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羅琳在她的《哈利波特》系列中,塑造了一個名為伏地魔的角色,巫師世界的人們對他畏之如虎,談之色變,甚至於諱莫如深,只敢稱呼他為「神秘人」、「那個連名字也不能提的人」(You-know-who)。
小說雖是虛構,但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對死亡的態度,卻又微妙地與羅琳女士的描寫如此相似,以致於我們不得不懷疑,她充滿人道主義的筆觸,在構思一個光怪陸離的魔法世界的同時,也在通過隱喻和暗諷來表達對人類的終極關懷。
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在傳統文化中浸淫生長的人們,對於死亡總是充滿複雜的情感。
一方面,對未知的恐懼以及死亡的不可預測性總是讓人們不敢、不願去談論死亡,從而導致了對「死」字及其諧音的數字的排斥與厭惡。
另一方面,死神的神秘性又使他成為從古至今各路哲學流派與宗教人士熱衷於研究與攻克的終極難題:被稱為世尊的釋迦族的聖人在菩提樹下苦思冥想,自稱為「王害風」的在後世武俠小說中被神化為武功天下第一的中神通則給自己挖了個活死人墓,馬廄中誕生的聖子則以死而復生的神跡證明自己……
對塵世的留戀或是對物質生活的依賴,促使著每個人自覺不自覺試圖活得更久。
中國歷代頭號大地主(漢語中被稱為皇帝,毫不掩飾地展露他們自比「皇天上帝」的野心)的平均壽命只有39歲,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他們趨之若鶩像蒼蠅見到糞便一樣對龍椅的興趣與饑渴,以及對「萬歲」和「長生不老」的追求與迷戀。
說來也巧,「皇」是大的意思,「帝」則源於對祖先的崇拜。
對生命的敬畏與對自然力量的崇拜,促使原始宗教——對祖先與自然的神化與崇拜——的產生,死亡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值得深思。
一方面,人類在童年時期並不相信死去的人們是離開了這個世界,更願意相信他們成為了某種超自然的存在,並且以他們死後獲得的靈力佑護著我們;
另一方面,神化的副作用是妖魔化,「鬼」字的出現又分明昭示著造字的人們對死者暗含生疏的敬而遠之,仿佛已經給「非我族類」蓋棺定論了。
對於死者意識消失與否的爭論則導致了宗教與科學的千年爭鬥,也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哲學的唯物與唯心之爭。
這種複雜的情感深深地鐫刻在人類的骨子裡,隨著血液的流淌代代相傳,在潛移默化中塑造了人類對待死亡的特殊語境,從而也深遠地影響了現代科學尤其是生命科學的發展方向。
如何界定死亡?如何面對死亡?如何控制和導致死亡?
對死亡的認知和能否認知,操作和能否操作,一系列道德和倫理上的困境有意無意地制約著科學,既是在文明的角度防止科學的濫用和脫軌,也從不同方面給科技的發展和使用製造了困難。
在宗教信仰中被美化為解脫、升天甚至永生的死亡,在冰冷的現實生活中卻要受到經濟條件、法律條文、畸形孝道等各種因素層出不窮的限制。
死亡究竟是對凡塵痛苦的擺脫,還是對煙火人間的永別,亦或是它僅僅是人們與生俱來的本能與必經之路?
在科學和道德的矛盾中,宗教常常不請自來地插足。從形形色色的宗教的早期教義來看,無一不是那些心存人道主義關懷的大宗師們為了解決人類的終極之問而苦修創立的生命哲學:
無論是佛家脫胎於婆羅門教的「輪迴」理念,還是主張「性命雙修」以從生理、心理上雙重告別死亡的道家,最早的追求都不過是希望人們通過對心靈的鍛鍊,達到對死亡坦然面對和接受的境界,從而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像迎接老朋友一樣與死神會面,從容地揮別凡塵俗世。
而從生命哲學墮落成斂財宗教之後,頗有經濟學頭腦的教徒們便編出了天堂地獄種種虛幻的神話。須知如夢如幻如露如電的人生都不過是一場泡影,更何況虛無縹緲無從稽考的碧落黃泉呢?
從那些原教旨主義者的執念中,我們能獲取這樣一種幫助:理解是接受的第一步,對死亡的深入了解,可以逐步地帶領你我從對死亡的恐懼中逃離。
當我們像哈利波特坦然自若地脫口而出「伏地魔」一樣從容不迫地談論死亡的時候,我們就走出了戰勝死亡的第一步。
對不死藥這種違反熱力學定律的莫名其妙的東西近乎痴迷的秦皇漢武們永遠不會理解,真正的戰勝死亡從來就不是長生不老永葆青春,而是從心底不把它當回事。
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認真的愛與被愛,認真的活了一場,那麼時間和物質對你我來說,真的不過是身外之物。
留下遺憾和帶走記憶,都只是我們根深蒂固的錯覺和執念,在此基礎上減少痛苦的技術手段,自然不可否認是對人類社會的造福。
交代清楚身後事,然後淡然一笑等待最後的鐘聲敲響,就像是一場再平淡不過的遠行。
這是生命的歸宿,也是時間的原點。
作者:君疾可愈