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俞吾金先生在復旦大學長年教授《哲學導論》等課程,《復旦青年》記者全程記錄了2011-2012學年春季開設的《哲學導論》授課現場。先生於10月31日晨5時離世,享年66歲。本文為課程第一講全文實錄,謹以此文和讀者一起沐浴俞先生的學術與精神。俞吾金教授2013年被評為上海市教育楷模,圖為他為學生授課現場。哲學賦予了人們一種「Choice」的眼光,使得你能夠站在至高點上,可以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在人生的三岔路口更有把握。
人類出現後,為了活下去而吃飯。但並沒有太多人意識到:活下去並不僅僅為了吃飯。
黑格爾《美學講演錄》提到獅身人面的斯芬克斯。在古希臘神話中,它向過往的來人提出了「斯芬克斯之謎」:「早上四個腳,中午兩個腳,晚上三個腳是什麼東西?」
由此我們思考——人的高度是什麼?人的高度應該既包括人的身高又包括人的思想高度。雖然應該既追求身高,更追求思想高度。但是兩者畢竟是不同的事。歷史上有許多人,長得雖然不高,但是其思想高度高。以思想的高度徵服了阿爾卑斯山,拿破崙所謂「我比阿爾卑斯山高」便在於此。康德這個一米六的「貴族」,亦憑藉其思想高度真正地把哲學領入科學的殿堂。
之前說到,人為了獲得別的動物看不到的高度,開始直立行走。但是這也是有代價的——現代人的高血壓、頸椎病、心臟病隨之而來。而要糾正這些病症,就需要進行養生。養生的方式不一而足,但也多是在地上跑或是操行五禽戲。有趣的是,人為了尊嚴而直立行走,卻為了養生在地上爬。所以可以說,只有放棄過有尊嚴的生活才能真正養生,才能真正求得生存。
當然,關於生存的另一面——死亡,我也希望大家能多做閱讀和思考。
《論自殺》中說到人為什麼自殺?人可不可以自殺?加繆在有關自殺的討論中也提出——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在當代,儘管物質生活被充實,精神的空虛卻並未能解決。因此我們不能迴避上述問題。
《實踐理性批判》中提出:「世上有兩件東西能深深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頭上的星空,一件是我們心中的道德準則。」這種震撼其實能促使人們追尋幸福。
康德說:「幸福是最虛無的概念。」幸福其實就是幸福感,一種幾乎無法討論,無法許諾的主觀感受。我們還可以這樣解讀,即幸福就是能帶來心中幸福的客觀條件。所以祝你幸福——實際上是在用生活來許諾。拿破崙曾經發問「你們知道王冠有多少重量嗎」,他當時複雜的情緒莫不如是。
古老的民族如今都在面臨挑戰。在印度的馬路上,牛羊自行車都還在走;宗教、派別之爭仍然牽動著人民的神經。阿富汗、伊拉克、伊朗(波斯)等國家也各受困擾。相似地,哲學這門古老的科學也處境堪憂。哲學被許多人誤解為一門脫離實際、只研究抽象事物的學問。
有人認為哲學家只知想入非非、不食人間煙火——古希臘喜劇詩人阿里斯託芬在劇本《雲》中嘲笑蘇格拉底(蘇格拉底為劇中主角之一)是一個無用荒誕的朝天哲學家。可是未經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後期印象派畫家高更1898年用一副油畫的名字提出了三個問題——《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裡去》。莫裡哀也曾在劇本《貴人迷》中嘲笑一位哲學教師。當然,還有汝爾丹等人的例子。
還有人認為哲學家是怪人,其實怪才是通向正確生活的。因為怪人有「聖人之心」。「聖」字的甲骨文從其結構上看表達的意思是多聽少說,恰如聖人的特徵,先傾聽。大家都聽過「你可以反對我,但我堅決維護你反對我的權利」這句名言。相似地,《道德經》中提出了大音希聲,《論語》裡亦有「六十而耳順」一說,表示六十之後可傾聽不同意見。
可是現代社會,卻越來越缺乏傾聽。有多少人還記得常回家看看,與父母交流?卡耐基講過一個「姑媽與侄子」的故事——侄子去看望姑媽,姑媽表示只要能聽她講話三個小時,就送侄子一輛轎車。大仲馬在《基督山伯爵》中甚至寫道:「若有人能與他說幾句話,他哪怕立刻死了也可以。」
觀世界的諸多學問,可以發現對於涉及抽象的哲學、音樂、藝術,其研究者極可能變為精神病。但是有時精神病人的作品更真實地反映了這個世界,比如梵谷變瘋之後的作品仍有其意義。這是因為精神病人說的是真話。除了精神病人之外,喝酒的人也會說真話。事實上每個民族需要兩種飲料,飲酒用以消除理性,飲茶或咖啡用以提高理性。酒可以用來瓦解成人的面具,如果人一直生活在理性中,會很痛苦。
回到之前的問題,哲學家為何是怪人?哲學家是通過自己的研究,進入到孤獨的境地。而孤獨分兩種,一為有如魯濱遜式的膚淺的孤獨,一為在人群中的深層的孤獨,即使每天與人交流,卻依舊孤獨。所以才有了薩特言他人猶如地獄,屈原語眾人皆醉而我獨醒。而這種哲學上的孤獨多是因為哲學家多為先知,覺察到了時代人未發現的真相。尼採說他的哲學是為兩百年後的人講,這也是一種瘋,他在書上署名:the Crossed man,被釘上十字架的人。而荷爾德林《塔樓之詩》中的主人喜歡別人稱他為陛下。由此可見,瘋狂之前長期孤獨,瘋狂之後追求尊重。
叔本華說:「這種孤獨及一種偉大的情感,是哲學家經歷偉大創作的必須經歷。」因此,作為一個創造家,必須體驗孤獨。如果一個人從未孤獨,則其不會有什麼創造性。在哲學上,入鄉隨俗是危險。人應有兩種精神:一是適應環境,二是獨立環境。人應該保持自己的理想,同時適應規則。在其二者中達到均衡。
所以我們總結之前所說,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哲學家之怪有聖人之質。
(《復旦青年》記者朱稼楠記錄,《復旦青年》記者 劉莉、顧曉褀整理,標題為編者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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