖、科學家,也是法治的締造者,軒轅之道應成為治國之道;設立新的全國儀式;不要迷信西方的自由民主,因為它們「帶著痴迷於個人權利的刺刀在古文化的遺體上闊步前進」;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都是物理學家和軒轅學家。
對於網絡上的批評,廖凱原本人表示了高度的關注。針對北大信息科學技術學院副教授陳江9月1日在新浪微博對北大清華沒節操的評論以及對他的研究的否定,廖凱原於在新浪微博9月9日發布《致陳江教授的公開信》予以回應,向其發起挑戰,「要麼證偽我的數字,要麼把您的數字展示給大家」,否則就要求「立即停止您的誹謗性評論,並向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我本人公開致歉。」
伯通的文章傳播開來以後,廖凱原又於9月18日發布了《致我的批評者與支持者》一文,向批評者們提出了「為什麼我試圖幫助所有人卻成了惡人?為什麼你們要反對我?為什麼不幫助我一起改善人類處境,反而以辱罵我為樂呢?」等一系列質問。他在文中再次反覆強調他的批評者必須證偽他的數學公式,稱「愛因斯坦在成為『真正』 的科學家之前只是個『無名無姓的民科』」,並表明他已經早就不做生意,「已全身心地投入到由KQID引擎提供動力的軒轅2.0的這項研究中。」
廖凱原的支持者,曾任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系副主任、國家行政學院教授的杜鋼建在接受訪談時稱廖凱原力圖恢復黃帝的歷史文化記憶,值得國人敬重,並表示「等廖教授忙完這段,他的著作出版以後,我們會組織國際的一流科學家來對話。」
裘錫圭:古典學的重建
9月14日,教育部對第七屆高等學校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人文社會科學)評選結果進行公示。著名古文字家、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教授裘錫圭先生發表在《出土文獻》(第四輯)上的《出土文獻與古典學重建》一文擬獲語言學類論文獎一等獎。
前不久,《書城》雜誌2015年9月號刊發了對裘錫圭先生的訪談,圍繞「古典學的重建」展開,談到中國古典學的內涵、宗旨和研究對象、古典學和國學的關係等問題,為重新認識和理解中國文化的源頭、弘揚傳統文化提出了很多富有啟發性的見解。
裘先生理解的「古典學」, 係指對於蘊含著中華文明源頭的先秦典籍的整理和研究,牽涉到的方面很廣,包括這些書的形成過程、資料來源、體例、真偽年代、作者、流傳過程,流傳過程裡的變化、地域性以及這些書的校勘、解讀等等。 過去雖然沒有使用「古典學」這個名稱,但古典學早就存在了。發源於孔子及其弟子的經學,就屬於古典學的範疇。
裘先生之所以提出「古典學」重建,是因為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來,地下出土了好多簡帛古書,有西漢早期的,也有戰國時代的,先發現了馬王堆帛書、銀雀山竹簡,後來又發現了戰國竹書,這些對研讀先秦、秦漢古書起的作用很大。
這些資料的發現令學界普遍認識到「古史辨」派( 又稱疑古派,是新文化運動以後出現的以顧頡剛、錢玄同等為主要代表、以「疑古辨偽」為特徵的史學、經學研究的學術流派)在辨古書上有很多錯誤。事實上,疑古派在辨古史方面功勞很大,但是走過了頭 。而現在的不少學者盲目否定「古史辨」派, 甚至於認為傳統舊說都是可信的,也走過了頭。在這種背景下,裘先生認為亟需重建「古典學」,既不能過分「疑古」,也不能回到「信古」,應該比前人更進一步,把古書裡大大小小的問題儘可能弄清楚 。
裘先生使用「古典學」這一名稱,借鑑了西方學術界以讀古希臘、古拉丁文獻為基礎的「古典研究」學科。西方的古典研究包括古希臘、羅馬的語言、典籍,也包括古典時代的歷史、思想史、科技史以至文藝、美術等等方面,在裘先生看來,中國古典學雖然不需要將先秦的思想文化研究、社會歷史研究都包括在內,但研究的時候還是需要這些方面的很多知識, 關係非常密切,不能割斷。
裘先生不贊成使用「國學」這個名稱。清末民初,「西學」第一次大量湧入,傳統的學問幾乎要被淹沒,所以有人打出「國學」的旗號與「西學」抗衡。但「國學」這個舊名稱沒有明確的範圍,也無法將外國以中國古代文化為對象的漢學研究中那些學術立場純正的優秀研究成果包括進來。
另外,提倡「國學」的人往往喜歡強調「全球視野」,急於把我們古代文化中好的東西推向世界,但提倡「國學」的主要目的,應該是提高「國人」對自己的古代文化的認識。我國一般人對自己的古代文化,尤其是作為中華文明源頭的先秦重要典籍,了解太少,提高大眾在這方面的認識才是關係到民族命運的大事。
無論在國內還是向世界介紹先秦文化,目前最需要做的事都是努力提高我們對古代文化的研究水平,多出真正的精品,包括通俗讀物的精品。如果急功近利地把一些並非精品的東西推薦給「國人」或推向世界,會使人產生對我國古代文化的錯誤認識,甚至產生反感。因此,裘先生提出「中國古典學」,可以看作是對當前國學熱的一種回應。(文/賈敏 邵吉辰)
(本文轉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