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詩歌中,野兔與白兔是兩個不同的意象。
野兔屬於人間,白兔屬於天上。
01先說野兔
《詩經》中有兩首寫野兔的,一是《兔罝》,一是《瓠葉》。
《兔罝》寫的是人們下網獵兔的場面:「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幹城。」
罝(jū)是網,打獵者拉開網,砸下木樁,準備圍獵。當然兔網不僅能圍兔,也能網狐、狼,甚至虎。
——有人認為「兔」即是「虎」,魯迅詩中「回首時看小菸兔」就是指老虎——那麼這「兔網」應該更結實才行。
《兔罝》只寫了圍獵場面,並未見兔,而《瓠葉》中的人們則結結實實的吃了一頓烤兔大餐:
幡幡瓠葉,採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嘗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
這是場快樂的野外燒烤宴。你採瓠葉,我出兔;你有美酒,我有詩!
這裡面的兔,是不登大臺面的,這說明只是普通人的臨時聚會,好在裡面有可以拿出酒來與民共樂的「君子」——美酒配烤兔,規格不高,快樂最好!
在樂府詩中,野兔的形象也經常出現。《十五從軍徵》中,寫「十五從軍徵,八十始得歸」的徵人回到故宅,看到「兔從狗竇入,雉在梁上飛」,那家園破敗的景象讓他無限痛苦,這裡的兔與《瓠葉》中的不同,變成營造悲傷氣氛的一個元素了。
《瓠葉》中的野兔屬於描繪性意象,而後世詩人往往賦與它象徵意義,與狐一樣,象徵著奸小、賊人。
如,清代陳維崧的《醉落魄·詠鷹》下片寫道:
「男兒身手和誰賭。老來猛氣還軒舉。人間多少閒狐兔。月黑沙黃,此際偏思汝。」
詞中一隻鷹,在「削碎中原路」的「低風」中疾飛,尋找人間的「閒狐兔」,在鷹與狐兔的對比中,完成了言志的需要。
而《十五從軍徵》的野兔形象更多地被後世詩人運用在造境之中,從而表達一種荒蕪衰颯的景與情。
如韋莊在《秦婦吟》中所寫:「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樓上荊棘滿。」
這樣的例很多,一搜便得,就不一一列舉了。
02再說說白兔
白兔在中國是稀罕種。現在,在中國可見的雪白皮毛與彤紅眼睛的兔子皆是「舶來品」的後裔。
有史料稱,白兔引入中國,也就明中後期。
明嘉靖年代間,都御史宋滄曾在野外獲取一隻白兔,以為祥瑞之兆,獻給了皇帝。說明這時,白兔還未引入中國。
那原產中國的肯定是基因突變的品種,不可多得。
讀樂府《古豔歌行》,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要用白兔起興: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後來聯繫白兔的稀有與珍貴,才心有所得。
那個被棄的傷心女子,一定是曠野間看到了一隻孤獨的白兔。
一雙凡間肉眼,得睹「靈物」,於是在心痛之外又有了一絲慰藉。
她明白自己這個「故人」原來並不是一無是處,否則怎麼會見到別人見不到的東西?
所以,你拋棄了我,該去痛悔的!有了這層心理變化,她才有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自信。
白兔在人間稀少,所以月宮中才有了搗藥的玉兔。
在長沙馬王堆出土的辛追夫人的「非衣」(T形帛畫)上,有一彎新月,月上就蹲坐著蟾蜍與白兔。——馬王堆漢墓,距今已2500年了。
前人詩詞中多有白兔、玉兔的意象,簡直就代言了月亮:
李白:「白兔搗藥成,問言誰與餐。」
李賀:「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溼寒兔。」
辛棄疾:「蝦蟆故堪浴水,問云何、玉兔解沈浮。」
吳文英:「孤兔悽涼照水,曉風起,銀河西轉。」
胡儼:「赤手南山縛猛虎,月中取兔天漫漫。」
……
總之,白兔在中國人的審美中,是性靈的象徵,是月亮的第一發言人。
在中國傳統詩歌視野內,兔的意象天上人間皆有,值得我們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