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東青」不是「海的東西」，而是世界上最兇猛的獵鷹，素有「萬鷹之神」和「戰神」之美稱。自古以來，海東青就是中國北方少數民族的圖騰崇拜，是「民族之鷹」的象徵。
在傳說中，十萬隻神鷹才出一隻海東青。因而，海東青極具神話色彩。一千多年前，在天蒼蒼、野茫茫的北方大草原上，這種「萬鷹之神」曾激起了「契丹人」和「女真人」兩個遊牧民族的深仇大恨，最終導致了「大遼國」的滅亡和「大金國」的興起。海東青由此成為千古絕唱。
我仰慕海東青已久。在一個充滿激情的冰雪嚴冬，為了感受和探尋女真人創造的「金源文化」，我踏著皚皚白雪來到了位於黑龍江省哈爾濱市阿城區南郊的新修建的金上京歷史博物館，親眼目睹了海東青的尊容，那種超乎尋常的敬畏之感，油然而生，令人怦然心動。
在藍色的海岸線上，海東青屹立在巖石端，英姿勃發，霸氣凜然。它身軀矯健，羽毛光潔明亮，眼睛又圓又大，犀利耀光，長長的嘴喙銳利彎曲，雪白的腳爪如同銀鉤。它機警凌厲，昂首鳴叫，勢若凌空，一派戰神的雄姿。
據說，海東青是天空中飛得最高、飛得最快的鳥。一旦在高空飛行中發現獵物，它就會迅速將兩翅一收，敏捷地來個鷂子翻身，然後又像飛鏢一樣俯衝直下，閃電一般捕捉獵物，萬無一失。更令人驚奇的是，海東青居然是捕捉龐大天鵝的高手，儼然空中狩獵的「巨無霸」。
海東青原產於黑龍江、松花江、烏蘇里江、遼河流域，棲息於海岸巖石、峽谷溝壑、森林苔原地帶。海東青生活的地域，也是契丹人、女真人等北方古老少數民族世代居住的地方。《史志》載，這裡曾出產一種奇大的珍珠蚌，孕育著非常名貴的珍珠。珍珠蚌在每年入冬大熟，但因氣候寒冷，堅冰數尺，人工無法鑿冰取珠，古代先民只好望「珠」興嘆了。
後來，聰明的女真人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在江河海岸上飛翔的天鵝最喜歡捕食淺水裡的珍珠蚌，而且在食蚌後將珍珠吸取出來，藏於嗉囊之中。越是大天鵝、老天鵝，嗉囊中珍藏的珍珠就越多、越珍貴。成群結隊的天鵝有很強的團隊保護意識，人們很難大量捕獲，就很難直接獲得大量珍珠。但是海東青是天鵝的勁敵，可以通過海東青間接獲取珍珠。
於是，女真人開始馴養海東青。從幼鳥到成鳥，經過反覆馴化，最終收到了奇效，開創了人類馴養兇猛飛禽的歷史先河。女真人將馴化的海東青放飛天空，海東青就會迅速捕捉到天鵝，然後將獵物交給主人。女真人從天鵝嗉囊中取出珍珠，從而獲得了大量精美絕倫的寶貝。
這樣一來，海東青就成為名副其實的「海珍珠」，為女真人創造了大量財富，從而使女真人名聲大噪，在北方諸多遊牧部落裡迅速強大起來。女真人和海東青結成了命運共同體，他們將海東青視為最高圖騰，象徵著機智勇敢、拼搏進取的民族精神。
據考證，《山海經》「大荒之中有九鳳」之說，有可能就是指古東北的神鳥，即後世的海東青。《史書》描繪：「其物善擒天鵝，飛放時，旋風羊角而上，直入雲際。」《本草綱目》記載：「雕出遼東，最俊者謂之海東青。」唐代大詩人李白有詩：「翩翩舞廣袖，似鳥海東來。」清代文人評介：「遼金釁起海東青，玉爪名鷹貢久停。」
那麼，神奇的海東青是怎樣關係到大遼國和大金國的興亡呢？
中國的北方歷來是遊牧民族馳騁的疆域。發祥於遼河上遊西拉沐倫河畔的契丹人，是繼匈奴、東胡、突厥、烏桓、鮮卑等強大遊牧民族之後的又一個強大遊牧民族。契丹人以「鑌鐵之軀」創建了大遼國，實施了「春水遊獵」基本國策。
每年開春，冰雪消融，遼皇帝都要從遼上京出發，行程數日到達長春州的天鵝湖，在此舉行「春水遊獵」盛典。侍衛們身著綠色衣服，各拿鑼鼓器具，埋伏在方圓幾百平方裡的河畔上。遼皇帝頭戴鷹羽，身披鶴氅，昂立於上風口的觀禮臺上。當回歸的天鵝成群結隊飛落到岸邊時，探騎立刻舉旗通報，然後遠泊鳴鼓，使天鵝驚起騰飛。屆時，遼皇帝就會莊嚴地下達聖旨：「放鷹！」
於是，蓄勢待發、威武健勇的海東青便騰空而起，凌雲擒鵝，氣勢無比壯觀。有《契丹歌》讚頌：「平沙軟草天鵝肥，胡兒千騎曉打圍。皂旗低昂圍漸急，驚作羊角凌空飛。海東青鶻健如許，背上風生看一舉。萬裡追奔未可知，劃見紛紛落毛羽。」
最驍勇的海東青為遼皇帝捕捉到第一隻天鵝後，遼皇帝龍顏大悅，手擎立下頭功的海東青，耀武揚威，將天鵝獻宗廟，祭祖先，祈福盛世太平。各部落首領為了向遼皇帝獻媚祝捷，每個人頭上都插上天鵝毛，以此為「皇鷹之俘」，山呼萬歲。遼皇帝犒賞君臣，欽賜御酒，縱情作樂，徹夜狂歡。「春水遊獵」達到高潮時，天鵝湖畔鵝毛翻飛，一片潔白璀璨的盛景。
遼朝末代皇帝昏庸無度，手牽獵犬，肩搭海東青，奢靡遊玩打獵。王公貴族們也都極力效仿，以肩搭海東青為時尚，人鷹共榮。一時間，海東青成為「國寵」，全民共追之。
然而，捕捉並馴化海東青極不容易，民間就有「九死一生，難得一鷹」的說法。為了完成進貢海東青的一道道大令，女真人幾乎捕盡了境內所有的海東青，卻仍然不能滿足貪婪的遼國統治者的需求。契丹貴族除了向女真人索取海東青和財物外，還肆意凌辱女真部落女人，這就更加激起了女真人的血海深仇。
在一個怒火中燒的九月，女真部落首領完顏阿骨打率領精銳騎士兩千五百人，舉行了歷史上著名的「來流水誓師」，以「遼政不綱，人神共棄」之罪，宣昭天下，起兵造反。「人神共棄」中的「神」，就是指海東青。
「金人不滿萬，滿萬無敵於天下。」完顏阿骨打發出豪言壯語，率領「仁義之師」，討伐大遼，結果勢如破竹，僅用了十二年的時間，就將遼國、北宋兩個腐敗透頂的封建王朝徹底推翻。
女真人認為，大遼國的契丹人崇尚「鐵」，「鑌鐵」雖堅硬，總有「鏽蝕」之日。女真人崇尚「金」，「金」永不鏽蝕。於是，他們將自己的國號稱為「大金」。毋庸置疑，「鐵」和「金」都挽救不了封建王朝的殘酷「鏽蝕」，結果都陷入君王昏庸、吏治腐敗、結黨營私的封建官僚政治深淵。「大遼國」和「大金國」最終都灰飛煙滅，成為一個流水似的歷史傳說。
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從歷史走到現實的中國人，以銅為鑑，可正衣冠，時刻敲響「大遼」「大金」的金屬般歷史回聲，更加追尋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這夢胸懷一顆熾熱「鐵心」，擁有一個剛強「鐵志」，倡導一系列反腐「鐵製」，建立避免國家機器鏽蝕的「鐵律」，把權力關進法制「鐵籠」，以鐵面無私、踏石留印、抓鐵有痕的「鐵血氣派」，鑄就「鐵壁銅牆」，讓「鐵打江山」永葆青春本色。「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打鐵還需自身硬」，是實現「中國夢」最鏗鏘有力的諾言。
女真人問鼎中原後，用自己崇拜的「神鷹」海東青舉行「春水遊獵」活動，民族振興，盛況空前。金代《春水行》載：「光春宮外春水生，駕鵝飛下寒猶輕。綠衣探使一鞭信，春風寫入鳴鞘聲。忽聞疊鼓一聲飛，輕紋觸破桃花浪。內家最愛海東青，錦韝掣臂翻青冥。晴空一擊雪花墮，連延十裡風毛腥。」
我的家鄉在蒙古高原和遼河平原接壤的地區，那裡是「紅山文化」的發祥地，也是契丹大遼國的發祥地。在以「中華第一龍」為代表的紅山文化玉器中，有一種神鷹玉器最為突出，考古界稱其為「玉鴞」。「鴞」在上古時期就被認為是通神的飛行動物。五千多年前，紅山先民將其製作成玉佩掛在胸前，表達了原始崇拜、自然崇拜和圖騰崇拜，期望藉助「玉鴞」來溝通天地，通達神靈，護佑生活。有學者推斷，這種「鴞」就是原始的海東青。
記得在兒童時期，我們經常玩「老鷹叼小雞」的遊戲，唱著海東青的歌謠：「海東青，是神鷹。白腦門，紅眼睛，金翅膀，銀爪子，飛得快，看得清。兔子見它不會跑，天鵝見它就發懵。阿爸打獵它幫忙，抓了天鵝取珍珠。拴上綢子系上鈴，吹吹打打送進京。皇上賞個黃馬褂，阿爸偏要大鐵弓。鐵弓鐵箭射得遠，再抓天鵝不用鷹。」由此，海東青已經成為我們童年的夢尋。
我在金上京遺址與海東青合影，與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合影，心裡充滿了敬仰之情，同時也產生一絲疑惑。試想，這裡地處北方大漠荒野，交通不便，人煙稀少，物產不豐，一年四季有一半時間處於冰天雪地狀態，怎麼就會成為大金國的首都金上京呢？
這就是歷史，這就是後人無法理喻的古代文明。契丹人和女真人這兩個遊牧部落在不良的生存環境裡能夠揭竿而起，打遍天下，建立封建王朝，輪番主宰中國歷史命運，足可以說明他們的民族精神之偉岸，民族血性之剛健，民族文化之包容，民族意志之堅韌。這就是他們的成功之本，難怪他們崇拜「戰神」海東青到了極致。
更有甚者，在女真人的大金國衰敗之後，草原上又一隻「雄鷹」蒙古部落趁勢崛起，徵服歐亞大陸，創建了比大遼國和大金國更加輝煌的「大元帝國」。幾百年後，女真人的後裔滿族人再次崛起，創建了大清王朝，走向中國歷史發展最為輝煌之一的「康乾盛世」。一個少數民族能夠再次統治擁有浩繁民族的華夏神州，可見女真人就像他們的圖騰崇拜海東青那樣，擁有「萬鷹之神」氣魄。康熙皇帝有詩曰：「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性秉金靈含火德，異材上映瑤光星。」
海東青是女真人的「第一鋪神」。它具有高居險處的膽量，高超的飛翔能力，高傲的精神氣概，高強的戰鬥本領，在急風驟雨中磨練一雙無比矯健的翅膀，在日月星辰中鑄就兩隻銳利的眼睛，奮飛九天而不知疲倦，高瞻遠矚而不迷失方向，嚴寒風雪無畏向前，不達目的百折不回，無愧於人間崇拜的精靈。清朝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之胞弟溥傑曾題詞：「民族之鷹海東青」。
在中國歷史文化中有許多關於海東青的古畫、古雕刻、古神話傳說。象徵著中華民族的龍圖騰，就採用了鷹的腳爪。古典名著《西遊記》第二十八回「花果山聚義」有詩道：「人似搜山虎，馬如跳澗龍。成群引著犬，滿膀架其鷹。荊筐抬火炮，帶定海東青。」
放眼世界，許多民族都將鷹作為勇猛、權力、自由和獨立的象徵。古埃及和古希臘傳說中守護寶藏的神物「格裡芬」，就是鷹頭獅身的形象。現在，全世界約有40多個國家的國徽具有鷹的形象。俄羅斯的國徽是雙頭鷹，美國的國徽是禿鷹，德國的國徽是黑鷹，墨西哥的國徽是食蛇鷹，阿爾巴尼亞國徽是山鷹，埃及國徽是金鷹，波蘭的國徽是白鷹，哥倫比亞的國徽是美洲鷹，奈及利亞的國徽是紅鷹，冰島的國徽是紅舌金爪白鷹，等等。
中國版圖通常被比喻成「雄雞」，其實它更像一隻「雄鷹」，是屹立在太平洋西岸的「海東青」，是「萬鷹之神」「戰神」。它迎著東方海面上冉冉升起的一輪紅日，俯瞰愛戀著渤海、黃海、東海和南海，更傾情遙望著茫茫的太平洋。它要騰飛在世界的東方，護佑這幅員遼闊的陸地和世界最大的海洋。
海東青，一個神鷹之歌，一個生命之歌，一個民族之歌，一個國家之歌，追尋著炎黃子孫的圖騰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