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1日,馬來西亞《中國報》報導說,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進行了一項「為自己辦葬禮」的活動。喪禮的模擬過程是個「帶入式的體驗」,參加的學生在人文學院門前鋪上一層布,假設自己死亡般的躺在地上,再讓身邊的人替自己蓋上象徵著死亡的白布,靜靜聆聽身邊人對逝去的自己的哀悼和頌詞。
活動發起者、何教授認為,在傳統的亞洲社會,死亡仿佛是個「禁忌」,經常不被提及。他希望可以通過這個活動,讓學生將自己的感悟帶回家庭或者社區,和自己所愛的人討論死亡,同時也能夠為那些失去親人的朋友提供幫助。
這則新聞,讓我想到一個心理遊戲:給自己寫一段墓志銘。墓志銘遊戲和模擬喪禮活動一樣,都是為了幫助大家直面死亡、思考生命的終極意義、最終能夠帶著清醒的自我覺察更好地活在當下。就像電影《阿甘正傳》裡、阿甘媽媽臨終前說的:「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是我們註定要做的事。」
可是,過往的教育卻很少涉及這個人人都將面對的重大課題,於是,死亡便成了人的終極焦慮來源。一方面,很多人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現實壓力和困擾背後,隱藏著的是死亡焦慮。因為害怕死亡這種終極的喪失和未知,所以不停地努力、想要擁有更多來獲取存在感;另一方面,因為將死亡看作一個負面和悲哀的事件,所以又對生命產生了虛無感,不知道自己活著和忙碌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整個人被存在焦慮牢牢籠罩著。
存在焦慮由「美國存在心理學之父」、人本主義心理學代表羅洛梅提出,意思是:一個人察覺到自己的生存狀態和生存價值面臨威脅時產生的一種痛苦的情感體驗。威脅個人生存的因素包括:疾病、災難、死亡、地位、名譽、自尊、求知、事業等等。存在焦慮的根源,在於人的自我意識和自由意志。自我意識使人認識到自己存在的有限性,感覺到虛無的恐懼;自由意志則要求個人實現自身價值,承擔自己行為的責任,如果一個人放棄追求、逃避責任,就會感到焦慮。
20世紀50年代,羅洛梅把歐洲的存在主義哲學和心理學思想介紹到美國,開創了存在心理學和存在心理治療。他注重對人的現實存在感和生存狀況的分析,強調人的潛能和建設性,致力於促使來訪者重新發現自我存在的價值。
所以,存在心理學中的存在指的是:人的主觀精神的存在,並構成人的存在感。存在感強的人有三個特點,大家可以對照看看:
第一點,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對自己有客觀、清醒、深入的了解和覺察,在此基礎上對日常生活和重大事件所做的選擇和決定、就更加具有創造性和責任感。比如,能自主選擇喜歡的專業、想從事的工作,或者想要在哪座城市生活。
第二點,有能力選擇自己的價值觀和目標。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都能夠為自己設定合適的人生目標,主動為之奮鬥,不迷茫,並且在這個過程中體驗到生而為人的意義感和價值感。比如,我身邊有好幾個朋友,他們在為人父母前,都是IT行業的技術高管,孩子的出生讓他們對教育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於是相繼轉型,熱情洋溢地投身到了自然教育和人文教育之中,儘管收入少了,他們的意義感和價值感卻比以前還要強烈了。
第三點,有較強的表達能力。語言不僅是交際的工具,也是表達存在感的重要手段,語言能力的喪失容易導致心理的失衡。對於第三點,我有不同的觀點,在我來看,非語言信息同樣可以表達存在感和帶來心理平衡,而且會比語言文字的表達更深刻和豐富,比如:繪畫、音樂、舞蹈,等等。我見過不少無法言語、卻純淨飽滿和健康的心靈,也見過許多越焦慮話越多、話越多越焦慮的來訪者。某些情況下,幫助他們進行「止語練習」,反而是讓他們重新建立存在感、獲得內在安寧的有效途徑。
所以,現代人的心理疾病不是由本能壓抑所造成,而是失去了自己的存在感,導致內心出現了無意義感、無價值感。因此,心理治療的過程就是「幫助來訪者認識和體驗他自己的存在」。而存在主義心理學的另一個代表人物——歐文·亞隆指出,死亡、自由、孤獨和無意義是對人的四大終極關懷。
聽到這裡,如果你是諮詢師,或者對存在主義有更深的興趣,可以查看我為你準備的延伸閱讀材料。接下來,我們回到課程開始提到的「死亡」話題上來,繼續打開這個略顯禁忌的話題,嘗試弄明白死亡以及我們對待死亡的態度。
十多年前,我偶然讀到一篇關於8歲女孩佘豔的報導。小佘豔一出生就被遺棄,被窮到結不起婚的單身養父收養。佘豔從小乖巧懂事、熱愛生活,雖然家裡只有一間破房,她卻從山裡移來各種野花、打造了一個小花園,而且特別喜歡唱歌。8歲那年,小佘豔患了急性白血病,面對高昂的治療費用,養父想要把唯一值點錢的土坯房賣掉給她治病。可是房子太過破舊,一時找不到買主。小佘豔看到爸爸越來越憂鬱憔悴,就拉著爸爸的手說「爸爸,我想死……我是撿來的娃娃,大家都說我命賤,害不起這病,讓我出院吧……」。於是,8歲的佘豔代替不識字的爸爸,在自己的病曆本上寫下:「自願放棄對佘豔的治療。」……
看到這裡的時候,我淚如雨下,後悔沒有早一點看到報導、沒能為這個小生命做點什麼。雖然後來在記者的幫助下,很快籌集到了70多萬元的善款,但小佘豔在病情惡化、搶救的過程中,突然自己用力挺身向後重重地一摔,導致顱內出血,最終離開了這個她曾愛過的世界。記者說,是小佘豔主動選擇了死亡,她在進搶救室前偷偷寫了三頁紙的遺書,說自己也想做好心人、把錢留給其他小朋友用;還說希望爸爸不要太難過,要好好活著……
小佘豔的故事,最讓我痛心的不是她的死,而是:她小小的心靈始終在獨自面對死亡。所有人都努力想讓她活下去,可是,比大多數成人都活得更清醒的小佘豔,卻冷靜而又堅決地選擇了直面死亡。只是,這麼小的生命獨自承擔生死大事,內心該是怎樣的體驗呢?
我們的力量雖然很渺小、能做的很有限,但如果我們早點行動、儘管去做,世界上也許就可以少一個像佘豔這樣的孩子。我們的陪伴改變不了死亡的事實,但至少可以讓他們在面對死亡時不再孤單、離開的時候心懷溫暖……」
可以直面死亡的人,通常都先直面了生存。小佘豔生前雖然知道自己是棄嬰、而且家貧如洗,但仍然活得繪聲繪色。她在留給人們的親筆文章《我的路》裡這麼寫道:「我的路不在小朋友走的小小的路上,我的路不在汽車跑的寬寬的路上。上山時我喜歡走我的路,下山時我和小鳥一起唱歌。要是你們也肯在我的路上走走,你們會聽見我和小鳥在唱歌。聽著歌聲向前走,路就是再長,也不會覺得累。我喜歡走我的路。」
佘豔的離開,不是因為對生的絕望,而是「向前走自己的路」。8歲孩子能做到的,我們能不能呢?
很喜歡佘豔的墓志銘,上面寫著她自己的話:「我來過,我很乖。」, 我想,小佘豔打動所有人的,是她面對生死、從容不迫的態度。弄明白死亡以及我們自己對待死亡的態度,是我們最終緩解生存焦慮、好好活著的大前提。
這裡,我們會持續從存在心理學的角度探討生死話題。也很想邀請大家回憶一下:你最早接觸並意識到「死亡」這個話題,是在什麼時候?那時發生了什麼,你的心裡有怎樣的感受呢?
【延伸閱讀】
對存在主義心理治療的進一步學習與認識:
除了「美國存在心理學之父」羅洛·梅以外,布根塔爾、歐文·亞隆等心理學家也是存在主義心理學的代表人物。他們希望從哲學的層面來理解人的心理,並進行心理治療。
歐文亞隆給存在主義心理治療下的定義是:存在主義心理治療是一種動力性治療方法,其焦點在於根植於個體存在中的關懷。
聽到「動力」這個詞,我們會比較直觀地聯想到力量,聯想到活力,和一切有活力的事物,比如,體育比賽、比如滿懷幹勁地工作等等;力量的確是動力重要的一個含義。不過,在心理諮詢中,動力還有一層技術性的含義,指的是每個人的生命內在的深處,都有一種衝突性的力量,不管你外在的表現是心理健康的、還是脆弱的、還是適應不良、甚至嚴重到出現神經症,等等,不管是什麼樣的外在,其根源都是內在深處的衝突力量的結果。並且,這些力量存在在意識的不同層面,有些是自己能夠意識到的,有些則是完全在潛意識裡面,意識不到的衝突。這個是弗洛伊德提出的動力模型,它認為,動力是一個人的內部運轉的多種無意識和意識的力量、動機與恐懼。
存在主義心理治療與其他動力性療法的最大區別在於對於動力的認識不同。存在主義的動力認為,人內心的基本衝突既不是與被壓抑的本能抗爭之間的衝突,也不是與內化了的成人之間的衝突,而是在個體面對存在的既定事實時引發出來的衝突。也就是說,每個人都要直面自己、直面作為人類的生存的殘酷現實,這些現實包括死亡、孤獨、自由、生命的意義。
存在主義心理治療反對一味強調諮詢技術。它強調諮詢師對來訪者保持開放的態度,對來訪者共情,並給予無條件積極關注的同時,由諮詢師自由地組織合適的諮詢方式、包括其他流派的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