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自古以來以孝道治國,中國人重生更重死,人生在世不過百年,而逝去則是萬萬年,因此作為孝子賢孫,一般會選擇風水寶地、牛眠佳城來隆重地安葬自己的先人。而在國家層面,歷朝會對國家作出貢獻的人實行御葬,並建祠紀念。胡曾有功於國家社稷,885年去世之後,即享受了御葬和入鄉賢祠的哀榮,由此胡曾墓和秋田祠也成為了胡氏後人祭祀、社會各界瞻仰憑弔的場所,親臨其境,或發木本水源之思,或致敬仰先賢之意,自然又是另外一種感覺。
胡曾除了詩文不朽之外,能做到不朽的標誌之二,則是胡曾墓和秋田祠的長存於世,這一千多年來,胡曾墓和秋田祠也雖然幾廢幾興,但是總有力量來維護,下面我們從三篇文獻來具體探討一下這一千多年的滄桑過程。
第一篇是《福田寺碑文》,該文作於明朝末年的1629年,其文曰:
今夫天之生人,雖不擇地,而人之邁跡惟在自興。餘邑系古南國,先之各賢遞出,光於史冊甚多,產於吾鄉惟胡秋田先生焉。先生顯於唐乾符間,地曰秋田,乃桑梓裡也,天資高邁,勤道好修,所著安定集詠史詩,炳垂後祀,雖三尺童子皆誦其名,無論本庠名賢之祀,即各郡皆存。予嘗懷尚友之思,恨未詳其本末。有寺曰福田,原香火之院,特遊其處而訪遺蹤,野老古僧鹹言棲真之所,細考則殘碑斷碣,無有全文,皆雲成化①時為豪貴匿沒,觀近來所立碑,寺殘毀元至正②後修之,請曾撰文。餘訝言思之,先生產於唐,由唐至五代迨宋及元帝,歷數朝代,何懸隔信斯言也,先後錯紊,豈流俗之誤耶?亦言之者過也?餘不能豁然。至崇禎已巳歲③寺傾,有忠宇、順吾、文明,乃二十七代嫡孫也,啟其孝思,糾工募材,重為修建新殿宇,飭佛像,更鐘鼓,功告竣,命予菲才序之。何敢沿襲陳說?一一問之,有文明者乃出所藏世譜,詳閱源流根株,歷歷分明,其云:秋田先生因才名世,司漢南從事,時南詔蠻叛,先生以片言諭之,即稽首臣服,上召面諭,因獻集詩,上令入翰林都御史兼禮部侍讀,賜錦還鄉,因僑寓武昌府,終於光啟乙巳,朝旌其忠,昭宗己酉④御殯於斯。生子五人,皆以茂才聞,特樹庵傍以守其墓。至宋之建隆⑤,有嫡孫鵬雲以武功授宣尉,繼祖為西京外翰,時癸丑冬始,建立寺以崇奉之。迄元至正為兵毀,胡盡倫再造之,至天順四年⑥,胡行達因請僧唐伏洪住奉香火,及成化弘治⑦自學由衷扶唐復立福寺,創山門後又圯⑧,胡公龍泉復修之,碑猶鮮焉。始悵然曰:先生古今偉人,倘不得實志目之,不幾以任耳誤也,且先生生於數百餘歲之前,皇圖幾易,陵谷變遷,其本支遞衍遞盛,豈非遺澤遠耶?高誼大名,深為吾地生色,聞風猶當興起,況後裔乎?寺曰福田,不無深義,以仁為種,以義為質,以勇為耒耜⑨,以忠信為栽培,以明智為耨芟⑩,以禮樂為潤澤,以廉恥為收穫,則不滷莽而耕,亦不滷莽而報,所謂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昭茲來許,繩其祖武。予嘉其孝思,因備述以表其實,更願族眾無舍己之田而芸人之田,庶此福田不為弗播之田,而為見龍之田,後起者亦有光於楚矣。庠生劉養赤拜撰。
(注:①成化:指1465-1487年,為明朝明憲宗朱見深的年號。②元至正:指1341年-1370年,元朝最後一個年號。③崇禎已巳歲:1629年。④昭宗己酉:唐昭宗龍紀元年己酉歲,即公元889年。⑤建隆:北宋太祖趙匡胤開始使用的年號,為960-963年。⑥天順四年:即1460年,天順乃明英宗朱祁鎮年號。⑦宏治:明孝宗(1487年-1505年在位),年號弘治。⑧圯(yí):橋。⑨耒耜(lěisì):翻土農具,犁的前身。⑩耨芟(nòushān):耨為鋤草的農具,芟即割草,柳宗元雲「農事載盛於耨芟,儒風重興於俎豆」。
譯:天地生人是不選擇地方的,人要成名只有靠自強。邵陽屬於古南國,古南國出了很多名賢,但出生在我們邵陽的只有胡曾秋田先生。先生顯名於唐朝乾符年間,秋田是故鄉的名字,胡秋田天資高邁,勤道好修,所著的安定集和詠史詩光耀後世,即使三尺童子都知道他的名字,在本郡和其它郡的學校中都作為名賢祭祀。我一直想神交古代的胡秋田先生,遺憾不能詳細了解他的一切。我特意來到了先生故鄉秋田村來訪問其遺蹟,看到了一座香火院叫福田寺,這裡的老人和和尚都說這是胡曾的真身長眠之所,但看到的是殘碑斷碣,沒有一塊碑上有完整的文字。這裡的人說,這是明朝成化年間(1470年左右)地方豪強拿走或毀壞的,而看最近所立的碑,則說福田寺被毀後,元朝至正年間(1360年左右)重修,並請胡曾撰文。我見此驚訝不已,試想想,胡曾是唐朝人,怎麼能越過五代、宋,而到元朝來撰文呢?真是先後顛倒、時間錯亂啊!這到底是流傳錯誤,還是有人故意這樣寫呢?真搞不懂了!到了明朝崇禎已巳歲(1629年),福田寺快倒塌了,有胡曾的27代孫忠宇、順吾、文明,發起孝心,買材料喊人工,重新修建新殿,整理佛像,更換鐘鼓,竣工之時,請我來寫篇序言。這序言怎麼寫呢?當然不能沿襲這些人的說法,我於是一一打聽,恰好胡曾的後裔胡文明將家藏的世譜拿了出來。胡氏族譜上對於源流支派寫得很清楚,對於胡曾是這麼寫的:秋田先生才華蓋世,曾擔任漢南從事,當時南詔蠻叛亂,先生只用了一篇文章,就讓南詔國王俯首臣服。皇帝於是召見了先生,先生獻上自己的詩文集,皇帝就令他進入翰林院,做了御史兼禮部侍讀。後來賜錦還鄉,於唐僖宗光啟乙巳年(885年)病逝於武昌府,唐昭宗己酉年(889年)御葬在秋田村。先生生了五個兒子,都以才華聞名,子孫特意建了庵堂在墓旁,並安排人守墓。到了宋朝建隆年間(960年以後),先生的嫡孫胡鵬雲,因協助宋太祖打天下而受封將軍,做了宣尉使,胡鵬雲的兒子胡宗魁後來進入了長安的翰林院,在癸丑年(1013年,宋真宗大中詳符六年)冬就建立了香火院來崇奉胡曾。到了元朝末年至正年間(1360年左右)因兵亂而毀,後由族中胡盡倫再造,到了明朝天順四年(1460年),族中胡行達請來和尚唐伏洪做住持、奉香火,到了1487年前後,大家都要求和尚唐伏洪再立福田寺,胡龍泉修建了山門和橋,當時立的碑還很新。看到族譜上的記載,我不禁感慨良多,胡曾先生是古今偉人,如果不是我看到族譜,豈不是讓外面的人亂說一氣啊!秋田先生離世現在700多年了,朝代換了幾個,其子孫現在越發越多,難道不是秋田先生的遺澤深遠嗎?大名高節,深深地為我們邵陽增色,一般人見此,都會生出學習先賢、奮發作為的感覺,何況他們的後代呢?寺名福田,也是有很深的含義啊,把仁作為種子,把義作為內涵,把勇作為工具,把忠信作為栽培,以明智作為取捨,以禮樂作為潤澤,以廉恥作為收穫,這樣有所為、有所不為,就不會糊裡糊塗地耕種和收穫,這就是《詩經》說的「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昭告後人,繼承祖德。」我為胡文明等人的孝心所感動,於是記載了這些,祝願胡氏後人不要捨棄己田而去耕種別人的田,這樣的話,福田將成為見龍之田,先生的後代必然會有光耀楚地的人物出現。秀才劉養赤拜撰。)
該文存於荷香橋光緒23年(1897年)《胡氏族譜》中,作者詳細記載了福田寺的來歷:唐889年朝廷御葬胡曾,墓成。宋960年後由嫡孫胡鵬雲建香火院。元末1360年遭兵毀,後由胡盡倫再建。1460年改院為寺,由和尚主持香火院。1629年由胡文明等人再修,成福田寺,由秀才劉養赤作序刻碑。
1629年距離1644年明亡已不遠,想必又要遭兵亂之害吧,之後的情形如何呢?我們來看第二篇文章,就是清初邵陽名士車以遵(1598~1680)撰寫的《胡秋田先生祠記》,其文曰:
邵郡邑志,歷代不少概見。明宏治、嘉靖諸屬記載,或有闕文①。崇禎已卯,郡守陶公珙徵掌故,見舊志多所未備,屬遵纂修,因與蔣、舒、王、劉四子共事。篇中有秋田胡曾先生,入人物藝文各類,中雖仍舊而微有增損,志成,介劉子郵正於羅萸江太史,極稱道之。迨大清癸卯,郡守傅公、邑令顏公各修邑志,載公如前。因憶萬曆間,監司王志遠序公詠史詩曰:「唐季詩文多以小隊取勝,時推司空表聖詩最高雅,有承平之風,而亂離淪落,舊史幾不能明其本末,及為之序,而後乃知耐辱居士之汙,士生衰世其可悲也已。秋田先生所著《安定集》十卷,載在唐史藝文志,必斐然可觀。而僅於車子仁公所得詠史藏本,凡一百四十九首,律詩若干首梓行。曾所事高勃海卒為叛臣,初不可謂無功於唐室,秋田本末未能詳考,然墳塋在裡中,羊虎未盡崩褫,其為終老於家,不與從逆,較然可知。出處大致固無愧於表聖者哉!」遵當修志時,每愧然曰:秋田距今近千載,先大夫輯其詩,王元亭為之序,不獨傳其詩也!而比司空表聖皆忠於唐室者,其有功於胡氏如是哉!先大夫《囊螢閣草》正續集四十卷版毀於兵,近以纂修明史,兩奉部檄載名徵取,皆無以應。至遵之《高霞堂》五刻及《編年古文詞雜著》,可得百卷,失且八九。傳與不傳,聽之於命。視王先生所云,士生斯世,以詩文見稱,可謂不幸,感可知己。按胡氏譜,漢晉以來世為邵人,因邵前隸於潭,曾因有故園長沙之句。明初以族大人繁編為四糧裡,子孫或仕或不仕,不具論。十年前,有子亨宇者來遇餘,述秋田遺事,予頷②之。今年八十二矣,隱山中未出城市,而享宇再過,問其年與餘齒近。訝其遠來,投杖欲泣。自言某無後,將捐產為秋田建祠立碑於秋田寺左,乞公文以傳永。餘辭不獲,因口授兒輩記之。餘向知秋田寺在胡公墓下,實公香火之院。後人詢福田利益之說,改祠為寺,而神明奉之。今亨宇索餘文,以為可久之計也。夫以胡氏數萬指,而獨亨宇耆年,往返百裡,可謂志大而心苦矣,乃餘更有感焉,士生當世,所遇各殊,然有曠代相感者,不知為何心。詩文在人,不オ者視為可己,而不知人才賴以傳者千百年如一日乎?以為可己者安在哉?屬亨宇以文請,因慶胡氏之遭,且以勸夫世之能為詩文者,第論其工與不工,而得傳於千載,皆特有名賢及箕裘③後裔,又不獨秋田先生然也,是為記。
(注:①闕文:缺失之文。②頷:點頭認可。③箕裘(jīqiú):《禮記·學記》雲「良冶之子,必學為裘,良弓之子,必學為箕。」比喻祖上的事業。
譯:對於邵陽方志,歷代有不少簡略的記載。明朝宏治、嘉靖年間記載的方志,可能有遺漏。崇禎已卯年(1639年)間,知府陶公珙徵求掌故,見到舊志很多地方不完備,吩咐我來纂修,因此與蔣、舒、王、劉四位共事,其中有唐朝秋田胡曾先生,進入了人物、藝文各類篇章,雖然很多是照舊,但也有所增減。方志完成時,請劉子郵找羅萸江太史指正,得到了羅太史的稱讚。到了清朝癸卯年(1663年),知府傅公、知縣顏公修地方志,就照抄我前次關於胡曾的記載。記得萬曆間監司王志遠為胡曾詠史詩作序時說:「唐末的詩多以組詩取勝,其中以司空表聖的詩最高雅,有太平盛世之風,然而顛沛流離,舊史幾乎連他的生平都沒搞清楚,等到為他寫序時,才知道耐辱居士生在衰亂之世,這樣的汙名也只是悲劇的一小部分。胡秋田先生所著的《安定集》十卷這件事,記錄在唐史藝文志裡面,想必文採可觀,可惜失傳了,現在僅僅可以看到我先父車大任先生所藏的胡曾詠史詩,一共有一百四十九首,律詩若干首,於是刊行。胡曾當時的主公高駢,雖然最後被宋朝歐陽修作《新唐書》時劃為叛臣,但高駢起初對於唐朝不是沒有功勞的。胡曾的生平不詳,但是他的墳墓還在故裡,墓前的石羊石虎還沒有完全剝落,可以肯定的是,他最後沒有跟高駢一起對抗朝廷,而終老於家。這樣就跟司空圖忠於唐王室是一樣的了。」我當時修邵陽志時,常常感慨良多,胡秋田距今近千年了,我父親編輯他的詩,王志遠作序,當然不是僅僅傳胡曾的詩啊!胡曾不僅有和司空表聖一樣的對唐朝的忠心,而且對胡氏家族的功勞也很大!先父車大任的《囊螢閣草》四十卷毀於兵災,最近纂修明史,朝廷兩次點名徵取,可惜拿不出來了。至於本人的《高霞堂》和《編年古文詞雜著》,本來有百卷之多,可惜失掉了十之八九,能不能傳之後世,只能聽天由命了,正如王志遠先生所云,亂世之中,以詩文見稱的人真是不幸啊,真是知心之語。按照胡氏族譜,自漢晉以來就世代為邵陽人,因為邵陽以前隸屬於潭州,所以胡曾的詩中有「故園長沙」之句。明朝初年,因為族大人多,編為四糧裡,子孫有做官的,也有沒做官的,就不詳細說了。十年前(1670年左右),有一個叫胡亨宇的胡曾後人來找我,跟我講了胡曾的一些故事,我覺得很有價值。我今年(1680年)八十二歲了,隱居山中一直沒到城市去,而胡亨宇又來找我了,問他的年齡,和我差不多,看他遠道而來,見到我時飽含眼淚的樣子,感到非常驚訝。經詢問,他說他沒有後代,想把家產捐獻出來,在秋田寺左邊為胡曾立碑建祠堂,想請我寫篇文章以永久傳下去,我推辭不掉,只好口授給兒子記下來。我所知道的秋田寺在胡曾的墓下,就是原來的胡曾香火院。後來有人信奉佛教「利益亡人、增上福田」的說法,改祠為寺,於是供奉佛祖神明了。現在亨宇來求我的文章,無疑是希望子孫後代能永久地紀念先祖胡曾罷了。想不到胡氏數萬人,卻只有胡亨宇一個人,這麼大年紀,往返百裡,來做這件事,真可謂志大而心苦啊!除此之外,我還有另外的感觸,我雖然生在明朝,遇到的和胡曾不同,卻隱隱有曠代相知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什麼呢?其實詩文的流傳是靠人的。有些人覺得自己的詩文出眾,自鳴得意,可想過流行千百年和流行一兩天能一樣嗎?那些當初自命不凡的文章現在哪裡呢?我答應了胡亨宇的請求,也慶幸胡家有這樣的人存在,在此還要奉勸那些擅長詩文的人,不管你的詩文寫得好不好,想要流傳千載,還得要有賢人達士的推崇,以及繼承祖宗事業的後代才行!這當然不只胡秋田先生是這樣的,天下詩文都是這個規律。以此為記。)
車以遵的父親車大任字子仁,號春涵,明朝萬曆八年進士,授南豐知縣,後累遷至浙江參政。車以遵生在明清鼎革之際、兵荒馬亂之時,曾就讀於南鄉高霞山中(今邵陽縣五峰鋪鎮境內),滿清入主中原後,雖屢經薦舉,力辭不出,隱居山野終老,其詩文「遠溯秋田,俯視竟陵」,秋田即胡曾,竟陵為明代後期湖北天門的文學流派。這篇《胡秋田先生祠記》作於1680年,也是車以遵離世之年,該碑在文革中被棄,經秋田村書記胡海明先生歷經辛苦尋覓打撈而重現在胡曾墓園內。該文發出了與胡曾曠代相知的感嘆,嘆服胡曾詩文歷千年變遷而不朽,指出其不朽的原因,在於有王志遠、車大任這樣的賢人顯士的推崇抬舉和添薪繼火,更有胡亨宇這樣的胡曾後人為之捐產出力。從該文亦可以看出,1680年(康熙年間)由胡亨宇捐家產建了秋田祠。
康熙年間建造的秋田祠,其後面又如何呢?我們來看第三篇文章,即1857年前後由當時邵陽學官彭洋中寫的《重修胡秋田公祠記》,文曰:
事有視若不急務而實關禮教風俗之大者,自非官其地者力為主持,雖欲釐正而修舉之,往往無濟。邵人兼文章氣節聞者自胡秋田先生始,禮所謂鄉先生沒而祭於其社,足以使人觀感而興起者,正其選也。先生墓在秋田村,向有祠在,其墓下不知何時改祠為寺,且屋其墓,讀明邑人王思履訪先生墓詩,其寄慨良深。國朝康熙初,先生裔孫曰亨宇者,捐產建祠,丐邑老宿車孝思先生為之記,記表章先生特詳,而於亨宇嘉與亦甚至蓋深,幸先生祠之克復矣。道光乙巳①餘與新化鄧湘皋②先生輯寶慶府志,訪秋田祠墓,無能知其處者,乃知祠仍改為寺,末俗福田利益之說,陷溺難返至迭毀。先生祠墓以狎會不少顧惜焉,可勝嘆哉。鹹豐壬子③有僧松林皈依謁學,呈捐寺產,充學租田,詢之即故秋田寺也,餘日是殆可以復胡先生祠矣,乃受其田而以其事告之。縣尹漢陽黃侯先是乾隆間寺僧冰浪,擁厚貲既老,慮門徒之或鬻其田也,以託裡中大姓胡氏李氏刻石為約,既久李氏遂自以謂檀越④,規朘⑤削無己屬,以事齮齕⑥此兩僧,故此兩僧悉以田入官,蓋至是不獨裡中不知為鄉先生祠,即胡氏亦相忘其為先廟矣。黃侯斷令寺前棟為秋田主祠,而留後棟度諸佛像,使僧夙通居之,夙通亦冰浪裔,其田尚僅有存者也。丙辰⑦夏李氏又鬻夙通田,而拒胡氏不得葺祠,相爭訟,今太守大興邵侯時方令邵,乃斷如黃侯,既而曰是祠所以屢復而不果者,為地方官未為之經理興修故也。乃捐資以屬邑紳胡仙嶼學博任其事。於是秋田俱胡感侯盛意,共聚錢購夙通寺前餘田,及其後棟寺址,一撤舊寺而建新祠,都計為主堂三間,前廳三間,橫廳五間,頭門三間,神廚一所傍為屋以居祠佃,令守祠。又請於侯,令夙通扛諸佛他寺,拓地修先生墓。工竣仙嶼以告餘,餘與東齋姚君直侯因舉向所受松林皈依捐產,概付諸祠,以每歲租三十石俾襄祀事,既而諸胡又自增買田,租二十石,合之共五十石,由是祠墓皆新,歲祀無缺。諸胡介仙嶼丐餘為記,以遺永久。秋田先生至今千餘年,王君車君憑弔唏噓於前,黃侯邵侯及餘與姚君次第經營於後,皆若有不能自已者,豈有私於先生耶?彼裡俗福田利益之謀,其果何所利益?而數數為是也,其亦可以知返矣。邵之人士至是既知先生祠墓不容湮廢而推邵侯,所以汲汲焉。釐正修復之盛心以相與,觀感興起於無,既則是舉也。其謂尚可緩哉?雖然,先人祠墓之區,後之人宜何如敬恭世守,向者亨宇既力復之矣,何以不旋踵而仍蕩然無存也?繼自今繕修以時,享祀勿替。庶勿負邵侯今日之盛心哉。仙嶼名士瀛,以信義明幹為邑人所推重,是舉始之終之厥功為多,備書之使他日有所考焉。清鹹豐七年二月望日升任潼川府知府前任雲南定遠縣知縣邵陽縣學訓導清道光戊子科舉人湘鄉彭洋中⑧撰
(注:①道光乙巳:1845年。②鄧湘皋:即鄧顯鶴(1777-1847),字子立,號湘皋,湖南新化人,嘉慶舉人,官寧鄉訓導,有楚南文獻者之稱,修《寶慶府志》,輯《資江耆舊集》、《沅江耆舊集》。③鹹豐壬子:1852年。④檀越:梵語音譯,施主。⑤規朘(juān):剝削。⑥齮齕(yǐhé):側齒咬噬。⑦丙辰:1856年。⑧彭洋中:(1803—1864)湖南湘鄉人,字彥深,一字曉杭,道光八年舉人,時任邵陽學官。
譯:有些事看起來不是很急,但實際是關乎禮教風俗的大事,如果是地方官力為主持,即使民間花大力氣去修正,也往往無濟於事。邵陽以文章氣節聞名於歷史的第一人是胡秋田先生,秋田先生逝世後,設祭於其故鄉,這種祭禮足以讓人看到而心生感動,催人奮發,這是禮教的最好選擇。先生的墳墓在秋田村,以前還有秋田祠,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秋田祠變成了福田寺,並且是在墓上建的寺廟。每當讀到明朝邵陽人王思履訪秋田先生墓的題詩(即王尚賢《訪秋田公墓》詩:野寺荒榛幾廢興,入門竟日不逢僧。寒醪只薦將何處,蔓草迷籬已失憑。墓道誰從死後署,夜臺應徹佛前燈。可憐如此埋風雅,每讀遺編一撫膺)時,是多麼沉痛的一種感慨啊!清朝康熙初年,先生的裔孫胡亨宇捐產建祠,請邵陽名宿車孝思先生作了《胡秋田先生祠記》,記中對秋田先生做了詳細的介紹和由衷的讚美,而對胡亨宇的義舉也深加讚許,似乎有幸又看到秋田祠重建。道光乙巳年(1845年),我與新化鄧湘皋先生編輯《寶慶府志》,訪秋田先生的祠和墓,卻無法知道處所,經打聽,秋田祠又改成了福田寺,還是遵循「以積德行善來耕種自己的心田,以求福報利益」的世俗說法,於是陷進去不能自拔,最終導致秋田祠累建累毀,這樣對待秋田先生,真是大傷風雅,令人浩嘆啊。鹹豐壬子年(1852年),有一個叫松林的和尚跑來見我,說願意把寺產捐獻出來,用田租來支持辦學,我問是哪個寺,他說是秋田的福田寺,我聽到就覺得這是恢復胡先生祠的好機會!於是接受了他的田產,並且把我的想法告訴了他。縣長漢陽黃侯的先人是乾隆間福田寺的和尚冰浪,寺產豐厚,冰浪老年時曾經擔心門徒也許會買掉寺廟的田產,於是委託秋田大姓胡氏和李氏刻石為約,過了很久,李氏竟然以施主自居,將刻石削平,意圖霸佔田產,並要挾寺裡的兩個和尚,這兩個和尚無奈將此事報官,當時不止是秋田一帶的人不知道福田寺是秋田先生祠,就是秋田胡氏也忘掉這是其祖先的祠廟了,黃侯針對該糾紛,裁決寺前棟作為秋田公的主祠,後棟則作為佛寺,讓和尚夙通居住,夙通也是冰浪的後代,他也有些田產。1856年夏,李氏又想賣夙通的田,並且要求胡氏家族不得修祠,彼此打起了官司,當今邵陽太守大興邵侯剛剛到邵陽任職,他的裁決跟黃侯裁決的一樣,並且說,秋田祠每次都修不成,應該是地方官沒有參與進來經營管理所致,於是由政府捐資、安排秋田紳士胡仙嶼來主抓修祠的事。秋田胡氏家族聽到這個消息,對邵侯的盛意深表感激,並一起聚錢,用於購買和尚夙通的寺前餘田,和後棟的寺址,並撤掉舊寺,重新建立了一個新祠,有主堂三間、前廳三間、橫廳五間、頭門三間、神櫥一所,並請人居住守祠。然後在胡氏家族的請求下,邵侯命夙通把佛像扛到了其它寺,於是騰出地方修建了秋田先生的墓。竣工之時,胡仙嶼跑來告訴我,我於是當著東齋姚君直侯的面,將從前松林捐獻的田產貢獻給秋田祠,這些田產的歲租是三十石,可以用來支付每年秋田祠的祭祀費用,而秋田胡氏看到這種情況,又一起湊錢買田,買來的田歲租二十石,這樣一來每年就有五十石的收入。這樣一來,不僅祠墓煥然一新,每年的祭祀開銷也有了保障。後來秋田胡氏請胡仙嶼出面,要我寫篇《重修胡秋田公祠記》,以永久流傳。我個人覺得,胡秋田先生離世已經有一千多年了,王志遠、車以遵憑弔感嘆在前,黃侯、邵侯、和我與姚君依次經營在後,冥冥之中好象有什麼力量在推動,真的可能是我們對胡曾有發自心底的懷念吧!秋田這一帶喜歡講福田利益的風俗,其實這麼多年來,又真正獲得了什麼利益呢?屈指數數就知道了,這種風俗也應該迷途知返了,邵陽的讀書人是不能容忍秋田先生的祠墓被這樣糟蹋和湮沒的呢!之所以大家義憤填膺、急急忙忙地去找邵侯解決,因為大家撥亂反正、釐正修復的心是一樣的,於是有大家同心協力修成秋田祠墓的壯舉。試想想,這件事難道還能容許再緩一緩嗎?當然不能!不過在這裡我要說一句,對於先祖胡曾的祠墓,秋田胡氏應該恭恭敬敬地世代去守護的,以前胡亨宇出大力修復,為什麼沒過多久就蕩然無存了呢?希望胡氏家族好好想一想了,也希望從今次修繕一新之後,能守護好秋田祠墓,按時祭祀,這樣才能不辜負邵侯今日的盛情呢!胡仙嶼的名號是士瀛,以講信義、能力強為秋田胡氏所推重,在這次的壯舉中,從始至終一直付出很多、功勞最大。我這樣詳細地寫出事情的經過,是使胡氏家族將來能明了這些來龍去脈啊!清鹹豐七年(1857年)二月望日升任四川潼川府知府、前任雲南定遠縣知縣、邵陽縣學訓導、清道光戊子科舉人湘鄉彭洋中記。)
大抵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彭洋中為什麼願意幫助修建胡曾墓和秋田祠,因為彭也是一個愛民的好官、愛文的詩人,非常仰慕胡曾的人品和文品,郭嵩燾在《署理四川潼川府知府彭公墓志銘》文中云:「文章書法,卓絕一時。尤喜表章先賢偉節軼行。」和新化鄧湘皋一起修建了很多鄉賢祠。《晚晴簃詩匯》收其詩五首,詩話說:彭洋中幫助寶慶知府興辦團,導致石達開二十萬兵三攻寶慶府都沒有得逞。後來得到曾國藩、駱秉章舉薦,入川作知府,多惠政。其中有詩贈鄧湘皋雲:「嗟餘久負聯床約,對此茫茫百感生。巖穴待尋招隱地,波濤何似在山清。百年聚首幾風雨,四海知心兩弟兄。今日相逢潁濱老,悽涼猶是說彭城。」
鹹豐年間由彭洋中出面修建了胡增墓和秋田祠,保持完好100餘年後,在1966年的「文革」中被毀,1996年群眾和胡氏族人集資於原址復修胡增墓,2011年1月胡曾墓公布為湖南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秋田祠原址現在建成了秋田小學,不過秋田祠的重修已經擺上了議程,設計圖紙已出,正處在籌款之中,相信在不久的將來,秋田祠會重見天日。
感嘆千年苦難輝煌,特賦七律一首:
千載祠堂何處尋 秋田只見墓森森
紅羊劫後魂猶在 白虎侵來句似金
亨宇一番光祖願 洋中三嘆敬賢心
江河行地終難阻 靜候人情海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