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遺產爭奪戰

一邊是大師的桂冠，一邊是喧囂的迷案。

從去年的字畫流失，到遺體告別儀式上的烏龜被偷，再到季、李隔空罵戰，針對季羨林先生的這場遺產紛爭，如同一場電視劇，人物相繼登場，情節波瀾起伏。季老的兒子、弟子、秘書、好友、看護，甚至好友的義女、秘書的乾女兒都牽涉其中。他們每個人都宣稱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代表了季老，可是每個人都逃脫不了利益的嫌疑。

而每天追逐於兩方的媒體，也只能看到表象。除了感嘆人性的複雜，無法推出真相。

盜畫風波

去年秋天，季羨林過完了97歲大壽，溫家寶總理剛來看望了他。老先生精神、身體俱佳。他跟弟子們說，自己要活到120歲。

9月30日，他與山東大學的小友張衡見面。就是這一見，揭開了紛紛擾擾延續至今的財產紛爭。

張衡，男，40多歲，山東人，曾經開過圖書公司，後來從事字畫生意。季老曾在《季羨林自傳》裡寫，「張衡是我山東大學的小校友。」

按張衡的敘述，早在2007年4月，他在北京拍賣會場見到季老的藏畫，以6.1萬元拍下其中14件藏品。但他與季老見面時，季老說，字畫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也不要這些了，就想換個秘書，拿你這個取個證。

張衡說，之後，季老又給北大校長閔維方寫了兩封信。「但都無回音」。

一氣之下，張衡向北京海澱公安分局報了案，並和唐師曾一起採訪老先生，準備向媒體披露該事。

唐師曾，男，48歲，新華社記者，季羨林好友之一。在他錄的DV中，季羨林說，「(字畫)不知道怎麼傳出去的，以為就是(別人)偷幾幅畫賣，看來認識是不夠了。」DV公之於眾，矛頭直指北京大學和楊銳。

楊銳，女，52歲，丈夫是北京大學黨委副書記吳志攀。2006年，季羨林秘書李玉潔腦溢血中風住院後，楊銳被推薦為季羨林的秘書，掌管了季老家中的一切鑰匙。

站在風口浪尖的楊銳選擇了不回應。迫於壓力的北大，則於11月3日撤掉楊銳的秘書身份，並成立字畫被盜調查組。

3天後，北大調查組公布了調查結果:季老秘書楊銳保管的季老藏品並未外流。張衡拍得的字畫都是假的。但張衡信誓旦旦:至少中間有3幅作品為真。

由於北大拒絕公布調查組組成人員和調查經過，張衡也拒絕向媒體出示這些藏品，誰真誰假，公眾和媒體一時無法辨認。

 

兒子回歸

就在事情撲朔迷離時，季羨林的獨子季承出現了。

季承，1935年生，結過兩次婚，育有兩子一女。事發時他73歲，在北京李政道高等科學技術中心兼職。

季承以與父親冰釋前嫌的形式出場。11月7日晚，電視播出的畫面顯示:季承一進病房就跪下了，說:「老爺子，我給你請罪來了。」老爺子說:「你何罪之有啊，這13年裡，我何嘗不在想你啊。」兩人就此和好。

這時，公眾也才知道，這對父子雖然生活在一個城市，竟然早在1995年就已斷絕關係，13年來沒有見過面。

季承為何選在此時歸來？事後，季承對南都記者說，自己13年來沒見父親，是因為北大和季老身邊的人從中作梗。只在此時，兩方阻隔他的人都迫於壓力，放鬆了對他的阻隔，他才得到了個機會。

但是外界充滿了傳言。流傳最廣的一種說法是，1995年，時年60歲的季承與家裡20多歲、照顧季老的小保姆馬曉華有了感情。季羨林認為此事有辱門風。恰恰此時，季羨林妻子彭德華生病去世，季承不願承擔母親的部分醫療費用。父子間激烈爭吵，徹底決裂。

季承否認了這一說法，他認為與父親決裂有著複雜的感情原因，其中之一是季羨林認為子女只對母親好，妻子去世後，子女也不會孝敬他。而事實上，2004年，季承確實與前妻離婚，與小保姆馬曉華結婚了。去年7月，他們的兒子出生。

有人由此猜測，季承已經73歲，兒子尚幼，選在此時出來，是否與遺產相關？更有人懷疑，是否季承策劃了這起字畫被偷事件。

季承否認了這些猜測。他稱，事發前，他和張衡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存在，所以無從策劃。但對於父親的遺產，他的說法是，「我沒有兄弟姐妹了，我們家的東西就應該是我的，不需要去爭奪。」

和父親和好後的季承也把矛頭對準了北大。他說，父親想把自己的東西捐給北大，卻在協議書裡把祖父和母親的東西也一併捐出去了，捐贈應屬無效，希望北大放棄該捐贈，否則他會考慮司法途徑。

北大則對此回應:2001年，季羨林曾與北大籤下捐贈協議，2004年，捐贈儀式舉行，捐贈早是事實。且季老與北大之間的捐贈協議，屬於公益性捐贈。季老本人也沒有向北大表示過反悔捐贈協議的意向。如果季承要通過司法途徑，那麼，季承首先應該起訴的不是北大，而是季老。

季承則拿出了季老最新的委託書。南都記者事後看到，委託書全文為:「全權委託我兒子季承處理有關我的一切事務。暨。季羨林。戊子冬。2008年12月6日於301醫院。」

至此，字畫被盜風波經過一步步發酵升級，已成了一場財產紛爭。由於其中親情、捐贈等複雜的利益關係，公眾乃至一路追蹤的媒體，都已無法辨認事件真相。

烏龜事件

沒想到的是，大半年後，健康狀況穩定的季羨林先生突然去世。季承接受南都記者採訪時表示，這大半年裡，他每天都會去醫院看父親，陪父親說話、吃飯，父親心情也很好。此間，父親沒有再立任何遺囑。去世那天也走得突然，沒有留一句話。談及遺產分配，他和北大都有些迴避，「現在先辦季老後事。」

但8天後的季老遺體告別儀式上，王如、施漢雲和方鹹如3人突然出現，再次提前引燃這場戰火的導火索。

王如，又名王茹，女，40多歲，李玉潔眾多乾女兒之一。

施漢雲，女，40多歲，季老生前好友石景宜的義女，自稱季老小友。

方鹹如，男，50歲左右，原為北大保安，後被李玉潔推薦成為季老北大家中的看護。7月季老去世後，被季承解僱。

當日，遺體告別儀式接近尾聲。一名男子手中的瓷盆被幾名學生強行奪走。指揮搶奪瓷盆的王如把矛頭直指錢文忠———瓷盆裡有季老生前養的兩隻小烏龜，該男子是錢文忠派來偷烏龜的。這就是媒體所說的「烏龜門」。

錢文忠，43歲，上海人，季羨林弟子。1984年，考入北京大學東方語言文學系，現為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

北大保持沉默，錢文忠和季承次日聯手發起反攻:王如3人背後絕對有人指使，即李玉潔。

李玉潔，女，遼寧人，今年81歲，季羨林第二任秘書。1995年，67歲的李玉潔成為季羨林秘書。2006年8月8日，季羨林95歲大壽第三天，李玉潔突發腦溢血，住院至今。李玉潔病後，推薦楊銳擔任季羨林的秘書。

7月20日至23日，錢文忠連續在其博客發表5篇文章，指責李玉潔侵佔季老財產，證據為二:在中國銀行有20多筆存款，拒不按照季老書面意見交出，其中有一筆就達25萬美元；李玉潔的房子裡，發現了季羨林30多幅藏畫精品。

但是23日和24日，北京媒體收到了發自李玉潔手機的兩條簡訊:「我要特別聲明，錢文忠不是季老的學生，季老也從來沒有承認過」、「季承、錢文忠合夥逼死了季老，現在又想造謠氣死我，因為我是唯一知情的人……真相很快就會披露。」

南都記者看到，這一簡訊確實為李玉潔留給記者的手機號碼所發。至此，「烏龜門」演變成季、錢、李3人的隔空罵戰。

 

81歲秘書

7月21日和30日，南都記者在北京301醫院見到李玉潔。81歲的老人自從2006年腦溢血後住院至今，目前已不能下床行走，但精神尚好。李玉潔否認簡訊是自己發的，「我連簡訊都不會看呢」。不過，與記者交談時，她的左手緊攥手機，或將手機蓋到被子下，不許旁人接近。

李玉潔回憶，1995年，她已退休，準備去威尼斯生活。老先生在南亞所的工作無人幫忙，資料很亂。有一天，老先生請她吃完飯問她:去威尼斯的行程定了沒有？她說沒有。老先生說，我現在需要人幫忙。

老先生從不開口求人，肯如此說，李玉潔就沒去威尼斯，當起了秘書。她認為，老先生如此器重她，自己的錢比老先生還多，幹嗎還要工資呢？就一分錢不要了。

但是對於季老的兒子季承，李玉潔態度完全不同———「確實是個不孝子」。

一個反覆被她提起的事實是，父子決裂的13年中，李玉潔常勸季承來看父親。即使中午來也行，她可以在季老午覺醒來告訴他，兒子來過了「可是勸不動。」

去年冬天，李玉潔與季承在醫院見了一次面。當時，李玉潔以為季承是來感謝她的。可是，季承竟然拿出了一封一看就不是季老筆跡的假信，要她交出季老的鑰匙。她當然沒給。從此兩人也沒再相見。

她說，2006年季老95歲大壽前，書畫家範曾確實給了她25萬美元。她便準備拿來給老先生建紀念館用。但是後來老先生的紀念館沒有建成，她便以老先生名義存進了銀行。當時範曾還問她:「錢是給你的，你幹嗎以老先生的名義存啊？」

兒子反擊

而季承顯然也非常反感這個父親的前秘書。李玉潔說的故事到了他那裡，也完全成了另外一種版本。

季承認為，自己和父親決裂後，李玉潔就不顧丈夫反對，來到季老身邊，其實有嫁給季老的想法。與父親去年重歸於好後，他也曾跟父親開玩笑:您為什麼不娶李玉潔？季老笑著回答，「她這個人不可靠。」

在他的敘述中，儘管李秘書沒要一分錢工資，可是2002年以後父親就把鑰匙、財物都給她保管。在此期間，李用掉的父親的錢比應該發給她的工資還要多。此外，他和父親決裂的13年間，李沒一次促成他們相見，相反，她一直在阻攔。

他說，去年與父親和好時，父親也已經看穿了李玉潔的目的。11月8日，他手寫了一封信，要李玉潔把所掌管的鑰匙都交出來，父親在信後也籤了字。但李玉潔一看信就說這不是季老的筆跡，是假信，不給鑰匙。

至於25萬美元的爭議，季承認定，範曾這筆錢是給李玉潔，要她給老先生建紀念館用。今年5月，範曾還特地寫信給李玉潔，勸她錢是給老先生的，你不要挪用。

範曾已常年居住法國。昨晚，記者看到該信的複印件。這封寫於2009年5月14日的信件稱:「李大姐，關於籌建季老紀念館之25萬美金，應專款專用……苟旦不能動工，此款一旦轉用他處，恐迴轉不易，惟李大姐慎之。」

尾聲

如果說這場遺產紛爭是一場戰爭，現在，季承憑著他是季羨林的獨子的身份，擁有了季老遺產的處置權，成了這場戰爭中的唯一勝利者。

目前，北大校方已經退出了這場遺產紛爭。根據南都記者了解，北大此前已表示尊重「季老一切事務由季承打理」的最新意願，宣告2001年的捐贈協議無效，之前，季老對北大的所有捐贈也不成立。

「烏龜門」中的三位主角:王如不再出現，也不接任何電話。施漢雲則對南都記者說，她對季承、錢文忠都無惡意。被季承解僱的方鹹如，如今還住在季老北大的家中，但他也知道自己被解僱了。

更早之前的「字畫門」中的張衡，甚至沒有來參加季老的遺體告別儀式，他說，他要退出江湖。唐師曾則早就說，他不管這件事情了。

而錢文忠說，我只管一件事情，就是把不明去向的東西拿回來，拿回來以後怎麼處理，這是季家的事情，不是我應該操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