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王偉賓
河南商報記者 段豔超
「實話跟你說吧，我們醫院早就不收自願戒毒病人了，對外說還開展戒毒業務，只是宣傳的噱頭。」12月中旬，河南某市精神病醫院成癮科主任對河南商報記者說。這種境況，是目前河南8家自願戒毒醫院的真實寫照。這些自願戒毒醫院，因為各色戒毒人員，更像一個江湖：有吸毒者是去躲風頭，有的是為「拉量」，還有的是去發展上線下線，真正想戒毒的少之又少。
稱呼 他們從「犯人」到「病人」被扔進「牢房」、被鄙視……很長一段時間，吸毒者總是「享受著」「與犯人畫著等號」的待遇。被抓後，往往是3個月的強制戒毒，然後是長達數年的勞教戒毒。
2008年6月1日，隨著《禁毒法》的實施，勞教戒毒被廢除。當下主要的戒毒方式變成自願戒毒、社區戒毒、強制隔離戒毒。其中，自願戒毒被排在第一位。
據悉，20世紀90年代末，自願戒毒醫院在省內發端。目前，河南共有8家開展自願戒毒業務的醫院。
「自願戒毒的概念，把吸毒人員從傳統意義上的"犯人"，變成了醫學領域中的"病人"。」河南省精神病醫院醫政科科長婁濤說。
婁濤說，該院戒毒科成立於1998年，多年前被併入成癮科。現在，該科的業務重心是戒酒，「有2年沒收自願戒毒病人了。」
目前，河南8家自願戒毒醫院境況都差不多，戒毒科多被併入精神科或成癮科，「名存實亡」。
記者致電焦作市精神病醫院、開封市五院、許昌市建安醫院等，均被告知醫院現在沒有自願戒毒病人，但門診仍可接診吸毒人員。
現狀 「辦著辦著就辦不下去了」如今「沒落」的自願戒毒醫院，也曾有輝煌的時候。
如開封市五院，1995年設立戒毒科，業務發展良好，後來醫院二樓半層都是戒毒科病房，25間病房可住50人。
曾在該科工作10多年的賈超群回憶說，當時，一個療程14天，收費3000元，「平時30多人住院，最紅火的時候，病房能住滿，人數比精神科住院病人還多。」
有業內人士認為，海洛因等傳統毒品斷後8-12個小時內必有打哈欠、流鼻涕等戒斷症狀，隨著國家增強打擊力度，吸食者增量很低，冰毒等新型合成毒品開始蔓延，而新型毒品侵蝕的是中樞神經，戒斷症狀出現得晚，因此，自願戒毒病人出現「斷檔」。
多名戒毒科大夫表示，最大的衝擊，來自河南省2007年開始推廣的美沙酮維持治療門診（簡稱「美沙酮門診」）：在美沙酮門診，吸毒人員每天去喝一次美沙酮，可保持24小時內不犯癮，只需交10元手續費，「美沙酮藥效好，價格便宜。」
「這些年，戒毒收費一直在降，從3000元到2000多元，再到1000多元。」賈超群回憶，2011年醫院開設美沙酮門診後，本就越來越少的戒毒病人又流失一些，沒幾個月，戒毒科工作人員全部轉到美沙酮門診。
河南其他自願戒毒醫院的戒毒科，情況更差，「辦著辦著就辦不下去了」。
原因 醫生說 「你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尊重」河南的自願戒毒醫院，均實施半封閉式管理。病人白天出去，請假即可。多名戒毒科大夫表示，拋開外因，導致自願戒毒醫院「沒落」的最大內因，是「難管理」。
按規定，在戒毒過程中美沙酮用量要逐漸減少，但有些戒毒者要求多喝。曾任河南省精神病醫院戒毒科主任的馮大夫說，為此，幾乎所有醫護人員都受到過威脅、跟蹤。
「一般都是說"知道你家住哪，小孩在哪上學；你不讓我好過，你小心點"。可怕的是，他們真能說對。」馮大夫說。
還有更極端的，一次，一戒毒者跑到醫院，要求馬上喝美沙酮，「掏出一把槍，"啪"地拍在桌子上」。「你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尊重。」馮大夫說時直搖頭。
賈超群最深的感受，則是吸毒者人格分裂，「平時對他們再好，一旦得罪他們，就翻臉不認人。」
一次，一名戒毒者毆打另一名病人，醫護人員不敢拉架，院長到後也被罵「算個屁」。後來，開封市禁毒民警趕到，竟被打掉門牙，「警察槍都上膛了，不過，最後沒擊斃他」。
戒毒科醫護人員，不敢得罪戒毒病人，都是順著來，「除非他們的要求特別過分」。
馮大夫說，壓力大、工資低、專業前途狹窄，沒人願意到戒毒科工作。後來，醫院甚至動用行政手段，但仍無法解決戒毒科醫護人員的流失問題。
「歸根結底，法律對戒毒醫護人員的保護不夠。」馮大夫說，醫院保安沒有執法權，如果有禁毒民警進駐，可能會起一定作用。
病人說 真心戒毒者「少之又少」因為戒毒人員成分複雜，自願戒毒醫院就像一個江湖。
戒毒人員A12月20日，吸毒多年的阿花坦言，自己進出自願戒毒醫院有20多次。她稱，真心到醫院戒毒的少之又少，有一部分是被家人強制送進去的。阿花說，更多病人有其他目的：
1.躲避警方嚴打；
2.「拉量」：有的吸毒者原來一個月要花1.5萬元用於吸毒，但戒毒後，每天少吸點也會有快感，一個月幾千塊就夠了；
3.為了販毒，發展上線下線。
阿花表示，她找過會「點菸」（一種製毒方式）的，而且他們用各種方式把毒品帶進自願戒毒醫院。
戒毒人員B今年27歲的小軍，16歲因好奇吸毒，「啥毒我沒試過啊，爺爺奶奶一輩子攢的錢，都被我糟蹋完了。」他稱，自己也試過到自願戒毒醫院戒毒，但戒不斷，3年前，他開始到美沙酮門診服藥。小軍說，最開始，他每天喝50毫升美沙酮，現在得喝80毫升。「減量？說得輕巧，減一天可以，連著兩天人就難受得不行。」小軍稱。
醫院 強制戒毒 仍是重要的方式戒毒人員各懷目的，結果是，許多人前腳出去，後腳又回來了，能真正戒斷的很少。因為吸毒者住址、手機號變更頻繁，因此自願戒毒的效果難以統計。「沒有成就感、沮喪。」這是很多戒毒大夫的感受。
目前，生理脫毒已經非常成熟，但最難戒的是心癮，而且，販毒者會引誘戒毒者再次吸毒。「生理脫癮後，一定要換個新的生活環境，這點，非常非常重要。」多名戒毒大夫一再強調。
婁濤介紹，在國內，強制隔離戒毒仍是重要戒毒方式。不過，雖然美沙酮只起維持治療作用，但能有效降低吸毒者偷盜、搶劫等犯罪，是國際趨勢，國家也很重視。
多家自願戒毒醫院 想設美沙酮門診目前，河南鄭州及部分地市已開設13家美沙酮門診，包括洛陽市五院、許昌市建安醫院等幾家自願戒毒醫院的美沙酮門診。尚未開設美沙酮門診的河南省精神病醫院、焦作市精神病醫院都表示，正在申請設立美沙酮門診。
按照規定，美沙酮門診是公益性質的。在開封市五院美沙酮門診，每天服藥人數約80人，雖然只收10元服務費，但仍有人「長期欠費」，醫護人員只能先墊。
醫護人員說，多數美沙酮門診隸屬疾控部門，為財政全供單位，而醫院非財政全供單位，開設美沙酮門診沒收益，只能說是公益性的。
醫院與公安合作 做專業戒毒服務除開設美沙酮門診，許多醫院另有打算。如河南省精神病醫院和新鄉市公安強制隔離戒毒所合作，派駐醫護人員過去做專業戒毒服務，同時開展相關研究。「有時，許多吸毒者想出去，就說肚子疼，滿地打滾，醫生會觀察他的脈搏、瞳孔。還有新型毒品吸食者，會出現幻覺等精神問題，也需要專業治療。」河南省精神病醫院醫護人員稱。
據省禁毒委工作人員介紹，目前，河南省在冊的吸毒人員為3萬多，這個數字，包括傳統毒品和新型毒品吸食者。
而按國際慣例，真實吸毒者人數是在冊吸毒者人數的6倍以上。另據媒體報導，近些年新型毒品吸食者人數增幅達到20%，而且吸毒者呈年輕化趨勢，有的還不到14歲。「現在，還沒有新型毒品替代藥物，不過，國家也在加緊研究。」一戒毒大夫對記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